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繡像（組詩節選）

秋大于秋

秋野是野的總和嗎

我當怎樣理解野

人之初那刀鋒在甲骨上分野

一粒米與自己相等嗎

一朵云與自己相等嗎

秋大于秋

望秋云之白，采秋果之況，可有朝圣者之心，可有朝圣之代價

可在秋之譜系之中

可在秋之朝圣者譜系之中也歟

劬勞牲人，黎面土著，善男子，善女人，秘傳的漿果成色可喜。你可從那果園的油彤支色識得三十二相，你可從那梯田番薯玫瑰紫葡萄紅等等如是領受色香聲味觸八十種好

我說朝圣秋野你是否感覺造作？而你沒有看出秋水流光的天然神性，枝頭蘋果那不可褻玩的甘脆高貴

是的，這些心跳之黍，流奶與蜜的野醍醐，天地水光修成的正果。秋野，菊道人明視撲朔；秋野，養脫兔的廟堂。想生氣

就到秋野去吧，去秋野認識你自己

秋水如一部書的扉頁

印著你的影，你的指印，那是你手揭過的清澈，揭過田野果園稻田之前的一頁。秋水不敘秋事，滄滄浪浪——

說的是不朽

秋無惡，越是毒蘑菇越好看

2024年農歷七月二十八日

秋夜醒著

秋夜者，痕銀也

銀河之痕，天上事

欲問我，欲沉欲深

總得黑下來

樹葉飄落，一種探底，一種沉淀，一種清澈，年輪里難道有渾輪

夜發于秋者，養與謝相切，一捆秫秸內部的黑。天下休休，夜有舍止；有養，有謝，而秋夜獨酣

秋勞之過勝于醉

秋夜之酣，雄性之鼾

秋之鼾酣然，猶大呼甜也

此秋夜之獨酣源于一種清澈

一種真實，一種糧食的清澈

糧食的真實

我伸出食指以示此言不虛

陽光說照出了谷米的投影

秋風也摸到了玉米骨，真是硬實

這玩意兒可有玩味之大意啊

清澈是硬的

秋夜有些踉蹌

一歪身子仰在了玉米堆上

那哽咽一樣成熟硬實的玉米

這等酣人的香氣

也許就是從酉之契闊吧

也許就是秋大于秋之酣然吧

我曾經有愁，有粒粒香積之愁

糧食是醒著的

秋夜醒著，透明醒著

一直醒著

而酣然雄性

秋夜健壯

糧食健壯

酒當然熱烈

2024年農歷八月初五，白露

秋 身

我是否回到了原點

回到原點

是否就是秋天的鹽

秋韻會押在鹽上

那種發灰的六十四個晶的粗海鹽

我以秋水濯凈陶罐的內壁

又用一把紫紅的茅草擦干

秋水是從卡山垛流下來的松根水

有夜色，就把姜不辣——就是那種咬著像榨菜樣子像姜卻不辣的塊根，它的稈子葉子毛乎乎的像葵，花也像是小三圈的葵花，沒有像樣的地，它就長在墻邊堰角——

就把它也濯以秋水

泥像煙一樣一綹，散開，沖走

鹽水姜不辣悶在陶罐里

水，不再是秋水而是豆漿水

要壓豆腐壓出的淡黃的豆漿水

腌了才香

總有一桌子豆腐在中秋月最圓的時候壓出來

汗滴在豆漿里也是鹵水點豆腐啊

娘的手燙得發紅

臉也紅

那是秋鹽紅，也是豆香紅

也是辣椒紅

拌了蔥白豆腐卷煎餅

娘一頓能吃四裉

裉就是胳肢窩那一塊滾圓的地方

粗和圓

在秋天都押鹽的韻

你見過黑紅的鹵水嗎

在海邊的鹽池，太陽落在鹵水里，以鹵水為鏡可鑒秋身

海，鹽的前身

母親——鹽的前身，海的字根

秋身，秋天母親之身

泥土汗水混合著鹽鹵之秋身

秋的深處是鹽，是鹵水，是裉

八月草根甜，蘆花雪似鹽

六十四晶的鹽，六十四晶的錦繡

母親靈魂開花

我心中有猛虎細嗅薔薇

2024年農歷八月初五，白露

秋 信

你就是洗兩腳泥把溪水攪渾了

那水聲還是清的

青是顏色

也是水聲

水聲才是水的命

水聲，秋天的信物

半高的山半流水

另一半秋山不在眼前

另一半秋水也不流在地上面

生的，鮮的，秋聲

早晨晚上不一樣。秋聲啊

唰唰的玉米葉像在磨一把劍

天一萬年，地一萬年零一年

蟈蟈是背景音

漫山遍野都是鼓翅者

秋天不研墨，也不沉思

秋天彈琴是會挨罵的

去，去，到山里去

回頭看看，樹梢還掛著一個歪蘋果

汗珠子吧嗒吧嗒

砸在秋的回音壁上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沒說是什么草，什么木

也沒說哪一秋

那年秋天我給威海的唐燎原兄寄去一把白曲草

又一年給北京的梅紹靜師寄去兩個木瓜

哎，看把我窮的

2024年農歷七月二十二日

秋之繡像——玉嬌梨

三十五歲的女人，秋天不再是一股嫩生姜的氣息了

熱烘烘的汗酸味，可是

她拔一把秫秸秧子草還是有梨的味——玉嬌梨

秋天的玉嬌梨，其實她姓李

李玉嬌，種梨

梨就要摘了，草拔不拔無所謂了

玉嬌梨還是蹲下拔了去

腚滿滿的，沖緊了石磨藍的褲子

小娘惹啊——玉嬌梨

青皮梨套著驢皮袋

掛滿了樹，但不好看

不像玉嬌梨胖乎乎的手

捋一把粘在額上的頭發

只有玉嬌梨一個人的夜色

就不會有繡像故事

秋天里念叨著還是春天好，滿樹的梨花

只有玉嬌梨才會掐一絲黑頭的花芯放在嘴里

站在樹下，左手壓著枝，右手理著鬢發

拍一張繡像玉嬌梨

梨園是有的，李玉嬌也有

但真實需要幻想，否則就不是我秋天的繡像玉嬌梨

印在紙上，有回目，有紙墨的暗香浮動

老宋字，橫細豎粗，無標點，看著看著就昏了頭

搞不懂哪是線條勾出的繡像

只好揭回去，再去瞅繡像外的依花人……

梨咬開青皮玉白若秋云

那是黑白繡像畫不出的

驢皮袋就摘了去吧

露出一樹青皮玉嬌梨

有個蟲眼會更甜

2024年農歷七月二十二日

（上官南華，詩人，現居山東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