漢穆臘比登基之初,古巴比倫王國只是兩河流域的一個中型王國,此時兩河地區政治局勢復雜,列國紛爭不斷。憂慮于國家面臨的現實困境,漢穆臘比革除內弊,發展國力。公元前1764年,漢穆臘比擊退了入侵的埃蘭人,從這一年開始,漢穆臘比歷經十年征戰,吞并了拉爾薩王國,將埃什儂那的采里辛政權徹底摧毀,征服了富饒強大的馬瑞王國,最終結束了大分裂時代,完成了兩河流域的再統一。
漢穆臘比(公元前1792年-前1750年)是古巴比倫第一王國(公元前1894年-前1595年)的第6任國王,他在統治期間結束了自烏爾第三王朝(公元前2112—前2004年)滅亡后兩河流域歷時200余年的諸國分裂的局面,重建了兩河流域的統一王權,他在統治末年頒布的《漢穆臘比法典》更是使其名揚青史。目前學界對漢穆臘比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其《法典》的解構方面;另有對其銘文、書信的整理研究。基于以上材料,有學者對他的生平事跡進行了考察,撰寫了漢穆臘比的傳記。除了其傳記中對相關史事的敘述,學界目前鮮少有對漢穆臘比統一過程的專門研究。以漢穆臘比時期的王室銘文、書信、年名等楔形文字文獻為原始材料,對漢穆臘比統一兩河流域過程中的重要歷史事件進行考察。以期為學界研究該時段兩河流域的歷史發展提供參考。
古巴比倫前期兩河流域的政治局勢
公元前18世紀上半葉,兩河流域處于列國紛爭的戰爭時代。頻發的戰爭深刻消解了基于自然的和平氣氛,圍繞著以征服和統一為主要特征的意識形態逐漸引領為兩河國家社會觀念的統帥。在南方,伊辛王朝(公元前2020年—前1794年)和拉爾薩王朝(公元前2025年—前1763年)200余年的爭霸戰爭在漢穆臘比繼位前2年結束,伊辛亡于拉爾薩國王瑞姆辛的雷霆征服,國力強盛的拉爾薩的野望轉變為對北方及南方河道及周邊流域的征服。拉爾薩的擴張,極大壓縮了位于其北方的巴比倫王國生存所需要的戰略空間。
在北方地區,沙姆希阿達德(公元前1809年—前1776)建立了“上兩河流域王國” ,統一了整個兩河流域北部。沙姆希阿達德的統一事業開始于他對古老的阿舒爾城的軍事占領。他將其祖先和自己的名字加入《亞述王表》之中,使自己成為嚴格意義上的亞述國王。沙姆西阿達德在統一北方的過程中將位于幼發拉底河中游的古老城邦馬瑞變為其治下的一個行省,由其次子亞什馬赫阿杜進行統治。馬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連接兩河流域與北敘利亞地區的重要中轉站。因此成為各方勢力角逐的焦點。公元前1796年沙姆西阿達德趁馬瑞王室內亂之機迅速大兵壓境將其兼并。
公元前1776年,統御亞述帝國30余年的沙姆希阿達德去世,流亡在外的馬瑞原統治家族的王子金瑞林在其岳父延哈德國王亞荏林的支持下擊敗了亞述王,恢復了其家族對馬瑞王國的統治。在金瑞林的經略下,馬瑞成為幼發拉底河中上游地區一支不可忽視的政治勢力,深刻影響著兩河地區局勢的發展。
國際局勢的嚴峻和兇險,深刻影響了漢穆臘比統治前中期的執政風格。在漢穆臘比統治的前中期,懾于國際局勢的壓迫,國王將主要的精力投身于國家的內政治理方面,漢穆臘比通過適當的利益分配,將國家中不同的社會勢力、團體初步整合為一個威權視角下的統一政治聯合體。豐裕的物質力量和限定的文化氛圍消解了社會的混沌與秩序的沖突,從而為漢穆臘比擴張意志的實踐提供了充分的驅動力量。
沙姆西阿達德的去世使北方地區失去了統一的因素,馬瑞書信記載:“沙姆希阿達德駕崩后,有4個強大的國家?!边@4個國家分別指北敘利亞地區的延哈德和卡特那,兩河流域的巴比倫和拉爾薩,而拉爾薩則是漢穆臘比征服事業的頭號目標。
征服拉爾薩王國
漢穆臘比統治的第31年年名為“漢穆臘比王,信任行進在其軍隊前面的神安努和神恩利勒之人,用諸大神給予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消滅了埃姆特巴勒的軍隊,制服了它的國王瑞姆辛”。由這一年名可知,漢穆臘比于其統治的第30年(公元前1763年)征服了拉爾薩王國。從時間線索來看,漢穆臘比率軍攻打拉爾薩可以說是巴比倫與埃蘭戰爭的自然延續。就在前一年(公元前1764年),漢穆臘比率領大軍抵御住了埃蘭軍隊,并在防守反擊中擊敗埃蘭盟軍。在這場戰役中,漢穆臘比曾多次向拉爾薩的瑞姆辛國王求援,瑞姆辛也給出了回信:在我的國家,我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愿你的軍隊也集結在你的國土上。
書面的協議顯然只是瑞姆辛的緩兵之計,他既擔心漢穆臘比擊敗埃蘭后實力擴張,又害怕埃蘭消滅漢穆臘比導致地區政治生態失衡。他索性沒有對漢穆臘比和埃蘭任何一方提供軍事支援。但顯然瑞姆辛估算失誤,漢穆臘比的軍隊將埃蘭逐出了被其占領的埃什儂那。 隨著埃蘭勢力的退出,兩河流域地區的“政治均勢”被打破,再也沒有國家來約束漢穆臘比愈發鋒銳的軍事力量。違背約定的瑞姆辛和拉爾薩王國自然成為漢穆臘比的征伐目標。擊敗埃蘭不久,漢穆臘比的兵鋒便指向拉爾薩。借由拉爾薩對巴比倫的侵擾襲擊和瑞姆辛的不遵誓言,漢穆臘比為開啟戰端炮制了充分的法理依據,他對軍隊發出了出征號召。
漢穆臘比親率大軍包圍了拉爾薩的北方重鎮馬什干沙皮爾。瑞姆辛年事已高,無法率軍馳援。在外援無望、城內糧草不足的情況下,守軍只得開城出降。攻下馬什干沙皮爾后,漢穆臘比的大軍長驅直入拉爾薩境內,尼普爾和伊辛旋即陷落。王國前首都馬什干沙皮爾和宗教中心尼普爾的失陷使得拉爾薩軍隊士氣瓦解,非投即降。漢穆臘比統治的第29年年底,拉爾薩王國境內各城基本平定,只剩下瑞姆辛堅守拉爾薩孤城。瑞姆辛抵抗的意志十分堅決,他帶領剩余的軍隊于堅固的拉爾薩城內進行頑強。為了徹底消滅瑞姆辛,漢穆臘比的軍隊建造了攻擊坡道,引進了錘城車、攻城塔,并繼續從他的盟友那里尋求支援。他還命人在幼發拉底河上筑起大壩,將流經拉爾薩城的河流改道,這一做法使拉爾薩民眾人心惶惶。
漢穆臘比統治的第30年,聯軍圍攻拉爾薩城已達六個月之久,種種跡象表明,瑞姆辛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一份使節給金瑞林的報告中提道,所有落入我們手中的難民都告訴我們:“城里沒有糧食了”,作為糧食的替代品,他們吃稻草和剩下的谷殼。巴比倫援軍的抵達成為壓垮拉爾薩守軍的最后一束稻草,聯軍一鼓作氣攻入拉爾薩城。瑞姆辛活著逃出了包圍圈,但沒能堅持多久即被抓獲,瑞姆辛和他的隨從一起被押送至巴比倫。漢穆臘比拆毀了拉爾薩的城墻,卻沒有將城市夷為平地。成功征服拉爾薩,終于使漢穆臘比成為整個巴比倫尼亞的主人。
水淹埃什儂那和征服馬瑞
漢穆臘比統治的第32年年名為“漢穆臘比王,為神馬爾杜克贏得勝利的英雄,以其強大的武器擊敗埃什儂那,蘇巴爾圖和庫提的全部軍隊和士兵,占領曼基蘇的土地和從底格里斯河兩岸直至蘇巴爾圖群山交界處的領土”。從其年名可知,僅在攻滅拉爾薩一年后,漢穆臘比的軍隊便由南至北進攻埃什儂那,擊敗了其國王采里辛以及一些小國的聯軍。此前還稱盟結伴并進行政治聯姻的兩國,在拉爾薩崩解后不久便爆發了血腥的戰爭。引發戰爭的直接導火索是埃什儂那與馬瑞的結盟,金瑞林深知漢穆臘比的才干與野心,而與埃什儂那的聯合可以制衡巴比倫的擴張。公元前1762年,金瑞林不僅以交換貴重禮物的方式與采里辛達成同盟關系,他還讓支援巴比倫的精銳軍團抽身回國,借此延緩漢穆臘比的擴張勢頭。
兩國的結盟引起了漢穆臘比的敵視,他首先將矛頭指向埃什儂那,他說:“兩個月后我必然會報復他,讓他跪在塵土里!”戰爭的結果沒有懸念,在漢穆臘比的指揮下,巴比倫大軍打敗了采里辛??墒前J矁z那的軍民不甘心巴比倫人的統治,不時地發動叛亂以顛覆漢穆臘比的政權。為了徹底瓦解埃什儂那反抗軍的獨立意識,公元前1756年,漢穆臘比率領著他的軍隊回到了埃什儂那城,這次他再沒有手下留情,他用肆虐的洪水摧毀了埃什儂那的城墻,淹沒了這座恢宏的城市。從此以后,這座城市一直被埋藏在泥沙之下,達3500年之久。
漢穆臘比統治的第33年年名為“在戰斗中打敗了馬瑞和馬勒庫的軍隊,使馬瑞和它的領土以及蘇巴爾圖各城市友好地生活在它的權威下之年”。由這一年名可知,在擊敗埃什儂那的采里辛后,漢穆臘比并沒有放過金瑞林。事實上,漢穆臘比出征馬瑞并非意氣用事,他與金瑞林積怨已久。首先是希特城的歸屬權問題。希特城坐落于巴比倫與馬瑞交界的邊境處,該地的得失對巴比倫至關重要。而對馬瑞來說,希特城則是重要的司法和宗教中心,雙方爭執不下,為兩國的戰爭埋下了隱患。在對拉爾薩的征服戰爭中,來自馬瑞的援軍能征善戰,為漢穆臘比最終打敗瑞姆辛作出了極大貢獻。但當金瑞林要求這支軍隊回歸馬瑞時,漢穆臘比一再拖延,兩位國王相互猜忌。這反映在金瑞林外交政策上便是馬瑞與埃什儂那等北方國家的聯盟合作。盟友的背刺觸及了漢穆臘比的底線,漢穆臘比宣布金瑞林是叛徒,并對馬瑞宣戰。
公元前1761年,漢穆臘比集結兩路大軍,分別從南部和北部進攻馬瑞。巴比倫的百戰之師很快便深入馬瑞腹地。雙方的軍隊在幼發拉底河開闊的河岸展開了決戰,雙方激戰正酣時,漢穆臘比的艦隊以奇兵出現在馬瑞城下,寬闊的幼發拉底河上停滿由400艘船只組成的龐大艦隊,其中大型戰船肆意撞擊馬瑞的船只,滿載士兵的運兵艦加入戰斗。馬瑞軍隊抵抗不住,紛紛潰敗。漢穆臘比成功征服了馬瑞。至此,巴比倫第一王朝在兩河流域大一統的局勢已經明朗。然而,馬瑞人民并不輕易屈服,他們不時地發動叛亂。漢穆臘比惱怒不已,他決定在空前廣闊的領土上實施最嚴厲的權威,以絕后患。在征服馬瑞的第二年(公元前1759年)巴比倫軍隊再次回到了馬瑞。這一次,漢穆臘比下令摧毀城墻,在洗劫了金瑞林富麗堂皇的宮殿之后,熊熊大火把這座雄偉的都市燒成了瓦礫堆和廢墟。此后,漢穆臘比又陸續征服了兩河流域上游的一些國家。經過十年大規模征服戰爭(公元前1764年—前1755年),漢穆臘比終于打敗了所有強敵,在兩河流域建立了屬于巴比倫帝國的霸權。
自薩爾貢(公元前2354年—前2279年)大帝建立阿卡德王國(約前2334年—約前2154年)以來,數個帝國已被文明本身的熵增或異族的入侵湮沒,但統一王朝的復興已成為鐫刻于這片土地的內在邏輯,不斷得到歷史檢驗。過去的王朝,國家占統治地位的政治實體都由城邦組成,國王對治下的領土做出有限治理。國家政治結構松散簡單,王國境內被征服地區的反抗此起彼伏。國家或城邦之間的更迭興衰往往采取兼并或變成附屬國的方式進行處理。換言之,城邦之間的相互競爭構成了兩河流域歷史的“新陳代謝”。而對于漢穆臘比而言,戰勝拉爾薩等一系列強敵,建立巴比倫帝國,不僅是其征服者形象的牢固確立,這項杰出壯舉更是他秉持著與過去時代征服者截然不同的政治理念的集中體現。事實上,這也是兩河歷史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拉爾薩的消亡,標志著城邦概念的終結,而巴比倫帝國的建立則意味著兩河流域統一的帝國時代的正式到來。
(作者單位:魯東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