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箏的人》中的空間實踐與成長主題

20世紀空間主題的興起使文學的研究領域又多了一個新的方向，胡賽尼的長篇小說《追風箏的人》打破了傳統以時間為線索的描寫手法，將空間實踐與成長主題相結合，以主人公阿米爾的空間實踐來闡述傳統的成長主題，實現了新與舊的結合，傳統與現代的碰撞，以全新的視角將人物的成長呈現在人們眼前，刻畫出一個受到阿富汗文化和美國文化雙重影響下男孩的成長與贖罪之路。

20世紀下半葉，新的空間理論興起，形成理論層面的“空間轉向”，人們不再只運用時間這個單一維度去衡量，而是賦予了空間這個原有“容器”新的意義。列斐伏爾作為空間理論研究的先驅人物，將空間認識成具有主體性以及本體性的場所；認識到空間是異質的，充滿了矛盾與張力。隨著這一范式轉換，人們關注到人體活動與空間之間的互動關系，把人的精神意識、軀體活動、社會地位和物質生活狀況等問題都融入了對空間科學的思考之中。在空間的視閾下，主體通常被看作現代社會空間的主要締造者和具有強烈空間感知力、創造性與行動能力的社會主體，與日常生活空間之間存在著不可割裂的聯系，在主體面向世界的存在、行為和感受過程中，主體的空間實踐也得到了進一步重視，并作為研究主體意識和空間之間相互作用的中心詞之一。正如牛慧提到的：“總結來看，現代文學作品中的空間敘事是通過語言的空間形式、故事的物理空間形式和讀者的心理空間共同構建完成的。”而在《追風箏的人》中，主人公阿米爾輾轉于阿富汗—美國—阿富汗的旅途，正是他實現成長的空間實踐的物理空間形式的具體體現，閱讀小說中的我們如設身處地般體會到阿米爾的心路歷程也是讀者心理空間建構的過程，而胡賽尼出神入化、細致入微的語言也正是語言的空間形式形成的過程。

阿富汗和平時期的空間實踐：

阿米爾的童年與性格定型

阿米爾兒時出身于阿富汗的上流社會，過著十分優渥的生活，這從他所住的房子就可見一斑：“人人都說我父親的房子是瓦茲爾·阿克巴·汗區最華麗的屋宇，甚至有人認為它是全喀布爾最美觀的建筑。”與此同時，阿米爾的父親經商積德，在當地享有很高的聲望。在他人眼里完美家庭的外表下，阿米爾卻生長在一個缺乏親情的環境里。阿米爾的母親因難產而死，而相較于他強壯英勇的父親而言，阿米爾的感性懦弱又讓他父親感到十分失望與厭棄：“有時我會求父親讓我坐在他們身邊，但父親會堵在門口。‘走開，現在就走開，’他會說，‘這是大人的時間。你為什么不回去看你自己的書本呢？’他會關上門，留下我獨自納悶：何以他總是只有大人的時間？”父親的冷漠使阿米爾逐漸變得更加敏感脆弱。為了討好父親，獲得父親的認可，他嘗試著展現自己的文學天賦把自己創作的第一篇小說拿給父親看，但父親只是“繼續盯著我，絲毫沒有要看一看的意思”；他極力表現出自己對運動的熱心，但他較差的身體素質和內心對于運動賽事的無動于衷最終還是被父親識破。他的感性使他在見到一個騎士在比賽中喪生時忍不住放聲大哭，但父親無法理解他的哭泣是出于他內心的善良和敏感，只認為他懦弱不堪，“開車時沉默不語，厭惡溢于言表”。這是因為即使在和平年代，阿富汗人也是一個崇尚武力的民族，他們只會尊重那些強大勇敢的人。在他們中間，阿米爾身上溫柔敏感的特質無疑成為了異類。阿米爾的寫作天賦不被父親所看好的同時，作為仆人勇敢忠誠的哈扎拉人哈桑卻得到了父親的關愛。嫉妒心使阿米爾和哈桑之間的友誼逐漸變質，阿米爾嫉妒哈桑擁有強健的體魄和父親的關愛，并且在環境的耳濡目染下，他也和大部分人一樣認為哈桑“并非他的朋友”，認為自己已經十分善待哈桑了。正如張金艷所說的：“這里有森嚴的等級制度”。在阿富汗，普什圖人把所有的哈扎拉人當作仆人驅使，他們認為自己才是“純種的阿富汗人”，認為哈扎拉人污染了他們的土地、他們的國家，弄臟了他們的血脈。根深蒂固階級意識的影響使阿米爾在只有哈桑真心對待他的處境下依然戲弄哈桑，他利用哈桑不識字來取笑哈桑，通過問哈桑類似于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命令去吃泥巴這樣殘忍的問題來戲弄他。包括最后阿米爾親眼目睹哈桑被侵犯卻因為害怕只是站在邊上冷眼旁觀，并在之后經受不住自己內心巨大的愧疚感而導致他做出了更不可挽回的栽贓哈桑盜竊自己的手表來趕走他們父子的行為。此后，阿米爾父子也搬去了美國，和過去的阿富汗生活徹底告別。童年的阿米爾在所處的大至阿富汗小至他的家甚至他經常和哈桑一起爬的那棵樹上留下的空間實踐，這是阿米爾的初步成長。阿米爾本質上知道什么是善是惡，做了錯事會有很強的愧疚感，但由于阿富汗存在著種族歧視的影響，再加上長期得不到父親的認可和關愛，心智尚未成熟的阿米爾表現得懦弱而自私，并嫉妒著分走父親關愛的哈桑。他通過各種話語戲弄哈桑來平衡自己內心的嫉妒，卻使它愈發瘋狂地在內心生長，并最終使他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毫無疑問，阿米爾童年時期的經歷打下了一個并不好的基礎，這讓他變成了一個膽小敏感、懦弱自私的孩子。

逃難美國后艱苦卻溫情的空間實踐：

阿米爾的青年與性格補全

在政變發生后，阿米爾父子逃往美國，實現了物理空間上的轉移，這是全文主要的宏大空間敘事，而這些宏大空間敘事“是微觀敘事的背景與前提，兩者互相交織，互為映襯”。宏大空間的敘事為小說提供了一個主要的阿米爾成長路線圖，而微觀敘事的每個空間單元都細致刻畫出各個角色豐滿生動的形象，更凸顯出阿米爾成長的具體歷程。經歷艱苦波折的逃難到達美國之后，原本在阿富汗坐擁大筆資產的阿米爾父子變得身無分文。但在貧困的日子，父子倆之間的距離反而拉近了很多，他們有了更多的交流，阿米爾的父親也開始為兒子就讀的寫作專業感到自豪，父子倆相依為命的親密逐漸治愈了阿米爾在阿富汗時對缺失了父愛的渴望與占有欲。之后阿米爾又在跳蚤市場邂逅了他的妻子索拉雅，他們彼此相愛并且彼此尊重，她成了阿米爾的精神依靠，阿米爾心底無人言說的脆弱有了聆聽者和理解者。隨后不久，阿米爾的父親由于癌癥去世，這使阿米爾與阿富汗的聯系暫時斷絕了十五年。在這十五年，他的事業逐漸開始走上正軌，生活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好，溫情的生活漸漸治愈了阿米爾童年由于缺愛所造成的懦弱和自私，來自丈母娘和妻子的愛讓他變得更加成熟。這時來自拉辛汗的一通電話將他召回了故土，拉辛汗說：“這里有再次成為好人的路。”過去充滿罪惡感的回憶再次席卷了阿米爾，于是在妻子的擔憂勸阻下，阿米爾依然選擇離開他有著舒適生活的美國，坐上了前往巴基斯坦的飛機，決定彌補自己之前的罪過。

在美國的日子，阿米爾脫去了“少爺”的光環，成為了一個甚至需要接受救濟金的難民。但他與父親收廢品的生計與在不知名學校讀書的經歷更加磨礪他，使他成為更有主見和毅力的人。而與溫柔知心妻子的相遇更讓他接受了自己，來自他人的肯定也使他變得自信。性格的補全給了他重新面對往事的勇氣，給了他去償還錯誤的決心。在美國每個微觀空間單元的空間實踐都是阿米爾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美國給了他樂觀理性的性格，卻也讓他真正成長為了一個阿富汗人，一個勇于承擔的男子漢。

重返滿目瘡痍的阿富汗的空間實踐：

阿米爾的贖罪與成長之旅

得知哈桑的真實身世后，阿米爾最終下定決心前往喀布爾尋找索拉博，抓住最后一次為自己和父親贖罪的機會，正如拉辛汗說的：“那兒有再次成為好人的路。”當他真正抵達阿富汗，卻發現以往的家已變得面目全非，塔利班殘酷的獨裁統治使阿富汗變得滿目瘡痍。但當阿米爾找到那個帶走索拉博的人，卻發現他正是從前侵犯哈桑的阿塞夫。為了帶走索拉博，阿米爾和阿塞夫進行了決斗，但體格上懸殊的差距使這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毆打，“下巴、肋骨、喉嚨統統劇痛難忍”，但追隨著他一生的心病終于痊愈，他“第一次感到心安理得”。阿米爾遭受的痛擊彌補了他對逆來順受的哈桑的愧疚，這是他對自己的救贖，同時也是他對索拉博的救贖，是他對自己以往行徑的贖罪，是他最終在阿富汗完成的成長之旅。但他在阿富汗的空間實踐并未宣告結束，帶走索拉博后，阿米爾開始著力于打開這個男孩的心扉，準備帶他回美國的收養事項。但由于索拉博過去所遭遇的一切，他顯得十分孤僻與冷漠，阿米爾與他的交談屢屢碰壁。造化弄人，往日的情景重現一般，阿米爾與索拉博的相處就像是當年的他和哈桑，但如今的阿米爾扮演著“逆來順受”的哈桑的角色。經歷美國的生活，此時的阿米爾已然真正放下了內心的種族歧視和階層優越感，他以平等尊重的態度對待索拉博，實現了他另一層面的成長。但當阿米爾與索拉博的交心初有成效時，他錯誤的決定導致索拉博割腕自殺：“水從水龍頭滴答落進血紅的洗澡水里，他的左臂懸掛在浴缸外面，沾滿鮮血的剃刀——就是那把我前一天用來刮胡子的剃刀——落在馬桶的沖水槽上，而他的眼雖睜開一半，但眼神黯淡。”目睹這一切使阿米爾原以為已結束的巨大罪惡感再次席卷了他的內心，惶恐和痛恨使他不得不拾起了他從前不以為然的信仰當作自己的精神支柱。幸運的是索拉博最后被成功搶救了回來，看著索拉博躺在病床上，阿米爾“身上漫過一陣奇怪的麻木感覺，好像自己剛突然掉轉車頭，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過一場慘烈的車禍”，他害怕自己非但不能贖罪反而因為自己的錯失害得索拉博失去生命，他已經飽嘗過去逃避帶來的漫長痛苦的罪疚感。但好在“重新成為好人的路”最終沒有斷絕，他還有贖罪的機會。阿米爾把索拉博帶回美國后，始終和妻子索拉雅一起關心愛護著索拉博，并最終借著風箏這一貫穿全書的線索成功再次打開了索拉博封閉的內心。并且正是風箏這一意象將全書的所有場景聯系起來，使全書的空間實踐彼此關聯，進而塑造出小說的整體效果。

胡賽尼借書中角色在空間上的實踐來完成他的成長主題，在借用空間敘事的同時又不忘運用時間敘事，將空間性和時間性進行創造性地結合運用，讓它們共同為小說的整體閱讀效果作出貢獻，同時他又將宏觀空間敘事與微觀空間敘事相結合，把文本中的每個空間單元都別出心裁地以風箏微妙地銜接起來，細膩而生動地刻畫了阿米爾的成長之路，為我們呈現了一個阿富汗貴族階級少爺一步步由逃避懦弱到勇敢自強、打破種族歧視和階級優越感所經歷的心路歷程，捧出了一個豐滿的人物形象，切實地在小說中展示出空間實踐與成長主題之間的完美結合。

本文為嘉興學院大學生研究訓練（SRT）計劃項目（8517221111）的成果。作者單位：嘉興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