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第一,梳理《時空畫師》中蘊含的中國元素,為中國科幻研究提供新視角。第二,從作品中的中國元素入手,探究中國傳統審美意識所帶來的時空、身體、倫理三層敘事視角。第三,尋找中國元素背后的中國傳統審美文化思想及其深厚的意蘊。方法:通過文本分析法對作品進行細致梳理,對中國元素進行分類描述,利用對比分析法將《時空畫師》與其他科幻作品進行比較,解讀中國元素的作用,層層分析作品的敘事視角和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結果:立足于中國文化語境,剖析《時空畫師》中的各類中國元素,提高了中國科幻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關注度。發現作品的敘事視角,完善中國科幻研究,提高了作品的審美價值。同時,立足于中國文化語境,將科幻與歷史相結合,打破了西方科幻對科幻文學理論的界定,拓寬了科幻文學民族化的理解空間,激發了中國科幻創作和研究的新活力。結論:基于對傳統科幻文學的研究,發現《時空畫師》這部科幻小說獨具中國特色,并挖掘出作品所蘊含的中國傳統審美思想,據此構建中國科幻話語新體系,對我國科幻文學民族化的創作和研究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海漄; "《時空畫師》 ;中國科幻;中國元素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5-00-04
1 “化為己用”的中國元素
1.1 中國傳統病癥
科幻作家雨果·根斯巴克對科幻小說有自己獨特的選擇標準,他只樂于看到作者描寫的那些尚未實現技術突破的東西,而對那些指日可待的發明則不屑一顧[1]。借助科技推動情節發展是衡量一部小說是否為科幻文學的重要尺度。眾多科幻小說依靠科學技術得以上天入地、穿越時空。但從早期英美科幻小說把科學原理作為主要內容,到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等社會科幻小說的出現,科學的外延在不斷拓展,科幻文學中固有的“科幻”主題被部分消解。中國科幻一直在尋找屬于本土的更為可靠的文學資源,探尋全新的發展可能。在這方面,《時空畫師》進行了創新性探索,作品中時空穿梭依靠的并非時間機器,而是中國傳統病癥——離魂癥。
“一旦覺自己之身分而為兩,他人未見而己獨見之,人以為離魂之癥也。”[2]《太平廣記》中記錄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丈夫的身體在被中睡覺,而魂魄飛到外面與家童對話,這就是離魂癥。《聊齋志異》以及清末筆記也多次將離魂癥作為故事的線索,可見離魂癥本身就是中國傳統小說中慣用的設定。在《時空畫師》中,趙希孟正是借助離魂癥創作出了驚世巨作,并與現代的周寧展開對話。離魂癥不需要科技的外力來完成時空穿梭,而周寧所掌握的最先進的科學技術如熱成像眼鏡也無法捕捉到鬼影。作者繞過一直蒙著“西方外套”的科學,挪用中國本土的文學資源,完成了對科學理性的反叛,契合了科幻本土化的要求,也滿足了中國讀者對中國科幻的審美期待。盡管由于離魂癥的情節設定,作品缺少了傳統科幻文學的前衛性和技術性,不免走向“泛類型化”,引發許多爭論,但作者的選擇確實為中國科幻的民族化、本土化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1.2 特殊的背景
科幻文學之所以到如今依舊具有活力,在于塑造的世界給予了讀者全新的體驗。因此,科幻文學不厭其煩地試圖建立自己的科幻世界,如劉慈欣的“三體世界”就大獲成功。部分中國科幻作者也另辟蹊徑,企圖回溯古代去找尋可供科幻寄身的歷史空間。1983年,童恩正結合《列子》創作的《偃師》就是歷史科幻小說的有效嘗試。這種歷史與科幻結合的方式在《時空畫師》中也有所體現。作品將背景設定為北宋末年,北宋前期國運昌盛,后期遭遇靖康之變,歷史的轉折給《時空畫師》帶來了巨大的發揮空間。
同時,作者采用《千里江山圖》作者的另一種身份傳說,將其寫為皇室畫家趙令穰的異母弟弟趙希孟。這一安排不僅對主人公的行為產生了全局性的影響,也使作品成為歷史科幻的一員。作品因歷史設定受到評議和關注,也受到質疑和討論。當科幻小說將歷史和科幻結合時,文學和科幻孰輕孰重就成為難解之題。如此爭論在20世紀80年代便已有之,可見如何在歷史敘述中把握好文學與科幻的平衡至關重要[3]。但即便是《時空畫師》,也未做到完全平衡,在選擇歷史作為主要著力點之后,其不得不犧牲科幻文體本身的美學特征,在一定程度上與科幻文學群發生脫離。雖然科幻性有所缺失,但以歷史性的眼光考量,它確實契合了如今的文學風向和審美需求。
1.3 中國傳統畫作
《時空畫師》不僅在時空設定上有意向中國傳統小說靠攏,在其他方面也堅定地使用中國元素,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對兩部中國古代畫作的化用。《千里江山圖》取景中國的山川江河,是最能體現中國古代高超繪畫技術的作品之一。《時空畫師》就從這幅具體的古畫出發,牽引出趙希孟的離魂能力以及作品的歷史背景。長久以來,中國科幻作品存在嚴重的“西化”現象。如果說科學手段是具有西方視角的情節設定,那么科幻文學中的西方思想意識形態就徹底奠定了西方話語的霸權。過去的中國科幻文學極力擺脫中國傳統的思維模式和生活方式,模仿西方的痕跡非常重。直到新時期,科幻小說創作者開始走科幻民族化的道路。《時空畫師》正是響應民族化的號召,以《千里江山圖》為錨,所講述的中國科幻故事。
除了《千里江山圖》,作者還提到了南宋畫家李嵩的《骷髏幻戲圖》。該畫作以駭人的骷髏為主角,刻畫的卻是和諧之境,自傳世以來就有多種解釋,具有很高的歷史文獻價值。作者在作品中為骷髏找到了恰當的理由,也佐證了趙希孟穿越時空的能力。將傳統文化嫁接在科幻文學中的情況并不少見,不過《時空畫師》從細節落筆,充分融合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科幻走向,拉近了中國文化與科幻世界的距離,同時使作品富有獨特的傳統美學意義,體現了作者作為中國科幻作家所作出的有效嘗試。
2 中國元素帶來的敘事視角
2.1 時空敘事
科幻小說善于刻畫時空旅行帶來時間混亂的情節,并將解決這種時間悖論作為科幻小說本身的展示點。在《一聲霹靂》中,回到恐龍時代的人只是踩死一只蝴蝶,未來的世界就發生巨變。《時空畫師》中的時間跨越千年,作者本可以打亂時間順序,充分發揮想象力,但擁有離魂癥的趙希孟在作品中并沒有施展回到過去的能力,歷史也沒有因為穿越而改變。在中國傳統的話語體系中,歷史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審美對象。尤其是作者將故事時間設定在北宋末年和現代,一個是局勢動蕩的過去,一個是科技盛行的今天,故事在既定的時間線上發生碰撞又不斷延續下去,體現出作者的寫作意圖。其將時間作為作品本身的審美成分,從而創造出獨特的時間敘事視角。
科幻小說的空間延展性極強,從毫米之間到宇宙之大,沒有科幻作家筆觸到不了的地方,也沒有人物穿梭不到的地方。因此,事件地點實際上經過作者精心挑選,具有特殊的代表意義和審美價值。在空間敘事上,作者同樣趣味性地設計了一場空間魔術,趙希孟可以俯瞰所有空間。他任意穿梭于故宮和古代皇宮,甚至跨越多維空間。這樣的空間敘事輔助作者塑造了宏大的歷史背景,因此作品具有文化地理學內涵。
2.2 身體敘事
關于電腦和人腦是否可以連接的研究層出不窮,科幻小說也致力于描繪打破身體限制,人機融合,甚至是“上載生存”的愿想。但無論如何,思想的實際載體,也就是思想盒子都不可或缺。思想盒子可以是一個身體、一個機器,甚至是一套程序,但這始終存在危險。在威廉·吉布森的科幻小說《神經漫游者》中,“平線”思想盒一旦關機,生命就隨之終結,誰也不能完全無風險地生存。面對這種困境,海漄創造性地選擇了“離魂”這一手段來規避載體的限制。離魂直接賦予思想意識以獨立性,達到更深層次的科幻境界。同時,離魂導致身體不再是意識的載體,失去了敘述的必要,直接打破了身體敘事對以往文學敘事的必要性。
身體敘事是屬于現代話語語境中的文學范疇,傳達著現代人的自我意識和個體經驗。在中國傳統思想觀念中,身體的破壞是思想革新的前提,如“脫胎換骨”“洗心革面”都有深遠的隱喻內涵。《時空畫師》延續的是中國傳統而非現代的敘事模式,趙希孟通過舍棄身體達到更高層次的思想境界,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熏染后的自覺選擇。但放棄身體意味著減少身體與意識的矛盾,不得已失去了一些科幻文學的張力,使得《時空畫師》在敘事上存在一些缺陷。
2.3 倫理敘事
科幻文學擅長突破現實主義,描寫超現實的存在。由此,是否符合倫理成為科幻文學亟須解答的難題。在《時空畫師》中,趙希孟的意識脫離于身體獨立存在,這就引起了倫理學方面的思考:一個沒有肉體,也沒有社會關系的人能叫作人嗎?意識長久地“存活”在四維空間無人得知,它本身還存在嗎?重新建立趙希孟的存在性成為難題。為解決這個困惑,作者跨越古今,建立起周寧和趙希孟意識之間的關系,使趙希孟重新形成社會建構,再次成為一個獨立的“人”。羅蘭·巴特認為環境是敘事文的最小切分單位,和現實小說相同,社會環境對科幻文學來說也是重中之重。不只是《時空畫師》,許多科幻作品都面臨尋常倫理觀念的駁斥。事實上,科幻文學不僅需要滿足科幻跨越技術、跨越現實的要求,也應積極維護現代人的倫理觀念。
3 中國元素的文化內涵
3.1 填補歷史的傳統追求
對歷史的執著深入是中國人自古的愿望,無數的野史和衍生史都證明人類對歷史的旁逸斜出有執著的追求。《時空畫師》填補了王希孟這一歷史人物的社會背景空白,落實了《千里江山圖》的創作動因。同時,作者減少科幻性的占比,盡可能消解科技的權威性。科幻性與歷史性發生了換位,歷史成為大于科幻的主流意識,可見作者的目的不再是傳達科技感,而是為了填補歷史空白。自科幻文學在中國興起,中國科幻就一直籠罩在西方科幻文學的話語霸權之下。《時空畫師》受到如此多的非議,除了由于本身存在缺陷外,還在于接受者本能地認定西方的科幻類型才是標準,這種潛在的心理結構恰恰證明了中國科幻尚未完成自我的民族化。《時空畫師》抓住歷史的縫隙進行填補,用科幻文學的方式對北宋歷史進行再解讀,是中國科幻對傳統西方科幻的一次抗爭。此外,趙希孟還有極其完美的忠臣價值觀,他直言上諫,使《時空畫師》富有中國傳統小說的色彩。士人階層樸素的報國意識促成了趙希孟的人物性格,也體現出《時空畫師》與其他科幻小說不同的中國傳統價值觀念。由此可見,雖然《時空畫師》在敘事性和科幻性上并不完美,但為中國科幻民族化作出了自己的努力。
3.2 悲劇觀念和責任意識
作者為這部幻想小說安排了圓滿的結局,周寧獲得了能力,又趕赴下一個地方實現抱負。作品有意回歸傳統,將大團圓思想納入科幻小說,體現出作品承接中國傳統小說價值觀的深切內蘊。而團圓的結局背后逃不出現代意識的悲劇觀念,現代人物的圓滿使趙希孟的犧牲和北宋的滅亡更顯悲痛。周寧一定要調查故宮事件,趙希孟直言上諫,最后兩人也都具有了超能力,作者有意安排一種繼承性。北宋的滅亡值得深思,那么現代的生活又真的那么完美嗎?歷史不斷更迭,悲劇是否會重演?作者將憂慮埋藏在沒有結束的結局中,這點與現代科幻小說的人文意識相呼應,符合中國傳統的循環史觀和責任意識。《時空畫師》契合傳統的審美意識,又以極大的張力吸引著國外讀者探索中國科幻,為中國歷史科幻寫作開辟了新的道路。
3.3 永生與物質背后的儒道觀念
《時空畫師》中還出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道觀念。趙希孟打破了身體的有形有限,得到了永生。永生情結是人類相同的情感體驗和經驗模式,也是人類無意識領域一種永恒的原型模式。與科技帶來的生命永生不同,趙希孟的永生伴隨著的是全知全能,世界與他成為一體。福諾·文奇的小說《真名實姓》,刻畫了一個掌握全球資源的賽博空間。但即使這樣,也無法洞析世間萬事的發展演變。趙希孟卻能及時預測到北宋滅亡的真相。作品渴望描繪的是超脫物外、物我不分的境界,這與老莊“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道家觀念相契合。這類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在作品中屢見不鮮。《千里江山圖》是趙希孟的傳世之作,意味著趙希孟以精神留存的方式得到了永生。在儒家觀念中,永生不一定是個體的不滅,個人精神留存于后世的集體記憶中,這更是永生。如前文所說,作者運用了大量的中國元素,其背后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因為我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我們寫的東西自然而然會帶上這個地方的文化印記。”[4]《時空畫師》積極地融合傳統文化元素,中國科幻也應該在展現世界視野的同時兼顧中國話語。
4 結語
海漄認為,他只是把與自身息息相關的文化底色呈現了出來。《時空畫師》正是由于既保持著科幻小說的虛構性,又帶有中國獨特的歷史文化印記,才具有人文研究價值。與歷史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靠近,意味著作品與科幻的疏遠,這是《時空畫師》的遺憾。盡管《時空畫師》的科幻性有所缺失,但科幻文學打破類型文學桎梏的趨勢已不可阻擋,科幻作品正將眾多元素融入創作中,不斷擴展和外延。《時空畫師》站在中國科幻與科幻革新的風口,它的成功對中國科幻界研究如何革新、如何更好地融入世界科幻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參考文獻:
[1] 吳巖.科幻文學理論和學科體系建設[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8:29.
[2] 陳士鐸.辨證錄[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9:612.
[3] 周新月.論《時空畫師》對歷史科幻小說審美范式的創新[J].漢字文化,2024(6):215-217.
[4] 楊晨.海漄:我不會是下一個劉慈欣[N].中國科學報,2023-10-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