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寵小楷書法之我見

摘要：目的：當前，書法由追求實用性向追求視覺效果和藝術性轉變，這對當代書法的傳承與發展是一個巨大的考驗。藝術追求出新，如何實現根植傳統的出新，是書家必須思考的問題。明代中葉，小楷大放異彩，“吳中三子”之一的王寵小楷地位可謂舉足輕重。王寵小楷看似簡單平實，卻獨得晉人神韻，在其書法實踐背后，有值得人們學習的書學思想。文章分析王寵對傳統書法的堅守與回歸，其學古又能化古，悠游于古人和自我之間尋求和諧與統一，見解獨到，能為當代小楷書法的發展與創作提供思路和方法。方法：文章從王寵書法藝術溯源，通過剖析王寵小楷書法演變發展三個階段的經典代表作品，探討王寵的書法特點。同時，通過分析王寵所處的時代背景、人生際遇、學養才情、書法成就、審美追求等方面，體味其短暫卻璀璨輝煌的筆墨人生。結果：通過分析，加深了對王寵其人與其書的了解，其先于時代，以傳統為基求創新，兼顧時代審美的書學理念、入古出新的毅力與魄力及書法美譽背后的歷史與美學價值，能給當代書家帶來思考，使其實現創作道路上的突破與延伸。結論：王寵的一生短暫而輝煌，其書法風格、書法成就與其所處的時代背景、人生經歷、性情學識、師法經歷、審美意識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其入古化古的書學理念，是理性與感性交織下銳意出新的自我審美意識，對今人學習書法有積極的啟示作用。

關鍵詞：王寵；小楷；書法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5-00-03

說到明代書法，小楷是繞不開的話題。而提到小楷，王寵是繞不開的存在。為探析、體味其短暫卻璀璨輝煌的筆墨人生，筆者閱讀大量關于王寵的史料：有記其生平境遇，敘其詩、書、畫等藝術成就的文字；有研究其書法傳承、風格特點，剖析其作品真偽的言論；有通過臨習王寵小楷經典作品，對其用筆用墨、章法特征進行比較分析、梳理總結的內容；有根據其書寫筆意創作的書法作品（見圖1）。

圖1 "《龍山雪》書法創作

王寵（1494—1533），初字履仁，后改字履吉，號雅宜山人，蘇州人［1］。其年僅16歲就名揚四海，與祝允明、文徵明并稱“吳中三子”，與祝允明、文徵明、陳淳并稱“吳門四家”［2］。何良俊將他推為文徵明后第一，并認為其書法神韻超逸源于高曠的人品。王寵書法不為時風所桎梏，在緊追同時期書家的同時，上溯晉唐，學師而不囿于師，其深厚的學識修養、散淡雅逸的藝術靈性造就了獨特的小楷風貌。

1 王寵書法溯源

王寵人生匆匆40年，卻在書法領域取得了極大的成就，其將“鐘王”（鐘繇、王羲之）小楷推向新高度，遍臨百家自成一格，憑一己之力撐起明代小楷書法。宋之后，能領悟“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用筆，兼得鐘之古樸的書家寥若晨星，即便是趙子昂，也僅得秀逸書風，而未能兼取渾穆之氣。反觀王寵，其領悟王之古拙、虛和氣韻，又能理解并接納當代的新觀念、新風尚，超邁特立，將生活體驗、情感經歷、藝術追求、思想激情巧妙融入書法藝術之中，憑借獨特的藝術風格、深厚的功底及對前人書法的創新，成為后世學習的楷模。其小楷書法能達到“二王”高度，傳世小楷書跡甚多，不同時期風格互通又演化遞進，主要可分為三個階段。

1.1 起步探索期

28歲前是王寵書法的起步探索期。王寵早期書學蔡羽［3］、文徵明，講法度，后直溯晉唐，取法“二王”、永禪師、歐虞等人，追求古雅娟秀、散淡閑適的意境。王世貞評：“（王寵）意態古雅，風韻遒逸，所謂大巧若拙，書家之上乘也。”［4］

王寵《南華真經》又名《南華真經內七篇》，是道家經典之一，為王寵22歲時所書。紙本冊頁，每頁高19.1厘米，寬12.5厘米。全冊篇幅長，字數多，字雖小，但寫得雍容雅靜，筆筆不茍，書卷氣十足。此冊頁單字多呈方形，大小錯落，布局疏蕩蕭散，細觀橫畫尖露鋒起筆，線條挺勁，略有文徵明小楷筆意，但更顯含蓄，且翩然生動。

1.2 穩定成熟期

28歲至35歲，王寵書法進入穩定成熟期。這一階段王寵正值壯年，體力、精力都較為充沛，已形成穩定成熟、質樸古拙的書風面貌，用筆圓潤內斂、散淡含蓄，筆勢起伏跌宕、收放合宜，可以說達到了巔峰期，傳世作品較多。

《辛巳書事七首》為王寵31歲時所書，用筆含蓄，點畫圓潤，又不失法度完備，筆勢沉穩，起收平整，提按有致；結字虛靜靈動，橫向取勢，字中善留空白，筆畫間互不接連，卻氣息相通，給人以筆斷意連的感覺；行距分明而井然有序，給人以疏朗潔凈、雅逸之美，頗得虞世南楷書遺意。

《琴操十首》是嘉靖乙酉十月朔日，王寵32歲時用金栗山藏經紙書寫，內容錄孔子、周公《龜山操》《岐山操》等共10首，體現了王寵以拙取巧的書寫特點。與《辛巳書事詩七首》相比，結構處理更顯寬松，不以追求精準齊整為上，而注重行氣的相互呼應，以行草書入楷，字勢的倚正收放、字形的大小變化多端，時有出人意料的用筆，結體顯露其間，趣味十足，意態古雅，風韻遒逸。

《游包山集卷》為王寵34歲盛年時所作，內容為王寵游包山時的詩作，展現了王寵游山之情，也包含其對人生、人性的思考，透露出曠達的心境。其寄情山水、靜心作字的心境使作品更顯超凡脫俗，具有一種超然物外的神韻。此卷取法鐘繇，用筆精到，藏起重收，短橫厚實，長橫隸味十足，撇短小而含蓄，捺恣意顯內斂。結體寬綽有余，字體大小參差有致，書風曠適疏宕，遒媚飄逸，是王寵上乘之作，也是文書俱佳的代表。

《竹林七賢》亦為王寵34歲時所書，極具古拙超逸之風。點畫圓轉明了，短小凝練卻不失生動多姿，力避尖銳凌厲之態，寓巧于拙。結字呈欹側之勢，撇短捺長，左收右放，字勢舒朗開張，意態含蓄內斂，章法和結字排布巧妙，視覺更顯空靈清雅，古意盎然，充分體現了王寵書法蕭散的魏晉清韻。

1.3 已臻化境期

36歲至40歲，對王寵來說是彌足珍貴的生命最后幾年，此時其書法已臻化境，小楷更趨成熟，高迥清遠而不落塵俗，境界超邈。當朝名士評其字已飄拂入仙，高古靜穆。其兄王守評他晚年楷書“風格信出初唐，字體遒逸，翩翩欲飛動”。書風仍以雅宜簡淡為主，更率意顯性情，自在多變。無論是書寫恣肆流蕩之作，還是謹嚴恬適之風，都蘊含從容嫻靜之氣。筆墨中的流宕與疏淡矛盾統一，仿若書家在現實與理想的沖擊下憤激與沖淡心境的外化，這也是王寵心性恬淡、學養豐厚和超然脫俗的見識所反映出來的審美表現。

《送陳子齡會試三首》為王寵40歲所書。紙本，縱23.2厘米，橫36.3厘米。從帖中可看出其字形受虞世南《破邪論》影響頗深，頗得小王《洛神賦》氣度與風姿。筆畫貌似沒有寫到位，似連非連、若即若離；結構松散慵懶，求樸、求巧、求雅，全篇疏宕雅拙又不失疏秀有致，意不在工，很有味道，這些有意無意間的筆短意長、疏朗揖讓使王寵的小楷更顯空靈散淡，自然天成而古雅脫俗、風韻超然。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也有人認為有“棗木氣”之嫌，王寵體弱多病，不惑之年即逝，這是其書法精氣難聚的原因之一。

2 王寵書法成就之緣

王寵終壽不滿40歲，在書法藝術上卻能有如此輝煌成就，呈現給世人不俗的理想人格及真誠的內心世界，觀其書，寫其字，再縱觀其短暫的人生歷程，應該就能體味個中三昧了。

2.1 時代所趨，際遇所得

明代初期，“臺閣體”盛行，書風妍美精致、謹嚴整飭。到中期，文人書法追求率性尚情、暢神達意，力矯“臺閣體”的流弊，大力提倡宗法魏晉風度，祝允明、文徵明、王寵等一批書法名家脫穎而出。王寵的藝術成就與其人生際遇關系極大。明中期，蘇州經濟繁榮，文化氛圍濃郁，文人結社交游。王寵生于商賈之家，父親雖以經營酒肆為生，但志趣高雅，喜收藏古器物與書畫，游于文人墨客之間，這為他提供了培養文人意趣所需的土壤。其早年喪母，父親再娶，改章姓為王，王寵自感屈辱，一直期望能易姓歸宗。原生家庭與童年經歷也許是他厭惡俗世的原因。王寵在《雅宜山人集》中自敘：“吾母年三十有七而亡，吾時童髫，未甚哀也。稍長始知悲慕。每自痛生平不知有母子之樂，見人母子慈戀嫗煦相保特。未嘗不愴然心摧也。獨時時見碩人儀容，聲咳仿佛吾母之存。”［5］為擺脫貧賤出身，王寵懷有致仕入世之心，可天不遂人意，八次科舉不第，至晚年，疾病纏身，遠離塵世喧囂，歸隱于白雀寺、石湖，寄情山水，潛心詩書畫，崇修儒釋道。行年匆匆，王寵能于巨匠林立的情形下成為吳門書派主將，自有其過人之處。王寵的朋友圈極為強大，均是詩文書畫界的能人。其青年時代因蔡羽結識長其24歲的文徵明，成為忘年之交。18歲時桃花庵串門，與43歲的書學前輩才子唐伯虎一見如故，憑己才華，得其賞識結成親家。其書法得祝枝山陶染，影響顯著。其與湯珍、文嘉、陳淳、王轂祥等均是好友，這樣的文化社交圈子使王寵書法聲望日隆。其雖早逝，但藝術成就斐然，留有大量精品佳作福澤書學后輩。

2.2 才華橫溢，人品高曠

才華橫溢、人品高曠也是成就王寵審美理想與書法風格的關鍵，其書畫篆刻、詩詞經學無所不能，倘能早生20年，江南四大才子或許應重組。王寵擅詩文，初學李白，又師法杜甫，文風清雅不俗，情感真摯而意境高遠，有《東泉志四卷》《雅宜集》等傳世；王寵亦擅繪畫，特別是山水花鳥，造詣極高，從畫風中可窺見倪瓚、黃公望的筆墨意境，簡淡清潤而顯格調不俗。李日華評其畫：“偶然興到，隨筆點染，深得大癡、云林墨外之趣。”王寵更是善書，書法風格與自身品性氣質相合，是人品、書品的統一，字如其人的典范。王寵為人至情至性、品行高潔，雖命運多舛，其也只如過眼云煙般閑看與淡觀，筆下絲毫未顯憤慨或狂躁之氣，也極少有激情飛揚的一面，即便是動蕩的狂草，也顯得簡淡悠遠，透出空靈虛和、儒雅脫俗、靜謐淡雅之氣，是參含禪意、趨于道家的仙境之淡所孕育出的高曠人品，而非才學技巧的單一展現。這也正是他異于時人心性，志氣平和、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的書風體現。品其書，無視覺上的刺激與震撼，而有回歸寧靜平淡、高迥清遠之心，有拋卻塵世熙攘，走入太樸澄明之境，復歸原初之我之心。

2.3 書法超然，與古為徒

王寵書法成就高，書風韻味足，是因為其與古為徒、與古為鏡，且不失守正創新的審美追求，筆法嫻熟，蘊含古韻。其書法以行草書和小楷為人所推崇，尤善小楷。其書初師蔡羽，早年與兄王守隨蔡羽求學，與文徵明亦師亦友，受其影響極大，也受同時代祝枝山、唐伯虎等書學前輩的指導與鼓勵。繼而取法隋唐，以智永、虞世南為規范，后上溯魏晉，奉“鐘王”為圭臬，于古雅中見清淡。草書、行書則法《十七帖》《圣教序》等，形神兼備。小楷得晉人神韻。如果說文徵明的書法是以法取勝，那王寵的書法則是以韻取勝，無法定其優劣。書法史上學王杰出者，除米芾、趙子昂外，還有王鐸和王寵。他們各得所長，米得迅疾，趙得端正，王鐸得雄厚，王寵則得蕭散。倘從氣韻上論，王寵可為上。更可貴的是，其書風中表現了吳門書派特有的士氣，又不染俗法、混同于一般，具有特殊的價值。惜其早逝，未能達到含和圓融之境。其書法成就不僅體現在精湛的技藝上，還體現在他對書法藝術的獨到理解和創新上。?

3 結語

縱觀王寵的一生，常處于求而不得之痛中：未能改姓、未得母愛、未登進士、未獲財富，甚至未能終老。其幾度掙扎，卻能心胸曠達而使字勢開闊正大。其楷書作品以疏朗潔凈、古雅宕逸的藝術風格，為中國書法史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為后世書家提供了寶貴的藝術財富和學習楷模，更為楷書的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借鑒和啟示。

參考文獻：

［1］ 黃惇.中國書法史：元明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282.

［2］ 薛龍春.雅宜山色：王寵的人生與書法［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3：10.

［3］ 徐利明.中國書法風格史［M］.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9：263.

［4］ 陳俊堂.古雅：王世貞書法思想的核心［J］.山西大同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24（2）：110-112.

［5］ 薛龍春.古歡：黃易與乾嘉金石時尚［J］.大學書法，2019（2）：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