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義

文義是我們村的半個農民。為什么說是“半個農民”呢？他戶口本上是農民，可他的確不像個農民。

文義弟兄四個，還有一個妹妹，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境可想而知。高中畢業后，文義又復讀了一年，還是沒能考上大學。文義百般無奈，回村做了農民。文義不是一個合格的農民，除草時，分不清草和苗，薅了一筐苗回家，氣得他娘淚珠兒連成串，氣得他爹連抽了五袋煙。文義卻戴上高度近視鏡，自顧自地捧起一本比磚頭還厚的大書，津津有味地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去了。

村里人搖頭：“這孩子，廢了！”

文義身高一米七五，長得也精神，為人謙和客氣。可家里窮得叮當響，他又不會種地，每天就知道抱著本破書看。雪上加霜的是，后來，文義他娘癱炕了。這一來，嚇退了三里五鄉的媒婆，文義這對象就成了問題。直到27歲時，村里人都認定他這輩子要打光棍了，卻有個同樣是高中生的姑娘小琴看上了他。看著他倆厚厚的啤酒瓶底一樣的近視鏡片，村里人笑著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啊！”

結婚三年，文義收獲了一對千金。

我高中時放暑假，去地里干活，正巧碰到文義。他見了我非常興奮，把書包里的幾本厚厚的書一一給我展示。我看了看，是法律自考教材和輔導資料。“我要參加自學考試，拿下大學文憑，將來當個律師！”文義眼里射出興奮的光，我也為文義高興。文義小心翼翼地把書放回包里，掛在車把上，鄉間小路上飄起他跑調的歌聲：“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響……”

我大學畢業后留在市里，在一家建筑公司做文員。這天，門衛打電話說有人找我，竟是文義，一身發白的勞動服，一臉憨厚謙和的笑。我忙請他到辦公室，了解到他想來我們公司“包個小活兒”。我為難地笑了笑，告訴他我剛參加工作，包工程的事兒幫不上忙。文義說沒事兒沒事兒，等以后再說。我問他家里情況，他說老大中專畢業，通過了法律專業自學考試，拿下了大專畢業證，在一家律所幫忙。我問起他的自考過得咋樣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早些年拿下了大專文憑。我很佩服文義的毅力，自學了這么多年，終于圓了自己的大學夢。我寫了篇《父女上陣同自考》，發在晚報上。

后來，文義去北京一個律師事務所打工了，工余，他經常去大學蹭課。

春節回老家拜年，大伯說，這一季麥子收成不好，好多村民買到了假化肥。我忙問怎么回事。他說，有一天，來了一幫賣化肥的，說是縣農業局植保服務站的，又是專家講課又是播放視頻，整得挺熱鬧。大家買了好多。結果，上了化肥后麥苗長勢很差，減產嚴重。文義就帶頭去找他們，鬧了好幾個月。

“結果呢？”

“結果，大家都收到賠償了，就文義沒有。人家說誰讓他帶頭鬧事呢，就不賠他。”大伯說著呵呵地笑起來，胡子一顫一顫的。

我的心也莫名地顫了一下。

我去文義家拜年，提起這事，為他打抱不平。文義笑而不語，卻說起他在北京打工時，在郊區貸款買了套小戶型的房子，現在，房價翻番了。

我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