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硬的豆腐

前刺虎、后背刺鷹、胳膊刺青龍的張家小二子最近很牛，跟王家那一群小子打得火熱。王家又是如何的一家子，村主任王有喜是爹，村會計是姨媽，管計劃生育的是姑媽，管你計劃不計劃，憋著勁兒放開造，一連生了六大金剛，罰款一分也沒有，虱子多了不咬人。一個個是如何的形象呢，賣豆腐的豁牙歸納得好，根據面相和個性給他們來了個整體概述分別歸類。大冤（武大郎個頭皺巴臉）、二癲（口吐狂言，動輒就要抬棺材趟地雷陣）、三懶（凡事分開干，寧推不攬。）、四酸（油頭粉面，什么都是洋人的好。）、五不在乎（天塌了地接著）、六看天（說一套做一套），清晨的巷子口，只要聽得梆子響。很快就會聽到豁牙那“阿——豆——戶（腐）”聲，“阿”到“豆”是響亮的，后來的“戶”字就愈漸式微了，介乎于省略。這時，六個金剛中的一個就會走出鐵皮大門，胳膊新刺了青有些腫脹，持了臉盆沖那豁牙：“喂，阿豆，來盆豆漿。”阿豆也不惱火，笑嘻嘻走過去放下擔子，一下一下數著量杯給盛起來。于是乎刺青很不高興：“阿豆，你老小子不懂規矩，到我村上賣豆腐，就等于踩我村地皮，你可著這臉盆倒就行了，每天數什么數？讓老子很不爽。要不是老子給你罩著，你分秒滾蛋。”

“你看，三少你別急啊，我不是怕少給了你嘛。”阿豆不急不躁。

“老小子，麻利點，哥幾個吃了飯還要去給縣上站人場搞拆遷，不跟你屁話。”刺青很不爽。

張家小二子看到阿豆拐過巷口，顫悠悠敲著梆子，“阿——豆”。

“阿豆”你給我站住，一把扯過阿豆的籮筐，阿豆卻也不急“這是咋了二少？不要急嘛，我又不是不賣給你。”

張家二少用手指著他的臉：“老家伙，別給臉不要臉，我哥可是在市里，小心滅了你。你別惹毛了我們哥幾個，賣個破豆漿你跟我們還大杯小杯量什么，現在搞創城，就是你這樣的流動攤點在破壞創城。”

阿豆知道大腳板的力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傷處，忙點頭：“好說，好說，以后你的不用量了，直接倒盆里。可他們整天小盆換作大盆，我不能不量。”

張家二少瞇著眼直勾勾盯著阿豆，一字一頓地說：“昨天看新聞了吧，那個桃源鎮拆遷燒死的就是不配合拆遷的，我們哥幾個打前站，消滅的就是釘子戶和你這樣的老滑頭。”復又指著阿豆的鼻子：“你有金剛不壞之身就和我們對抗，就你那埋汰樣兒吧。”看著嚇呆的阿豆，張家二少歪著嘴巴笑嘻嘻地說：“要不先送你到城管辦公室去說清楚？”

阿豆低著頭，咽了口唾沫，等他感覺周遭分外的靜時，那二少早甩著膀子走了。不大一會兒，從村主任那黑漆皮大門里徑直開出了八輛車，沿著村中大路直奔縣城呼嘯而去。

這幾天拆遷的新聞，讓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很惱火，在工作會議上他深刻地總結案情：“拆遷死個把人本來也不是大事，這些年全國各地哪里拆遷順利過，可讓幾個刁民捅到網絡和報紙就是輿情了，關上門咱說句家里話，你們從局長到鎮長，能不能第一時間把輿情壓住，這是你們的態度問題，也是你們工作能力的體現。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們搞了這么多年拆遷，但沒有你們這樣松懈的，防火防盜防記者，三防問題沒有抓好，你們平時再辛苦，一切成績也為零。出了事還得我為你們到省里去擦屁股，要你們何用？在其位不謀其政，那就是廢物。”

坐在臺下的城建局局長感到從沒有過的壓力：“事情到了這程度，就得按照一級輿情處理了，牽扯到誰，誰丟職務，只能自認倒霉。我有責任，疏于管理。但鎮黨委書記是第一責任人，你們不能無視不管。”

鎮黨委書記抬頭看了一眼城建局長，沉默了片刻：“這事在我地發生，我們脫不了干系，但我們也是根據文件干的工作，當前只能想辦法化解輿情，給媒體大眾一個圓滿的說法，否則夜長夢多。一旦牽出更大的問題，我們誰也不自在是吧。”

會議完畢，分頭行動，由市委出個領導前去醫院慰問安撫死者家屬，暫時停止一切拆遷，等風頭過去重新計劃。坐在車里去醫院的路上，王副市長撥通了市刑警隊長的電話：“小吳啊，按照我們昨夜商討的辦法，盡快拿出一個比較合理的驗尸報告以正視聽，配合省調查組搞好接待工作。”“您放心，王市長，這方面的工作我們比較有經驗，懂得怎樣做。”

電話剛掛掉，王副市長感到很疲憊，靠在車座后背上用拳頭輕輕捶著額頭，司機小馬沉默著專心開車。手機響了，王副市長看了一眼號碼，一個激靈坐直了：“張書記您好，我是王吉澤。”“小王啊，你們的工作做得很好啊，把你放到那個市，是我力排眾議拍的板兒，我當時頂著多大的壓力你明白，你怎么干的？你們好厲害，代表我省在全國亮相了，你們有成績啊。”

“書記，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栽培。”王副市長頭上冒出了汗珠，司機小馬從后視鏡注意到了，趕緊關閉車窗打開空調。“王副市長，你懂得我們的紀律，你出了問題，我有連帶責任，還有兩年我就退休了，你想讓我安度晚年呢還是進宮呢，你看著辦吧。”說完掛斷了電話。

王吉澤快速給市委書記電話商討方案，很快通過，暫停桃源鎮鎮長、鎮黨委書記的職務。這個方案近乎完美，一是案情還沒有公布，不符合撤職的法律依據。二是借此降溫，讓大眾看到市委的工作力度。三是事件處理過后，還可以根據工作需要再給他們調整工作單位，以免人才流失。

省委調查組到了，是夜，參與行動的張二少及六大金剛等50余人接到通知，化整為零，誰也不許開口再談此事經過，誰的嘴不緊誰獨自承擔所有案件責任。

接待完省委調查組已經是深夜午時，王吉澤很疲憊，他需要瘋狂一下緩解巨大的心理壓力，順手撥通了市醫院的護士長情人尤佳麗手機：“佳麗，今晚值班寂寞吧，老地方見好嗎？”“好的，老公，我帶三顆膠囊去讓你放松下。”

在五星級賓館2018總統套房，剛洗過澡的尤佳麗渾身散發著青春激情，摟住了王吉澤的脖子，“佳麗，你們配合刑警隊和法醫做的鑒定怎樣？”王吉澤不放心地問。

“我辦事你放心，一切按照我們商量的辦法做的，天衣無縫。親愛的，今晚咱不談這事好嗎？”“好的，好的，不談這破事了，來嘍。”說著，他摟過尤佳麗的細腰，吻到她濕潤的嘴唇上。

三顆偉哥分三次吃過之后，王吉澤好似回到了青年時代大展雄風，在尤佳麗身上一次次沖刺，像風一次次掠過草原。

突然，他大叫一聲，尤佳麗閉著眼正沉醉在甜蜜中，以為他到達了勝利的峰巔，但明顯感覺他的肢體不對勁，根據她的醫學經驗出問題了。她快速將他放平，用最快的人工呼吸按壓方式恢復心臟功能，折騰了5分鐘，只看到他的嘴唇在發紫，臉色由黃轉白。她迅速穿好衣服沖出門去同時撥打了120急救電話。等救護車鳴著警笛到達醫院時，尤佳麗已經提前3分鐘開車回到了醫院，一顆心還在撲通撲通跳，看著主治大夫一邊穿著工作服一邊沖向急救室。她的腦海里千條思緒：萬一他死了怎么交代，這事玩大了。市公安局也同時接到了王副市長病重的消息，馬上派員連夜值守病房前，做好領導安全保衛工作。市委接到消息，也迅速通知了省委調查組，調查組第一時間匯報給省委領導，領導指示調查組代表省委暫時做好慰問工作。調查組通知市公安局相關領導，一旦王副市長醒來或出現不測，第一時間通知調查組。

凌晨4點20分，王吉澤在重癥監護室醒來了，但感到渾身乏力，他想說什么，未等他們問自己病情，他看到護士帶進來兩名身著公安制服的人，脫口而出：“完了，完了，我交代，我全部交代，我腐化墮落，我辜負了領導培養。”兩個干警互相對視了一眼，有點兒頭大，心下自忖：這事我們管不了啊，這副市長有問題，一旦摻和進去脫不了干系，不死也得整趴下，一個小警察這輩子可別想翻身了，最好的辦法是聽著全算沒聽見。他們馬上退出病房，按照局長先前的吩咐，第一時間通知了住在附近賓館的省委調查組人員。王吉澤蒙蒙眬眬看到兩個公安沒跟他說話，就退了出去，后又看到省委調查組人員進來了，頓時萬念俱灰，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省委調查組人員本意是代表省委領導以示慰問，沒想到未及開口出現了這樣的局面，一人為私，兩人為公，何況是五個人在場，此事也只得公事公辦走反貪法律程序。

兩天后，各大網站再次出現桃源鎮拆遷燒死人案件相關新聞，官方定性是釘子戶自制燃燒瓶自殺，一切塵埃落定。在該條新聞下面另一條新聞赫然醒目：某市桃源鎮旅游大巴在旅游區剎車失控墜崖死亡50人，死者全部身著黑衣，胳膊統一刺青龍。事故原因為司機因小便離開車，車上人誤操作車輛，將油門當成剎車使用，致使車輛沖下懸崖，導致50余人墜崖死亡，無一生還。

劉大媽這幾天很不解，這個賣豆腐的豁牙也不來了，真是死了張屠戶就得吃帶毛豬嘛。她天天拿著籮筐不時到街口瞅瞅，怎么就不來了呢。90歲的婆婆又聾又癱，坐在門前樹下的藤椅上自言自語，你這把年紀了還犯傻呀，你沒看到村長家在辦喪事嗎？來了這么多客人，吃飯不得用豆腐，光他家就得6包豆腐，還有其他人家呢。豁牙就是不睡覺了也忙不過來了，還顧得上賣豆腐給你吃。

“真是越老越糊涂，吃不到豆腐你還瞎叨叨啥。”劉大媽正和婆婆置氣，看到司機小馬回村了，高興地打招呼：“咦，小馬回來了，你小子真有福，以前給市長開車，現在開旅游車也能看不少風景啊。”

小馬笑嘻嘻地說：“一個司機能有啥福，還不是該吃豆腐還得吃豆腐。不過是開車時拉著人好開些，拉著一車牲畜就不大好開，因為它們在車里不老實，總是折騰。”

“哈哈哈，你這小子，平時話不多，文縐縐的，說出句話就笑死人。”劉大媽一邊笑著一邊在太陽下翻曬著棉被，被子邊邊角角的塵土，就在她不斷拍打過程中飄起來，最后不知落到哪個泥地上去了。

作者簡介：

李鐵峰，中國電力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電力作家高研班首屆學員，著有《與大地一起飛翔》《孤島上的清泉》《綠茵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