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會不能停》：當代職場的“韋小寶傳奇”

我很驚訝電影《年會不能?！放牡眠@么好，內容飽滿，節奏明快，故事討巧。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這部影片居然輕松高效地完成了一次針對以職場為核心的“社會現實”的完美譏諷。電影作為大眾文藝十分重要的形式之一，其生命力與創造力常常就在譏刺的力量與諷喻的巧妙。我認為，《年會不能停》都做到了，它也是近年來國產電影最出色的一幕“諷刺大戲”。

諷刺貴在真實。如今的國產電影越來越具有多重“被觀看”的屬性，比如“社交屬性”“親子屬性”“教育屬性”“話題屬性”等。電影《年會不能?！穯蔚吨比肭羞M了“職場”與“打工人”這樣一個注定具有高密度“社會話題屬性”的對象，成功調動起觀眾對電影故事的自我代入與心理認同?；鶎印按蚬と恕睙o論業務能力多么出色如胡建林，也很難獲得企業上層的垂青與提拔，這是很多“打工人”積郁在內心的共情點。所謂會做事的不如會拍馬屁吹牛的，所謂會干事的不如會來事的。當下為什么很多行業都在抱怨“脫實向虛”，因為泛濫的形式主義早已傷害了踏實做事、誠實做人的勞動者。埋頭做事的勞動者常常并不能夠多勞多得，甚至自己的勞動成果常常成就了那些做不出什么業績卻善于整合材料進行匯報與展示的“聰明人”。“聰明人”一事無成也無礙于一帆風順，正所謂“跟對人”，正所謂“會做人”?！袄蠈嵢恕本ぞI業也無法擺脫一個轉正機會或一次升職加薪機會的擺布甚至愚弄。以上種種，敢問哪個職場人沒有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遭遇過呢？

電影《年會不能?！芬陨钆c事業基本在外人眼里已經一塌糊涂的“老實人”胡建林被突然調到集團總部工作開始，拉開了近距離的管窺與感受職場環境里的種種“正常的反?！迸c“繁華的虛華”。不知道具體從什么時候開始，“生產”已經變得不重要了，“營銷”卻變得高大上了；“勞動”已經變得很老土了，“口號”卻變得無比重要了；“尊重”已經變得不必要了，“金錢驅動”卻成了無比正確；乃至“效率”也變得不重要了，各種“疊床架屋”的“機構”與“權限”卻不斷陷入高速的空轉；甚至“內行”也變得不重要了，“外行”們的“理念”和“價值”卻在煞有介事地管理并指揮著轟轟烈烈的業績與數據。電影里的集團總部高調提出了“廣進計劃”，所謂“裁員廣進”。這個計劃不禁讓我想到了30年前響徹一時的“減員增效”?！安脝T”能不能“廣進”？“減員”是否真就能“增效”？哪些“員”屬于“被裁被減”之列？又有哪些“員”屬于必然的“廣進”與“增效”？這些看似明晰卻實則含糊的“口號式運動”與“運動式口號”，讓多少人篤信的“未來不是夢”不斷折戟沉沙。30年來，我們所謂的職場，究竟變了什么，又沒變什么？這其實是一個深刻的問題，也非一部電影能夠探討清楚的，但《年會不能?！分辽贈]有回避這些經年累月的讓人不舒服的真實。

正是因為直面了讓人不舒服的真實，所以胡建林在集團總部的工作經歷幾乎成了一部職場“韋小寶傳奇”。金庸武俠小說《鹿鼎記》里的韋小寶，大家一定不陌生。韋小寶的一切所謂業績幾乎都建立在令人不舒服的惡劣文化環境與官場環境基礎之上。簡單地講，就是一切“壞”的因素成就了韋小寶的“出彩”。而一切“壞”的因素也成就了胡建林在集團總部的“如魚得水”與“陰差陽錯”。因此“胡建林/韋小寶”這樣的比對其實就是映射了“壞”的平庸化與日?；６芊褡叱鲞@種“壞”，其實也是我們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過程中必須邁過去的一個坎。我們的傳統文化千好萬好，但它常常缺失對一個人的獨立性與自由價值的真正尊重。職場文化不獨是中國有，世界各國皆有。但我們必須面對一個事實，那就是中國式的職場文化里摻雜了太多傳統文化里讓人不舒服的因素。加上我們畢竟與現代化法治化的市場經濟還有一定距離，與企業家精神也有一定距離，因此我們的職場文化還面臨著相當大的改造的難度。但這也是不能回避的改造，否則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

諷刺妙在通俗。大眾電影的大眾性其實就是通俗性。電影與一般藝術不同之處在于，它可以而且也應該在通俗性上做足文章。電影《年會不能?！返墓适轮v述得非常圓熟，編導駕馭情節與人物的能力非常老道。這就給了諷刺性的表達一種更自由、更闊達的發揮空間。作為一部喜劇電影，《年會不能?！吩谇楣澗€上幾乎所有沖突點的設置都合情合理。影片里那些“你知我知”的“壞”因素始終在積極而主動地引領著人物不斷做出無法用簡單的是非對錯來評判的種種“匪夷所思”與“弄巧成拙”。對于電影這種文藝形式而言，通俗不是低俗的另一種說法，通俗是占據絕大比例的一般觀眾（非專業觀眾）對于電影，特別是商業電影的最熱切的期盼，正所謂“接地氣”，正所謂“講人話”。影片《年會不能?！芬獙β殘霭賾B和社會現實進行針砭與諷刺，必須走通俗路線。作品力求人物設置親民，矛盾沖突親和，為觀眾提供豐富的職場情緒真相，最終讓觀眾看得進去，笑得出來，回味無窮。因此《年會不能停》從類型劃分來講是一部好看的喜劇片，從創作立場而言是現實主義的諷刺力作，從價值取向來講是以人民為中心的故事講述，從傳播策略來講也是情感傳播的成功個案。特別是無數經典的文藝論述都曾經告訴過我們：喜劇的生命力恰在于諷刺的力量與價值。不敢碰觸現實與譏刺現實的喜劇是“空頭”的喜劇。在喜劇藝術形式里灌注廣大人民群眾對社會現實最真切的焦灼與最熱切的期盼，這也依舊是新時代中國電影關注內容、聚焦故事并不斷獻上時代佳作的驅動力所在。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