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日情感隱喻中味覺通感現象對比

通感常用在成語、慣用語、日常生活及文學作品等多方面，通感使我們的語言更加生動，具有感受性。而味覺詞“酸”“甜”“苦”“辣”是常用于情感隱喻中的詞匯，本文選擇以此為研究內容探究漢日情感隱喻的區別。本文將“酸”“甜”“苦”“辣”四種味覺詞匯代入漢語CCL語料庫與日語中納言語料庫中，尋找味覺詞關于情感隱喻的用法，并將內容進行分析比較，觀察漢語與日語中使用通感現象的異同情況及原因。

研究背景

隱喻是基于源域與靶域之間的相似性而構建的思維方式。情感表達中具有高度的隱喻性，一旦脫離具體的科學物理實驗，進入抽象的情感體驗與表達中，就離不開隱喻的作用。隨著隱喻理論鉆研的深入與系統，情感隱喻也作為一個獨立的分支被各學者研究。情感隱喻幫助人類對情感的理解加深，也使情感有了更加具體的體現方式。漢日表達中都有將人體組織器官、人體感受、自然物質等作為源域的思維表達方式。隱喻讓情感表達更加生動易懂。另外，因為有了情感表達的研究，隱喻理論也更加完整。情感表達研究與隱喻研究相輔相成，互相彌補。

語言中的通感在某些論文中也被稱為通感隱喻（synaesthetic metaphor），指的是某一感覺域（sensory domain）中的感知可以通過另一感覺域（sensory domain）的概念來進行描述。通感以聯覺為基礎，讓人面臨一種感知時能夠感受到另一個感知。如，看到紅色會感受到火熱，而看到藍色則會有清涼的感覺。紅色、藍色是視覺，熱、涼是觸覺，這種從視覺映射到觸覺的過程，也就是通感現象。

本文將“酸”“甜”“苦”“辣”四種味覺詞匯代入漢語CCL語料庫與日語中納言語料庫中，尋找其關于情感隱喻的表達。將漢語與日語所查找出的內容進行分析比較后，觀察漢語與日語中使用通感現象的異同情況，并找出形成原因。

漢語情感隱喻中通感現象分析

首先CCL語料庫漢語味覺通感中運用“酸”“甜”“苦”“辣”字的文本過多，所以各隨機抽取10頁（500條）語料，并調查出搭配四種味覺形成情感隱喻的高頻詞運用，再將其高頻詞輸入進整個語料庫，計算在語料庫中總數進行比較。

一、“酸”在漢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酸”在CCL語料庫中，總計194791個。從CCL語料庫隨機抽取10頁可看出，由“酸”來進行情感隱喻中的高頻詞搭配，有“心酸”“鼻酸”“一酸”“酸心”，都在情感隱喻的句式中體現，在語料庫中共計8062個，占比總語料庫中“酸”的4.13%。如：楊寅伯雖素曠達，聽到傷心之處，也不禁鼻子一酸，淚珠如離弦之箭，奪眶而出。（向愷然《留東外史》）

楊寅伯先是鼻子一酸，將味覺“酸”映射為一種心理體驗“傷心之感”，隨后便淚珠奪眶而出。因為當人們體驗到“酸”這一味覺時，人類的面神經除了會把味覺傳到大腦外，還會順帶刺激肌肉運動一般伴有皺緊臉頰，看起來與痛苦狀相像。并且當人類感受到流淚哭泣時，也會先有鼻頭酸的生理狀況出現。所以，有普遍“心酸”“鼻酸”來隱喻“傷心”方式。

二、“甜”在漢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甜”在CCL語料庫中，總計160422個。與“甜”這一味覺詞搭配使用的情感隱喻中，“滿心甜蜜”“開心甜蜜”等“心甜（蜜）”“心里甜”，以及“心覺甘甜”“人覺甘甜”等“……覺甘甜”句式較多，都用來隱喻幸福喜悅的情感，共計880個，占總比0.55%，使用頻率低，多數還是在單純的味道或“甜點”等組合搭配使用。進行情感隱喻時，如：他搖頭晃腦，滑稽地替區細解圍道：“怎么呢，樹叔！你說到情深義重，我真心甜。”（歐陽山《苦斗》）

“心甜”在情感隱喻中代指開心喜悅，樹叔的情深意重讓“我”感到溫暖，由此生出喜悅。因為在體驗“甜”這一味覺時，通常給人心情愉悅的感覺。并且，人類普遍對甜有美好的寄托。新年、新婚等重大喜事時吃糖或給其他人送糖，沾喜氣。因此，“甜”也通常被隱喻喜悅的情感或好處等。

三、“苦”在漢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苦”在語料庫中總計664050個。“困苦”“苦楚”“苦惱”“痛苦”“苦痛”“叫苦連天”共129549個，“苦”在情感隱喻領域應用中占比較高，達19.5%，且形容情感時搭配多樣。如：“我原是不信，朋友再再的勸，我也不能不如此啦！”說著把吳氏叫到跟前，讓他參見財主金，又讓他見金氏。金氏到了這個時候兒，滿心的痛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又把兩姨奶奶叫過來，參見已畢。（蔡友梅《新鮮滋味》）

“苦”指金氏的悲傷、哀傷之情，也是情感中廣泛應用的隱喻。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人類早期就存在某種趨甜避苦的傾向，人們更愿意去攝取含有高熱量的、可以為身體提供能量的甜味食物，逐漸將其認知為好的、可口的食物；而很多有毒的物質通常是味苦的，因而個體不會在未知的情況下貿然嘗試，以免遭到傷害，從而將其看作是壞的、令人厭惡的東西。因此人們基于這一不好的味覺體驗以及造成的生理與心理不適感，將“苦”字隱喻情感上的悲傷哀痛。

四、“辣”在漢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辣”在語料庫中總計106776個，據CCL語料庫隨機10頁統計，作情感隱喻時常有“苦辣”“眼辣鼻酸”詞群，計5026個，占4.7%。如：吳少奶奶往后仰在椅子里，她的頭靠在椅背上，眼淚流滿了她的眼眶。她了解蓀甫的意思，了解他的每一個字，但同時也感到自己的衷曲大概無法使這位一頭埋在“事業”里的丈夫了解。異樣的味兒涌上她的心頭，她不知道是苦呢，是甜呢，抑或是辣。（茅盾《子夜》）

“辣”隱喻了吳少奶奶因丈夫與自己生疏，心中產生的痛。因為“辣”通常入口給人刺激感，引起痛覺神經，所以更常用作隱喻性格沖、言語文字犀利、手段狠或事情棘手等。而在表達情感時也泛指悲傷哀痛的意思。

日語情感隱喻通感現象分析

一、“酸い”在日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將“酸”輸入日本中納言語料庫中，共計搜索結果14974個，其中表味道隱喻情感的用法體現時，多以酸いも辛いも或酸いも甘いも形式出現，只有25個，占總語料的0.17%。如：蕓者商売の本質を知り心の醜さを知らされ、世の中の酸いも辛いも一度に知らされた思いだった。知道了藝伎生意的本質，知道了心靈的丑陋，同時也知道了世間的酸甜苦辣。

例句中是日語中的常用說法，用酸いも辛いも或酸いも甘いも（酸甜苦辣）的語源是用味覺來比喻“人生的好壞”。表達人生百味，與漢語的酸甜苦辣相對應，泛指經歷多、體驗過的情感多。其中“酸”與漢語相近，代表悲哀傷痛。但是日語中雖有將“酸”用來進行情感隱喻的用法，但是使用較少。

二、“甘い”在日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甘”在中納言語料庫總計出現10290個，情感隱喻中與“感觸”“感じ”“感覚”“酸いも甘いも”“見る”搭配使用較多，共51個，約占0.50％。例1：やっぱり結婚生活も長くなると新婚當時の新鮮な気持ちや戀愛の甘いムードはなくなってしまいますが……果然結婚生活長了，新婚當時的新鮮的心情和戀愛的甜蜜的氣氛沒有了……例2：敵を甘く見るな。不要小看敵人。

例1中“甘い”用來形容新婚時期的甜蜜和興奮，在日語情感應用中也常用于表達開心、喜悅、幸福的情感。例2中“甘い”則是表達小看、輕蔑的情感。但形容聲音、香味、味道、占便宜等用法廣泛，情感用途比例小。

三、“苦い”在日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苦”在中納言語料庫出現總計29218個語料，如：母親の私のほうは、幼稚園へ行かなかった。小學校に入學して、どうにも集団生活になじめなくて、學校から逃げて帰った苦い思い出がある。我這個母親沒有去幼兒園。上小學后，因為無法適應集體生活，有過逃離學校回家的痛苦回憶。其中，“苦い”在表達情感時，與“思い”“顔”“苦く笑う”“悩み”銜接較多，共3187個，占總數的10.91%。

“苦い”表達“我”從學校逃回家的痛苦、狼狽，與中文的用法相同。

四、“辛い”在日語情感隱喻中的應用

在語料庫總計7670個“辛”語料，其中表達情感的辛い與思い搭配較多，還有單獨使用時，也常作情感隱喻，占259個，占3.38%。如：何かを一人で抱えこむというのは辛いことなんだ。君だって辛いし、僕だってやはり辛いと感じることがある。誰にも言えないし、誰もわかってくれない。一個人承擔什么是很痛苦的。你很痛苦，我也有感到痛苦的時候。對誰也不能說，誰也不會理解。“辛い”在進行情感隱喻時，與“思い”“気持ち”搭配使用占多數。

日語中“辛い”在表達情感時與“苦い”相似，表達悲傷、哀痛之情。

漢日語情感隱喻中通感現象比較及原因

一、漢語情感隱喻中的通感現象普遍高于日語

“酸”“苦”“辣”因給人以消極的味覺體驗，所以都有悲傷、哀傷之意。而“甜”作為人們喜歡的味道使人愉悅，用來隱喻喜悅、開心之情。此外，日語中的“甘い”在與“見る”搭配使用時，相較于漢語多了一個表示輕蔑的語義。其中的甜蜜含有一種對事情過分樂觀或低估的意味，暗示對事情的認識不夠深刻或不夠嚴肅。

統計發現，“酸”“苦”在漢語中的情感應用遠高于日語，日語關于“酸”的使用多是“碳酸”“酸化”“酸素”等化學物質方面，而非情感。“苦”給中日人民帶來的消極感受相同，使用在情感隱喻的頻率大，遠超于其他三種味覺。漢日直接把“甜”字用來隱喻情感的頻率都低，不足1%，更傾向于用其他源域——美、蜜等映射喜悅。并且四種味覺的情感隱喻應用頻率普遍都是漢語高于日語，“甜”和“辣”的情感應用中，漢語稍高于日語。

二、異同產生的中日生理及文化原因

第一，因為隱喻的具身性，漢語和日語在應用“酸”“甜”“苦”“辣”四種味覺時，隱喻的情感類型也相似，都是基于味道帶來的人體體驗產生情感。

第二，離不開語言文化方面的原因，日本對于中國的學習和模仿是形成以上對比的原因之一，尤其是語言方面，春秋時代，《墨子七患》中，生時治臺榭，死又修墳墓，故民苦于外，府庫單于內，上不厭其樂，下不堪其苦。其中便已經用“苦”來形容哀痛、悲傷。而日本1086年左右《大鏡道長》才有“苦”的情感用法。而語言與文化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日本吸收了中國的經驗，并結合自己的文化特色發展延伸日語語言，導致了有與中國相似卻有不同的味覺通感現象。

第三，中國飲食豐富，講究色香味俱全，食材和調料都十分豐富，而日本對于飲食比中國更加清淡，喜歡原汁原味。如果說日本料理追求“色、形、美”，那么中國菜則是“色、香、味”的典型代表。中國菜在調味上下很大功夫，而日本料理則重視食物的原汁原味。中日在飲食風味上各有特色，這就使得人們形成不同的味覺感知，從而對味覺詞的理解及轉義轉域自然就有差異。

作者簡介：

秦宇洋，女，籍貫山東省聊城市，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劉麗麗，女，籍貫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日語教育。作者單位：哈爾濱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