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心中都有一個‘米格爾大街’,是生命旅途的最初陪伴。它或許喧囂、安靜、壓抑、蒙昧,卻真實如夢境,給每個人的命運軌跡打上烙印。這條街道是人生皇然大觀的幽暗后臺,讓我們在旁觀中觸碰,鍛煉生澀的演技。為這回不來的街巷下注解,一如挽歌,哀而不傷。說到底,人生的過往與流徙,最終也是一出戲。導演是時日,演員是你。”葛亮在他的一本隨筆集這樣提及奈保爾的《米格爾大街》,我的思緒剎那間穿越往返,眼前浮現觸許多類似的場景和片段。
毛姆在他的一部小說里使用第一人稱的敘事口吻說:“我所回望的過去已經失去了它的真實性,我覺得它就像一幕戲劇中的一個情景,我自己則作為旁觀者,在一間黑漆漆的劇場樓座后排的座位上坐著。然而,我卻看得清楚戲是如何演下去的。它不像是平常人所過的生活那樣,由于不斷涌過來的重重疊疊的印象,以致它的輪廓會變得模糊,蒙上一層霧茫茫的色彩。我的回憶卻是十分清晰明確的,就像一位維多利亞中期的苦心創作的藝術家所描繪的風景油畫那般清晰,輪廓分明。”
在午后的閱讀中跟隨毛姆一起到他青年時期租住的公寓房間里故地重游,讀者、作家、敘事者都像在主人公的故事里感知和觸摸自己的心事:
“當我想起租這個房間以后那些逝去的歲月和自己的全部遭遇時,心里不由得一陣劇痛。我正是在這張桌子上享用我那豐盛的早餐和簡單的晚餐的,也正是在這張桌子上閱讀我的醫學書籍、創作我的第一部小說的。”
正是如此。在某個城市里我們曾經工作、學習、生活過的地方,原本是有著強大的氣場的。那些熟悉的巷道街角,某一棵高大優美的老樹,某個并不起眼的小花園,都曾留下你的多少足跡,都在歷史的黃昏里發酵、醞釀出一種特殊的葡萄酒,耐人追憶和回味。
不久前走在一條闊別已久的路上。一幕幕地回想起那些年間無數次從這條沿途的建筑和民居已經風景大變的熟悉的馬路兩側人行道上漫步走過,用雙腳丈量過無數遍,此時節氣溫驟升,夜風溫柔,在夜晚迷離的華燈和商場的霓虹燈箱廣告、外墻大屏幕彩光的輝映下,一時間有些時空倒錯之感,腦海里切換出不同年代的不同場景,又像是多維時空彼此交叉疊印。而記憶和想象,就像是一株樹木種子的胚芽,縱使年華流逝了很多,也圍繞著當初的那個胚芽中心一圈圈地長出年輪,不斷地成長、拓展,無限延宕開去。
這是隔了很久才故地重游、往事重溫的精妙之處。
未來的雨都已落在未來。時光的潮水沖散了很多人、事、物,卻也把另一些人物、事件、器物重新整合在一起。一路迤邐而來,原來是早就伏筆千里。
故事沒有唯一的解讀,思考也沒有唯一的答案。它也許是浮光躍金、靜影沉璧的瞬間,是岸芷汀蘭、郁郁青青的一刻,也許是陽光穿射過樹林落在幽徑上的斑駁光影,是風行水上吹皺一池春水的微瀾漣漪。
然而,也正是這些個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和雞毛蒜皮,構成了我們心底的一道“米格爾大街”的永恒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