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火石

最近在看荒野求生節目，了解到荒野求生三件寶——砍刀、睡袋和打火石。這里的打火石通常由一根圓棒搭配鋼制刮片構成，取火時備好火絨，火絨有干草、干樹葉等，節目中求生者利用手臂力量快速刮動打火石取火。火星點點跳躍閃動，讓我想起小濤……

2017年4月，平陽縣開啟送教上門工作。作為特殊教育教師，我積極參與了此項工作。送教工作前期，以兩個老師為一組，我們逐戶走訪和評估，深入了解重度殘疾孩子以及他們的教育需求，對他們的認知情況、語言與溝通、感知覺、生活自理等方面進行全方位評估，明確他們的基本能力、發展水平與教育需求，制定“一人一案”，實現按需式教學。經過送教組的評估診斷，我們確定每個孩子的教育內容、教學方式，并準備適宜每個孩子的教學具。

火星點點

小濤就是其中的一個孩子，他是屬于混合型腦癱，背部呈斜曲狀，手臂和小腿感覺只有四根棍子粗，四肢細小而無力，脖子支撐困難，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值得慶幸的是，他智力障礙屬于輕度，接近于臨界點，口語表達能力較好。小濤父母離異，他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媽媽已經改嫁，他和他弟弟跟著年邁的爺爺奶奶住在一處低矮的小院里。小院有一幢平房，兩個房間，外面一個柴火灶臺，一只貓，一條狗。平常的日子，小濤總是躺在床上看電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決，爺爺奶奶迫于生計，每天奔波于農活和手工活，弟弟和隔壁的小伙伴們都去上學，已是上學年紀的小濤是孤獨而無助的。

每到周末上課時間，小濤都翹首以盼，會讓他奶奶提前將他從床上抱起，坐在四腳矮桌邊的矮椅上。因為背脊和臀骨發育不良，為使小濤坐得更舒適，奶奶會精心在椅背墊上厚厚的棉毯。她告訴我們，那張矮桌是小濤爺爺為小濤學習特制的。小濤腿很短又細，腳垂著會不舒服，因此把桌腳切短，讓他的腳能搭在桌腳上。授課時，我們會寫字、朗讀、數學計算和手部按摩交替進行，因為小濤細小的顫抖的手和脖子的承受力只能支撐他書寫四五分鐘。一個半小時的學習時間內，他從不喊辛苦，也沒說要休息，偶爾會喊奶奶幫他調整坐姿。他從不讓我們幫忙，他說奶奶懂他怎么坐最舒服。我們呢，經常輪流起來去外面晃蕩一下，因為小濤最舒服的坐姿，是我們腿部發麻的源頭。

在每周一次的相處中，我能感受到小濤對我們陪伴他學習的感激，也能感受到他攝取知識的迫切。每次學習結束，他就有一周的獨立學習時間。我會故意布置少量的作業，怕他有負擔。而他偶爾會抱怨他奶奶一周時間內都沒有抱他去寫作業，害他作業沒完成。他奶奶都會尷尬地笑笑。我能理解對于這樣的孩子的學習，家長怎么可能重視呢？而我們總是想在有限的教學時間內，多教他一些，讓他多學一點。

打火石刮動時的微弱的點點火星，是我們在努力持續揮動著的手臂，是對美好的期盼，是對生命的敬畏。

火花閃閃

從2017年到2019年的三年時間，我們對小濤的送教工作從未停歇，是他的堅持倒逼了我們的堅持。他學會了閱讀繪本，學會了數學計算，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和簡單的日記，學會了積極表達。他說電視上的字幕他都能看懂，繪本上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們慢慢也在為他設想以后的就業方向。他在電腦上與人交流已然完全沒有問題，長大后能不能讓他弟弟輔助開家淘寶店？我們與小濤暢想下一步計劃，暢想未來的一切可能。

2020年初開始的一場疫情，讓送教上門工作被迫中斷了半年多。疫情結束后，我們再次啟動送教工作時，小濤奶奶說小濤已經坐不起來了，不吃不睡，應該快不行了，讓我們下次也不用來了。我們再次見到小濤時，他瘦骨嶙峋、眼窩凹陷，躺在床上毫無生氣，平時最溜的嘴皮子也微張困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他清澈渴求的眼神依舊。我們心疼得難以復加，好像苦難一直沒放過他。我們坐在他床邊絮絮叨叨，告訴他一定要吃飯，要睡覺，吃了飯才有力氣，良好的睡眠才能有好身體，有好的身體才能學習寫字……此時，雖情況堪憂，但我們想著也應盡綿薄之力，給小濤購買了鈣片和維生素，囑咐小濤奶奶一定讓他吃。

幾天后，小濤奶奶突然打來一個電話，說小濤已經康復，他想老師，他想要學習。可能是我們的不放棄感動了年邁的小濤奶奶，她說自己花大價錢買了兩個榴梿給小濤吃。許是榴梿的營養成分起了作用，許是那鈣片和維生素起了作用，許是小濤感受到關愛、溫暖，讓他有能量可以繼續前行。我想我們的關愛和不放棄此時此刻在激發這一切的正向發展。后來的一天，小濤偷偷告訴我們，奶奶把他的鈣片、維生素分給他弟弟；他媽媽只會給弟弟買禮物，從來不看他一眼；他爸爸要二婚，繼母上門時，讓奶奶把他偷偷藏起來……我們不知道說什么，蒼白的安慰無法撼動可見的不公平的生命。過多的安慰改變不了什么，這個時候讓他隨遇而安，不苛責別人，我們說不出口。

火石戚戚

生命是頑強的、堅韌的，學習是幸福的、享受的。今年，小濤的骨骼萎縮得更厲害了，他又只能躺著上課。他還是一如往常堅持要學習，不想放棄。我們根據他的需求，轉換教育方式和教學場地，從矮桌來到床邊。有時候是他躺著閱讀，有時候是我們讀給他聽。他用口語組詞，用口語做習題，用口語做計算。每次的學習時間總是充實而快樂！

我常在矛盾，學識和眼界會不會成為壓倒小濤的最后一根稻草？因為我們讓他學會了思考，了解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生命的不公。就算有揮動的手臂和備好的火絨，就算僥幸點燃，然而沒有柴火供給，也只能是一瞬間，火石的生命終究難以持續。

（作者單位：浙江省平陽縣特殊教育學校）

（插圖：譚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