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片嗓

秀蕓最近覺得嗓子不舒服。除夕前發熱伴隨咳嗽的癥狀，過完整個春節假也沒有好透。今年春節，她和春生商量不回鄉下過年，聽說第一年買的新房要留人，秀蕓想著利用這個假期把開荒保潔做做好，把家布置得溫馨一些，更有煙火氣一些。大女兒娜娜在鄉下讀高二，春生年三十前把她接城里來了，小兒子志遠剛在城里上幼兒園。鄉下兩對爸媽表示理解，畢竟他們在城里奮斗十來年才掙來第一套房。秀蕓在電話里和公婆、爸媽都保證過，等過完年，孩子開學，一定接他們到城里住兩天。秀蕓說，小區附近有公園，每天都有老頭老太在樹底下鍛煉，熱鬧得很。

提起這套房，春生總是一臉興奮。他們想在城里買房很多年了，六年前就有這樣的打算，春生看著房價呼呼漲，心里非常著急，想著先買個小套型抵沖風險，不能把錢貶完，永遠買不起。去看了碧桂園、萬科在城北開發的小戶型，湊起來首付應該夠了，正準備簽協議呢，秀蕓懷孕了，買兩個房間的房子將來肯定不夠住的，于是爽了約，全身心撲在家生孩子帶娃，幾年過去了，一直住在城南出租屋里。

金九銀十時節，微信里售樓小姐每年都告訴他們有優惠活動。春生一直耐心地等到志遠6歲。買房的欲望在心底蟄伏，像趴著個青蛙時不時鳴叫兩聲。雖說這個二線城市房價一直在下跌，但真正想下手買，是去年的事情。原來能買100平方米的錢，現在差不多能買150平方米的樣子，春生高興得心提到嗓子眼，等不及和秀蕓說，趕緊買，在兒子上小學前搬進去，這樣讓他有個獨立空間做作業。

秀蕓也是開心壞了，等了六年憑空多出50平方米，足夠解決所有問題。兩人在售樓處商量半天，決定還是省出15平方米錢來，減輕后續裝修的壓力，135平方米四口之家足夠住了，畢竟接近40歲年紀，和30出頭是不好比的，還貸壓力輕一點，生活壓力減一分，看著小兒子像風吹似的野蠻生長，天天喝牛奶要營養；女兒讀高中，沖刺高考關鍵時刻。兩個寶貝都是心頭肉，負擔甜蜜而沉重，把夫妻倆生活壓榨到一點油水沒有了，盡量減去不必要開支，扳著指頭過日子。

秀蕓每天早7點送兒子上城南幼兒園，然后騎半小時電瓶車趕到單位上班，秀蕓在物業公司做保潔主管，負責給十來個阿姨布置任務、檢查區域衛生、看保潔工作是否符合標準。等下午四點半忙完，匆匆返回接孩子，去菜市場買菜、做飯，每天圍著單位、兒子、菜市場轉圈。志遠差不多是幼兒園里待得最久的孩子，第一個到幼兒園，最后一個被接回家。不過孩子乖巧懂事，主動幫老師干活，老師很喜歡他。有時候秀蕓來晚了，老師把他丟在傳達室和保安大爺待在一起，孩子不吵不鬧的，孤獨得讓人心疼。

自從簽了購房協議，秀蕓和春生的零用錢明顯捉襟見肘。沒辦法，秀蕓只能再去干兼職，利用午休時間給單位客戶做兩小時家庭深度保潔，這樣每周多出500元收入，生活忙得連軸轉。春生呢，平時承包著汽車美容小店，雇了兩個店員，生意時好時壞，還貸壓力全在他身上。每天早出晚歸足夠忙碌，還想著跑滴滴、去物流公司送快遞，順帶為汽車美容店打小廣告。兩個店員是外地來通城打工的，平時睡在店里，以前時不時架著春生去老黃家常菜點幾個炒菜、喝點啤酒，或者去山東人小店整一碗餛飩、牛肉粉絲，生意好的時候人辛苦，自然春生掏錢。生意不好，兩個人平時也請他。春生想想還是盡力回避，把這個錢省下來貼補家用。兩個快樂的單身漢，嬉皮笑臉，打打鬧鬧，生活簡單。他們說鄉下娶媳婦給彩禮就行，他們在城里沒有購房壓力，貌似比春生幸福許多倍。

春生兩口子利用春節假期忙著布置新房，直到初五財神日子適逢西方情人節，兩個人才完全忙停下來。孩子圍著新房陽臺轉圈奔跑，春生特地從市場上買了身材和品相俱佳的大鰱魚，說要給辛苦一年的秀蕓做頓酸菜魚大餐，秀蕓炒了四五個菜，一家四口有說有笑，圍著新餐桌，其樂融融地吃了頓團圓飯。

也是從那天起，秀蕓的咳嗽突然加重了。起先癥狀是嗓子疼痛，偶爾干咳，放開咳三五聲能消停，現在是止不住咳嗽，把渾身難受的秀蕓堵在廁所里，幾乎回不了房間。秀蕓總是趁著春生上班才放縱地咳一回，兒子委屈地看著她，小臉寫滿憐惜。秀蕓從同事那里借了新冠時期多出的試劑盒偷偷測試下，果然是弱弱的兩條杠。

2024年不比以前年份，新冠陽性沒有額外的假期福利。再說秀蕓也不敢休息，她上下班戴著口罩，盡可能避免與人接觸，連兒子在幼兒園的作業、一些親子活動項目也取消了，讓他想辦法獨立完成。她在屬于自己的大房間用酒精消了毒，讓春生和兒子一起睡，讓春生陪孩子伴讀拼音書、講故事、照應孩子起尿。自己獨立睡在女兒房間里。有幾次春生忍不住凌晨過來抱住自己，秀蕓心軟得不行，身體答應了，嘴上口罩卻堅持不肯摘下來。

春生捧著她憋得通紅的臉，心疼地問她，要不咱去醫院看看吧？秀蕓云淡風輕地說，陽過兩三次的人，這次時間長了點，沒關系的，挺挺就過去了。春生撇著嘴說，以前高峰時期也只有半個月。秀蕓說，這次除了嗓子像刀片割開似的，精氣神還是有的，應該沒多大了不得。春生堅定地說，到正月底還不好，我還是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早晨起床，秀蕓在痰吐里咳出了血絲。這突如其來的場景把她嚇壞了，她像做賊一樣沖凈馬桶，第一次潦草地做了早飯，打發兒子去幼兒園上學。上了班的秀蕓臉色很不好，物業經理走過來問她，要不要請兩天假休息一下，秀蕓說再看吧，今天星期四，還有兩天輪休。幾個同事在旁邊議論說，最近得新冠的人多起來了，冒出了傳染性更強的X病毒，據說比新冠厲害很多而且無解。秀蕓在心里苦笑說，我不會如此倒霉吧？這是真中招了嗎？

一整天魂不守舍，渾渾噩噩的秀蕓居然想明白一些道理。她決定向春生隱瞞她聽說的X病毒事實，不再和春生同床共枕。她甚至偷偷檢查春生的手機微信，看他和哪個女人有過曖昧的聊天，她想知道如果有意外，春生會找什么樣的人，可以對兒子未來有個交代。她知道春生以前是定過親的，那個女人在她和春生結婚后，嫁到遠方去了。她看到春生手機里有她的聯系方式，并動用所有關系了解到：那個女人目前離了婚，沒有孩子。

秀蕓頓時感覺輕松，連咳嗽也不像以往那般把人的腸子吐出來的難受。她知道春生定親的女人叫林娟，刀子嘴豆腐心，心眼并不壞。她的臉上洋溢著塵緣已盡的笑容，這和前幾日壓抑的狀態完全不同。春生嚇了一跳，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是警報解除了嗎？秀蕓苦笑說，我知道你和林娟還保持聯系，你要回頭找她，我沒意見，主動讓位。春生說，怪不得現在不讓我碰你，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秀蕓說，我說的可是真心話。春生說，你不要瞎想，她是和我聯系過，不過我和你都兩個孩子了，怎么可能回去找她？

春生說你最近咳嗽輕了些，應該是病毒快退了，你不要疑神疑鬼讓人害怕，咱們日子還長著呢。秀蕓半開玩笑半當真說，我不是不相信自家男人……不過要是作為男人，這輩子連個情人也沒有，這樣的男人可沒什么出息哦。春生笑出聲說，你這個見地聞所未聞。

春生把這事當成笑話，說給兩個店員聽。店員甲立即翹起大拇指說，我這嫂子可真想得開啊，大度！店員乙好像悟出什么來，他問春生，嫂子最近還咳嗽嗎？這離過年已經一個半月了吧？她是不是有事瞞著你呢。春生心里大叫一聲喔操，這事做的，我把一個月內帶她去看醫生的事情忘掉了！

春生跑回家，硬拽著秀蕓去醫院檢查。秀蕓舍不得錢，不愿意。第二天春生回鄉下，把秀蕓爸媽接過來住，三個人一起做思想工作。老爸氣得大罵，檢查又不用花什么錢，何況還有醫保報銷一部分。查完自己心里也放心啊，像你這樣自以為是，你怎么不去做醫生的？！

秀蕓拗不過群口，讓春生陪著去附近的六院做檢查。醫生指著肺部影像說，左肺有輕微纖維化，疑似肺炎，不必擔心癌變。你這個長時間咳嗽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的，看看咽喉部位是不是有炎癥？秀蕓去照喉鏡，果然咽喉深處有一根魚刺卡在那里。

小區梅花盛開著，柳枝吐出新芽，嫩綠的葉芽處處散發著春天氣息。做完手術的秀蕓如釋重負。回家路上，春生忍不住笑道，你那個找情人的話還算數嗎？秀蕓在腰間擂他一拳說，你想得美！

作者簡介：

江北高歌，男，1972年10月生，江蘇如皋江安鎮人，南通市級機關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