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的兩岸比較研究

摘要：海峽兩岸民法以瑞士民法和德國民法等外國民法為參照物，創設了一般人格權的兩個典型模式。兩者各自在不同時期產生了前期與后期兩種一般人格權的不同形式構成，并呈現出不同的價值構成。相同之處在于兩岸的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各自前后期之間能夠實現有效銜接，各自總體上展現出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的不同形式全貌和價值狀態，可展現出立法、司法與學說之間相互配合的經驗。不同之處在于兩岸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形成了不同的請求權制度與人格權體系開放性的不同價值取向。特別是大陸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具有法律確定性，比臺灣地區的推演性更加符合立法規范。已經施行許多年的臺灣一般人格權具有前后法律構成的形式與內容連接合理性、比較完善的請求權規范和實踐操作靈活的價值性，其對大陸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的完善和實踐操作性具有很大的啟迪作用。

關鍵詞：一般人格權" 法律構成 "形式與價值" 兩岸

中圖分類號：D923.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557（2024）06-0023-15

【作者簡介】關今華，福建省臺灣法律研究院資深研究員。黃素玲，中共莆田市秀嶼區黨校講師。

①參見王澤鑒：《民法總則》，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26頁。

隨著社會的發展、法治的更新，尤其是科學技術及數字時代的進步，如何周全地保護實踐中不斷涌現的新型人格利益，“一般人格權”應運而生。①而建立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與價值結構，共同形成了“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研究此問題既可以推動構建較為完備的人格權體系，也能夠保持人格權體系充分的開放性，以便更好地應對民事主體性及人的精神權利維護所帶來的挑戰；又涉及當代學者關注的“人格權內外體系”與“一般人格權結構體系”之間關系的新問題。

一、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的理論基礎與法律淵源

（一）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理論基礎與法律淵源

盡管理論和實踐在努力對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進行規范，為區分“人格權結構”與“一般人格權結構”，此文將“一般人格權結構”稱為“一般人格權的法律構成”。但從羅馬法以來的傳統民法學角度看，諸如“框架性權利”“淵源權利”“一般條款般權利”等概念都是全新的，其概念界定的方法不是傳統的邏輯推演，而只是形象描繪。表面上看它們都是一種理論上的創新，但也可以認為是一種無法解釋和歸入的無奈。從民法理論的角度來看，這些全新概念是否遵循傳統法學理論中的“權利”概念？有學者認為這種一般人格權在法律技術上的表現形式，就稱之為一般人格權的形式結構。參見沈建峰：《一般人格權研究》，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33-34頁。其權利狀態是什么？不同國家理論和立法對此存在著很大分歧。目前沒有分歧的是德、瑞、奧等國的學者，他們認為一般人格權形式上是一個“框架權利”或“淵源權利”，或者說是“一般條款般的權利”。其中“框架權利”是20世紀60年代由德國學者菲肯徹（Fikentscher）在解釋企業的權利和一般人格權時所提出的，See Wolfgang Fikentscher，Schuldrecht， 10.Aualage，de Grayter Recht，Berlin，2006，S7660.后來該概念被其他學者廣泛接受。德國學者關于該“框架性權利”概念的使用，可以參見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邵建東譯，法律岀版社2000年版，第808頁。其他中國有關學者的引述，參見沈建峰：《一般人格權研究》，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31頁。盡管如此，德國民法中關于一般人格權性質的爭論是德國法學界20世紀50年代以來最重要的論爭之一。當時，最重要的民法學家和憲法學家都參與其中。這場爭論一直持續到20世紀80年代。到目前為止，一般認為，《瑞士民法典》第28條承認了所謂的一般人格權進而影響德國民法。德國聯邦最高法院通過司法判例確認并已成為了當今德國超越《民法典》的法律續造及民法構成部分。理論界在兩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一是人格是一個不確定的概念，故一般人格權的內容具有不確定性；二是人格利益應該得到充分保護。可以說，關于一般人格權的分歧并不是價值層面的分歧，而是法律技術層面的分歧。

從人格權法被引入現代實證法的過程來看，一般人格權的屬性問題是德國和瑞士所共同面臨的問題。依據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的理論基礎與法律淵源，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存在著兩個類型：一是瑞士式形式構成，在基爾克的一般人格權理論的影響下，《瑞士民法典》在《瑞士債務法典》第55條的基礎上通過第28條規定完成了對一般人格權的發展。質言之，對所謂瑞士一般人格權解釋，實質上是一種“一般人格利益”的形式構成。這樣，瑞士式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完整表達就是一般人格利益及具體化個別人格權。二是德國式的形式構成，屬于框架性權利的形式結構。從聯邦最高法院的司法實踐來看，該一般人格權結構概念所依據的價值基礎、該制度所要實現的價值目標卻處于不斷變化的過程中。據此我們認為，德國司法確權的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是承認一般人格權被憲法所保障的一種基本權利，具體表述為德國式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是一種以“人的尊嚴”和“人格自由發展”為基礎的“不完全的一般條款”。從價值觀念來看，德國司法確權最早創立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實際上應當作為一般人格權的價值基礎。

（二）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的理論基礎與法律淵源

產生于19世紀的高度發達的德國人格權理論，創立了一般人格權概念及其功能。德國學說將一般人格權放到了“淵源權利”的位置，就確立了一般人格權的價值理論。在瑞士與德國的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基礎上，產生了相應的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的典型。一是瑞士式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在已經存在可以一般性地保護人格利益的侵權法規則的情況下，為何《瑞士民法典》還需要一般人格權？依《瑞士民法典》起草人胡貝爾的理由，創設一般人格權的目的是“嘗試著建立統一的、主導性的規則”，E. Huber，Zehn Vortrage des Herm Prof. E. Huber iiber ausgewShlte Gebiete des neuen Recht，K.J.Wyss，19U，S16.具體價值就是第28條規定為一般人格利益的法律保護提供可能的“三種請求權”，即排除妨礙請求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和撫慰金請求權。因此，其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簡而表述由“建立統一的、主導性的規則+三種請求權”所構成。二是德國式價值結構。追溯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的理論基礎與法律淵源，其說出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指引由“個人所享有的針對任何人的要求尊重其尊嚴”和“個體人格發展的權利”兩個部分組成。但從以后的實踐和理論來看，上述的價值指引既沒有被徹底地貫徹，也沒有對兩種價值之間的關系作出合理說明。這導致本來就不確定的指引一般人格權內涵的價值標準更加不明確。我國學者在歸納和評析德國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時提出，私法中的一般人格權存在統一的價值基礎，那就是《德國基本法》第1條第1款和第2條第1款所分別規定的“人的尊嚴”和“人格自由發展”。這種認識還是不夠具體和完整，因為由司法確權形成的德國一般人格權，其完整表達是，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由“基礎價值”和“內涵價值”兩個部分構成。據此，我們認為，目前德國理論界和司法界對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普遍接受這種觀點，德國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完整表述為在人的尊嚴和人格自由發展的基礎價值統攝下的、可以保護“其他權利”的人格利益整體。簡言之，德國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由“人的尊嚴和人格自由發展的基礎價值+其他權利的內涵價值”所形成。

二、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比較與互鑒

（一）臺灣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

臺灣地區“民法”的結構體系主要借鑒《德國民法典》，而人格權法基本上是仿照《瑞士民法典》人格關系法加以創新而成。之后，臺灣地區“民法”主要經過1982年、1999年兩次修訂，其第18條開始出現的“人格權”三個字是否存在著一般人格權，海峽兩岸主流學者眾說紛紜，未能達成共識。對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開始出現的“人格權”三個字，有說是明定（一般）人格權，有說包括“一般人格權”，或說是“一般人格權”，或是“概括性人格權”等等。

臺灣地區“民法”（修正前）第18條規定明確的“人格權”概念，被一些學者稱為所謂“一般人格權”，即“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根據臺灣地區“民法”前期存在的“人格權法”，可推演出前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是人格權及其化為自由、名譽、身體、健康、姓名等具體人格權。顯然，與瑞士法比較之，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所謂“一般人格權”，其與瑞士式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主要不同在于，臺灣“立法”活動改變瑞士的“人格關系”為明確的“人格權”，變成“人格權一般條款”，而不是瑞士的人格法表示為“一般人格利益”。

而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是由立法者第三次修訂“債法”，即修正“民法”第195條第1項規定產生的。該規定由前期“列舉主義”改采“概括原則”，把不是明定人格權的肖像等一些新生人格利益解釋為“其他人格法益”。該“其他人格法益”如何解釋，存在著不同看法。本文取這種法釋義，認為“其他人格法益”是一種概括原則，可解釋肖像等為新生的其他具體人格權。故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可具體描述為“民法”第195條中“其他人格法益”是一種類似德國一般人格權概念中作為“框架權利”的“其他權利”，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其他法益，而只是一個人格權保護的概括原則。

由此看來，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與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存在著明顯的區別。前后期相互銜接起來，構建了整體上臺灣地區“民法”一般人格權的形式結構，即人格權及其化為具體人格權和“不完全的一般條款”的“其他人格法益”的概括原則。

（二）大陸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

從原《民法通則》到現《民法典》，大陸為何要規定所謂一般人格權？首先，涉及到創設一般人格權的正當、必要性問題；其次，涉及我國民事立法和司法傳統的經驗總結；再次，涉及《民法典》以何種規范形式規定一般人格權。這是一個立法技術和司法傳統問題。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民法通則》確立涉及人格權的制度存在一些不盡如人意之處。《民法通則》制定時正是改革開放的初期，借鑒當時世界上著名的民法典的立法工作，確立了“人身權獨立成節”立法體例，包含著對公民和法人的一些具體人格權的各項具體人身權，根本不可能規定人格權概念及一般人格權制度。對此，從現在來理解當時的規定，雖然包含著一些具體人格權，但由于缺乏創設真正一般人格權制度，也只能顯示其是一種具體人格權封閉式體系，無法實現對更多新型其他人格權益的保護目的。

基于《民法通則》沒有創設一般人格權等不足方面，根據我國立法技術和司法傳統，只能采取司法解釋的途徑加以彌補或者擴大解釋；為此，最高法院在2001年制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時，已將1982年《憲法》規定保護公民的“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分別轉變為民事上的權利，且第一次正式指稱為“人格權利”。據該司法解釋起草人說明，人格尊嚴權在理論上被稱為“一般人格權”，參見陳現杰：《人格權司法保護的重大進步和發展》，載《人民法院報》2001年3月28日。是人格權利一般價值的一種體現，故它具有克服立法不足而補充新生的具體人格利益的功能。對此司法創設的解釋，不妨稱之“前期司法一般人格權”。但當時最高法院司法解釋始終所采取之觀點是，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起草說明》，載唐德華主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9頁。僅將人格尊嚴權理解為一般人格權，而沒有把人身自由權列入一般人格權范疇，這是欠缺周全的。由此看出，大陸前期司法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實際指的是人格尊嚴權而不包括人身自由權，只有人格尊嚴具有開放性。簡言之，大陸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是“人格尊嚴”展示出“傳統意義上的權利”。比較其與德國式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中“其他權利”的區別，德國的“其他權利”是“框架權利”，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權利。

正是由于我國立法技術結合司法傳統的傳承性，還把司法實踐保護的隱私權經驗寫入司法解釋并延伸保護“其他人格利益”。在2007年制定《民法總則》時，將自然人的人身自由、人格尊嚴保護寫入第109條，成為后來《民法典》總則編中保留的所謂一般人格權表述，又構成了《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的一般人格權的規范表達的重要內容，即自然人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這樣，《民法典》定義一般人格權，是一種以人身自由、人格尊嚴和其他人格權益這“三大要素”的集合性、概括性的一般人格權條款，即“大陸后期一般人格權”。《民法典》后期一般人格權的法律形式構成是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這種人格權概括條款。簡言之，“人身自由、人格尊嚴”+“其他人格權益”。由此看來，大陸一般人格權確認是由前期與后期兩個部分不同形式構成的一般人格權。大陸一般人格權的形式結構是“傳統意義上的人格尊嚴”+“傳統意義上的人身自由”+“其他人格權益”。這種一般人格權或者人格權的條款，既是加強和完善我國《民法典》人格權法的積極步驟，又將是我國民事立法對世界民法人格權法提供的一種中國方案。

（三）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比較與互鑒

在兩岸是否存在著一般人格權的問題上，海峽兩岸民法界對此存在著不同的看法。一個臺灣學者認為，大陸《民法典》列舉規定個別人格權，未有一個上位的人格權概念，作為解釋或發展個別人格權的基礎，即未設一般化的人格權，似在避免采用德國聯邦憲法法院所創設的一般人格權，故不存在形式上的一般人格權。《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自然人享有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與“人格權有何不同？”對此，他進一步解釋說，值得參照的是如上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及第194條、第195條規定，表明人格權具體化為生命、身體、健康、自由、名譽、隱私、貞操等或其他人格法益。參見王澤鑒：《中國民法典的特色及解釋適用》，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13期。不難看出，該學者以此否定大陸存在“一般人格權”。相反的，他在《人格權法》書中認為臺灣地

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認定存在著“人格權及其具體化”是一種一般人格權，與上述最近的理解，人格權具體化為個別人格權或其他人格法益，前后認識基本上是一致的。這種認識是把臺灣地

區“民法”前后兩種不同的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合二為一”，只有一種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即臺灣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是在“民法”第18條規定的上位的人格權概念指導下，人格權具體化為各種個別人格權或其他人格法益。

另一個是研究人格權法的學者認為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已經有吸納新的人格法益成為人格權之功能，故其并無《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1款中“其他權利”的創設新型人格權之功能。參見張紅：《人格權總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62頁。由此看出，該教授認為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一般人格權的形式結構可簡述為，“人格權一般條款”+“具有吸納新的人格法益”。這種觀點令人質疑的是，這種“有吸納新的人格法益”的功能，與《德國民法典》第823條第1款中“其他權利”的功能，兩者有何區別？該學者沒有解釋清楚。

這兩個典型學者評析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之所以差別如此之大，實際上涉及了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及其評價的參照物問題。如上所述，通過列舉海峽兩岸各自存在著前后期不同形式的一般人格權，由于參照物不同，導致海峽兩岸對于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存在異同。它們形式構成相同點主要在于，都借鑒國外先行的所謂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根據不同的國情社意進行技術處理進而創設。不同之處在于：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經歷了主要前后三次（1929、1982、1999年）“重大修法”的不同立法確權所形成，而大陸一般人格權是從1986年《民法通則》到2020年《民法典》制定共34年時間逐步“更新法律”才宣告完成。由于兩者存在的各種主客觀原因，導致它們一般人格權構成在形式、內容、性質等方面表現不同。

1.海峽兩岸前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比較與互鑒

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是借鑒《瑞士民法典》“人格關系法”設立的。臺灣學者認為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中的“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具體表述，其是一種人格權的具體化。大陸教授卻提出，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的形式構成是“人格權”及其“具有吸納新的人格法益”。顯然兩人觀點不同。而海峽兩岸學者的共識是，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并沒有《德國民法典》規定的“其他權利”那種具有派生新生人格權益的功能。我們認為，兩個教授的觀點表述不同，而實質似乎雷同；他們對于兩種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可能存在著不同的“誤讀”之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忘記臺灣地

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的“參照物”，完全仿照《瑞士民法典》第28條規定而制定的，只是把瑞士的“人格關系”修改為“人格權”，其他具體內容基本上不變。如王澤鑒教授所謂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可簡單表述為，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中的“人格權”是一種“人格權一般條款”及其具體化為法定的具體人格權及其他人格法益。

歸納大陸前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只有人格尊嚴權具有“開放性”，而排除人身自由權。這種形式構成，一方面，來自1982年《憲法》規定的人格尊嚴與人身自由引入民事立法之中；另一方面，其參照物可能是德國司法確權一般人格權中的“人的尊嚴”，即德國聯邦最高法院通過引入憲法規定的“人的尊嚴”和“人格自由發展”，推導出來作為一般人格權的價值基礎。我們作出推演，根據我國的人格尊嚴與德國的人的尊嚴具有某種類似的內涵，由最高人民法院通過司法解釋，將人格尊嚴解釋為一般人格權，并作為案由付諸各級人民法院實踐。由此產生大陸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這種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雖然不同于德國的一般人格權概念，但同樣具有一定的開放性，似以德國的“人的尊嚴”為參照物，可以創設新型人格權。這方面，當時我國各級人民法院裁判了以“一般人格權案由”的許多創設新型的不同人格權的案件，就是例證。

比較而言，海峽兩岸前期一般人格權的構成呈現完全不同的形式，雖然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制定很早，重視形成，值得大陸借鑒；但這種形式構成完全以1907年《瑞士民法典》的所謂一般人格權為參照物，僅僅側重完善了請求權體系而沒有創設新型人格權的功能，顯然存在著缺陷性。而大陸形成的前期一般人格權制度，認定“人格尊嚴”具有開放性，顯然比臺灣地區“民法”更加明確、先進，并且司法實踐能夠創設新型人格權，值得臺灣借鑒。

2.海峽兩岸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比較與互鑒

王澤鑒教授否定大陸《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是“一般人格權”的條款。實際上，似乎有點斷章取義之嫌，其忘了大陸《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中前一句“除前款規定的人格權外”，該人格權指的是《民法典》第990條第1款采取外延定義人格權的9種具體人格權。如果對照他認定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是一個上位的人格權概念，且形式構成是“人格權及其具體化”為各種具體的人格法益的話，那么，大陸《民法典》第990條第1、2款中規定的“人格權”應當也是一個上位概念，并且具體化為第1款規定的9種具體人格權和第2款規定由“人身自由、人格尊嚴”加以限定的“其他人格權益”，此也應稱為“一般人格權”。因為海峽兩岸這兩種情形，在作為上位概念的“人格權”指導下表述“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視為基本雷同。可見，王教授認為大陸《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未設一般化的人格權”，以此否定大陸《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是“一般人格權”的條款，恐怕有所偏頗。

王澤鑒教授對“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似乎改變以前一貫不變的觀點，而是將“其他人格法益”歸入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之中，并有將其分開為前后期不同形式加以論述。他把1929年第一次立法規定的第18條的“人格權”一般條款，與70年之后1999年第三次修訂“民法”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合并起來進行論述，并認定為臺灣地區“民法”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這顯然值得商榷。我們認為，應當將臺灣地

區“民法”第195條第1項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與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區別開來，但兩者發揮的作用完全不同，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作用如上所述，而臺灣地區“民法”第195條中的“其他人格法益”產生的后期一般人格權，其包含一個“開放性的其他人格”的一般條款，實務上發展出肖像權等各種新型的其他人格權。這可以適應社會變遷與人格權保護的需要。其雖然不同于德國一般人格權的“其他權利”是一種“框架權利”，但從其能夠發揮的功能來看，可視為一種“開放性的其他人格”，也具有開放性。

相較之下，除極少數學者認為臺灣地區“民法”第195條中的“其他人格法益”具有開放性外，多數學者對于是否存在著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認識不一，甚至看法差異很大。相反，對大陸《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是“一般人格權”條款，產生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除個別學者（如王澤鑒教授）表示質疑外，大多數學者持肯定態度。如此來看，大陸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立法表述明確，含義確定，值得臺灣借鑒。

3.海峽兩岸前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的關聯與互鑒

海峽兩岸前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都具有關聯性，這是共同之處。當然，兩者各自構成的關聯性有所區別。臺灣前后期一般人格權把各種不同的具體人格法益以精神損害賠償客體鏈接起來，即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一般條款”形式構成，作為“一個上位的人格權概念”，是一種“人格權及其具體化”。一方面可具體化為各種具體人格權，另一方面通過第三次修訂，臺灣地區“民法”還與其第195條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鏈接一起。這些不同人格法益都是作為非財產上損害賠償的客體出現的，且前后期兩者能夠實現有機的結合，比較完整展現出整體上臺灣式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全貌及不同的價值狀態。

而大陸前期與后期一般人格權是在司法解釋確定的“人格尊嚴”作為前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付諸實施之后，又進入2020年制定的《民法典》的第990條第2款的“一般人格權”的條款之中，作為該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的構成要素，兩者似乎也可有機地結合起來，也能夠整體上展現大陸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的全貌及價值狀態。

海峽兩岸不同之處有：一是臺灣前后期一般人格權是為了適應社會變遷與人格權保護的需要，前后各種不同的具體人格法益以精神損害賠償客體鏈接起來，產生了前后不同價值狀態的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而大陸前后期一般人格權是依靠法律的傳承性（即2001年的司法解釋與2020年的《民法典》立法之間相互連接），產生了前后相同價值狀態（即前后期一般人格權都具有開放性）的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二是臺灣前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基本上以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等規定作為非財產上損害賠償的請求權基礎；而大陸前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結構具有不同請求權，必須協調分別出現在人格權編與侵權責任編的規定。其一，臺灣式一般人格權前后期形式構成分別借鑒瑞士與德國民法典的立法例，構成了不同形態，并以侵權法為共同請求權基礎。這一點值得大陸借鑒。因為大陸前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請求權基礎不同，必須協調人格權編與侵權責任編的規定，才能法律適用。但是，大陸前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形式構成都是法定明確的規范化，學說上基本可以形成共識，并且都具有人格權的開放性，能夠更加充分地保護新型的人格權。這一點值得臺灣借鑒。其二，臺灣前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是不同的，學說上存在著比較多的爭議，未能形成一般共識，只有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具有的“人格的開放性”。這一點不如大陸優越。大陸式一般人格權是幾十年從司法、學說和立法中共同產生的新型立法例，從司法解釋“人格尊嚴”確立一般人格權案由，再由總則編第109條規定一般人格權價值基礎是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最后由《民法典》立法確權的人格權的一般形式。前后不同形式構成漸近修法，具有法律傳承和邏輯性，基本上比較清楚。大陸的法律適用保護新型具體人格權，原則上可以直接引用相關的司法解釋或者立法規定（如引用《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一般人格權”的條款）。這些顯然比臺灣的明確得多。

三、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的比較與互鑒

（一）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

對于臺灣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與其形式構成認識一樣，由于臺灣人格權法經歷了前后幾十年的修法演變和漸進發展的過程，雖然少數學者闡述臺灣地區“民法”存在著“一般人格權”或者“人格權一般條款”等，但立法者、司法界與理論界極少人認識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由前期與后期兩個部分構成。因此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也極少人論及或者認真談起。我們認為，既然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由前期與后期兩個不同形式構成，那么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也由前后兩部分合成，這樣才能完整展現臺灣式一般人格權制度構成的真實價值狀態。

1.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

從1929年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中規定的人格權被理解為“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起，到1999年修訂民法“債法”為界限，由此確定了臺灣地區“民法”的人格權一般制度。溯源“債法”修正前規定的“前期臺灣人格權法”，其借鑒瑞士式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而形成價值構成。據此認為，臺灣地區“民法”前期一般人格權條款，即原來第18條規定的廣義性質的“概括性的人格權”，形式內容仿照《瑞士民法典》第28條“人格法”的具體內容。由此顯示，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基本上是模仿瑞士式一般人格權創設的價值取向，體現了侵權法方面為主的“一般化”的價值狀態：即為了嘗試著建立統一的、主導性的規則，為了完善非侵權性請求權，規定了保護人格免受侵害的手段。這種一般人格權承認的價值意義，就是臺灣前期創設一般人格權即前期的廣義一般人格權的一般價值。可見，臺灣地區“民法”1999年修訂“債法”之前的前期一般人格權，其價值意義基本上與瑞士人格法相同。這就是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簡言之，“建立統一主導性規則+人格利益保護的三種請求權”。

2.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

之所以肯定1999年新修訂的臺灣地區“民法”第195條第1項中的“其他人格法益”的價值所在，是因為臺灣地區“民法”第18條規定的“（一般）人格權”作為前期一般人格權，雖然可具體化為各種具體人格權的保護，但仍然不能“以適應社會變遷與人格權保護”的需要。臺灣立法者設立第195條中的“其他人格法益”，作為我們理解的后期一般人格權，其包含一個“開放性的其他人格”的一般條款（或稱為“概括原則”），實務上發展出肖像權、安寧居住權、生育自主權等各種新型的其他人格權。簡言之，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是“概括原則性權利”+“開放性的其他人格”。因此，從臺灣地區“民法”后期的一般人格權所呈現的中心內容來看，“其他人格法益”可視為狹義一般人格權的本質，其通過臺灣的司法解釋，對社會生活中出現需要保護的新生人格權益，應解釋為“其他人格法益”予以保護。

（二）大陸式一般人格權的不同價值觀

與臺灣地區“民法”是否存在著前后期一般人格權的認識完全不同，在理論上，除個別學者提出不同看法外，大陸多數學者一般認為，大陸《民法典》存在著明確的一般人格權，即對于2001年司法解釋確認的“人格尊嚴”作為前期一般人格權和2020年《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后期一般人格權，前后期一般人格權都具有相同的價值觀念，基本上可以形成通說。這就是大陸《民法典》存在著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的基本認識。具體來說，如何認識中國式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尤其對于《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理論上仍然存在著許多不同的觀點。

一是“必要的價值補充”說。有學者認為，人格權一般條款是《民法典》為保持人格權體系的開放性，根據一般條款的本質，就需要對《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一般人格權作出必要的價值補充。參見雷震文：《人格權一般條款的規范分析》，載《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二是“立法目的和價值取向”說。此說認為，《民法典》第990條第1款對人格權作了列舉式的界定，并于該條第2款進行了兜底性規定，將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而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來保障人格權體系的開放性，為未來可能出現的各類新型人格利益提供了規范基礎和保護空間。之所以肯定了一般人格權具有了相當的價值和意義，其不但可以有效地避免因嚴格法定主義而給人格權益保護帶來的弊端，而且更直接揭示了人格權法的立法目的和價值取向。參見王利明：《人格權法中的人格尊嚴價值及其實現》，載《清華法學》2013年第5期。三是“雙管齊下保護新型人格利益的價值”說。近年來，有學者從《民法典》人格權編的一般規定研究得出如下觀點：人格權編將成熟的具體人格權法定化，在保持各具體人格權概念外延開放性的人格權編同時，以“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為基礎建立一般人格權保護，雙管齊下保護新型人格利益，面向未來社會發展保持人格權體系的包容性。如此看來，此說帶有一定的復雜性，不好理解。四是“解釋、創造和補充”說。在理論上，有研究人格權法學者提出，一般人格權的民法價值在于對人類自由與尊嚴的尊重和保護；故一般人格權之目的，正是在于彌補立法上所規定的特別人格權之不足，從而為被立法所遺漏的具體人格權提供法律保護之根據。因此，一般人格權才具有其獨特的“解釋、創造和補充”三種基本功能。參見尹田：《論一般人格權》，載《法律科學》2002年第4期。

上述觀點具有不同程度的合理成分，但是，除第二種典型的認識外，他們的原則性成分比較明顯，具體結合我國司法解釋與立法表述的分析不足，由此導致對一般人格權的價值判斷存在著泛泛而談的傾向。相對于立足大陸司法與立法確認的一般人格權不同的形成及表述價值，論述尚有不足之處。我們認為，總體上而言，應當評析大陸一般人格權的前后期兩個部分的不同價值構成。前期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決定前期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即2001年司法解釋確認的“人格尊嚴”作為一般人格權的形成，其形式構成體現大陸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的認識，似以德國的“人的尊嚴”為參照物，具有創設新型人格權的價值取向。簡言之，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是，“人格尊嚴的一般價值”+“具有補充具體人格權的作用”。而2020年《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一般人格權，其一般人格權形式構成的表述采用“人身自由、人格尊嚴和其他人格利益”三個要素，作為一般人格權的完整表述，完全是一種立法的規范表達。據此，這種立法確權的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是以“人身自由、人格尊嚴”作為前置限制作用的價值基礎，限制“其他人格利益”內涵價值，讓一般人格權的互相關聯的三個要素共同產生新生的人格利益。對此，稱之為“三要素關聯價值”說。我們吸取各說的合理成分，結合我國《民法典》創設的一般人格權的具體內容，持“三要素關聯價值”說。該說在我國《民法典》人格權獨立成編的背景下，主要從制定法明確規定人格權條款的立法目的出發，來構造一般人格權條款與一般侵權條款的關系。如上所述，我國大陸理論界普遍認可，創設一般人格權制度，主要價值用以維持人格利益保護的開放性。我們認為，認識中國式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應當具體結合我國《民法典》創設的一般人格權的具有內容，故主張“三要素關聯價值”說，可能比較符合我國立法的實際情況。由此簡而表述大陸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是，“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的價值基礎”+“其他人格權益的內涵價值”。

（三）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不同價值構成的比較與互鑒

1.價值依據的背景不同

臺灣地區“大法官”可依“憲法性文件規范”創設人格權，并且針對案件進行明確解釋，被認為采用了德國法上“一般人格權”的用語。最早臺灣地區開始將人格權具體化為子女知悉自己血統來源等具體人格權，后來“民事法院”根據“大法官”的解釋，直接引用第195條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的條款，作為開放性的“其他人格”，并以此派生出如肖像權、安寧居住權、生育自主權和其他的人格利益等新的人格權。由此人們有理由認為，臺灣后期于1999年修正“民法”第195條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中心詞，適用于司法實踐的發展變化，參考“司法確權”的德國式一般人格權概念用語及其實踐，兩者價值背景基本上雷同。

大陸一般人格權制度產生于1982年《憲法》?！睹穹ǖ洹吩诘?09條和第990條第2款都使用了“人身自由與人格尊嚴”，使《憲法》規定的這兩個公民基本權利發生了權利性質的轉化，由公權利轉變為私權利，人身自由權成為具體人格權，人格尊嚴成為一般人格權。參見楊立新：《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從公權利到私權利的轉變》，載《現代法學》2018年第3期。撇開該學者的觀點正確性與否，值得肯定的是，他道出了大陸一般人格權的背景來源于《憲法》。從字面上看，我國《憲法》并無一般人格權的規定，比較接近的是《憲法》第37條規定的“人身自由”與第38條規定的“人格尊嚴”。據此說來，大陸一般人格權制度的價值產生背景直接淵源1982年《憲法》。比較之下，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的價值背景是不同的，大陸是直接式的，而臺灣是間接式的。

2.價值體現的范圍不同

臺灣一般人格權的價值體現在前期與后期的兩個范圍。原來“民法”第18條規定的“人格權”概念，保護一般的人格利益，并不具有兜底性質和功能，可賦予人格權的一般條款的價值；到了修訂“民法”后第195條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經過法釋義具有“兜底性功能價值”，可解釋具有狹義一般人格權價值；經過“大法官”的解釋，實踐中可以派生諸如肖像權等一些新生的人格利益。

大陸一般人格權也由前后期兩個部分所構成，前期由2001年司法解釋的“人格尊嚴”作為價值體現；該人格尊嚴用語被吸收進入了2020年《民法典》之中，成為《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規定的“一般人格權”所涉及的價值范圍之一。對于大陸前后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的認識，民法界存在著許多不同理解，如上所述幾種泛泛而談的價值觀之外，還有“一元模式”與“多元模式”，它們提出的一般人格權所保護的價值是不同的。根據我們主張的“三要素關聯價值”說，在最高人民法院相應新的司法解釋尚未出臺之前，對《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作出法釋義，體現大陸式一般人格權創設的價值本意是，更好地實現基于自然人人身自由與人格尊嚴保護而產生的新生人格權益及人身價值；即以法律規定的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為價值基礎并符合“其他人格權益”內涵價值的新型人格利益。

大陸一般人格權構成體現的價值，前后具有法律傳承性，簡單而明確。臺灣式一般人格權所體現的價值范疇相對復雜，必須由前期和后期兩個不同的價值范疇加以“合二而一”，才能完整體現出來。顯而易見，大陸的做法比較可取，值得臺灣借鑒。

3.價值呈現的內容不同

臺灣前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內容必須追尋瑞士式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才能體現出來，其主要目的是為了防御人格的不法侵害、追究加害人責任，但其不具有兜底性價值。而臺灣后期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根據社會生活的發展變化，經過“大法官”的解釋，或者直接引用修正“民法”后第195條第1項規定該“其他人格法益”的概括原則，在司法實踐中作為開放性的“其他人格”，在該條款規定保護法定的身體、健康等具體人格權之外，可派生諸如安寧居住權、生育自主權和新的其他的人格利益來。

大陸一般人格權價值呈現的內容，一種意見認為，最高院早期是把“一般人格權糾紛”作為民事案由之一，這是回應了創設大陸式一般人格權具有實踐性的最基本的價值?？稍谒痉▽嵺`中存在著將一般人格權泛化的傾向，不時把所有新型人格權益納入其中。例如以往以“一般人格權案由”處理過的以下幾種糾紛不宜列入“一般人格權”的范疇。有學者列舉的類型有：1、基于特定紀念物損壞、有紀念意義的事件的違約，不能訴諸一般人格權保護；2、有法院將“由于被告的過失將婚禮攝像資料永久性滅失”侵害了享有結婚美好回憶納入一般人格權下轄范圍；3、以披麻戴孝闖進別人院子中的方式討債而產生的糾紛，4、以短信的方式過當推廣產品產生的糾紛，都與人格尊嚴、人身自由沒有關聯，不應當納入一般人格權保護的客體范圍中。同樣的道理，實踐中，被遺忘權、生活安寧權的利益也與人格尊嚴、人身自由無關。參見劉嘉瑩：《一般人格權保護范圍的邊界識別》，載《福建農林大學學報》2021年第1期。另有學者認為，諸如“初吻權”“視覺衛生權”等利益訴求不能列入“其他人格利益”予以保護。另一種意見認為，參照“利益的生成性路徑增強了體系的可預期性”等篩選標準，結合以往司法經驗，以《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之名類型化新型人格利益進行保護，以下幾種人格利益可歸于一般人格權保護，如祭奠利益、生活安寧利益、性自主利益、欺詐性撫養侵害之親子利益。該學者列舉可保護的類型有：第一，祭奠利益，此利益為中華民族廣泛認同。第二，生活安寧利益，雖《民法典》第1032條第2款之隱私包含“私人生活安寧”，但其射程有限，余下部分仍需一般人格權保護。第三，性自主利益，雖然《民法典》第1010條規制性騷擾，但相比性自主利益而言范圍過窄。第四，欺詐性撫養侵害之親子利益，其既是人格尊嚴之體現，又是人格發展之展現。此類情形，亦不乏見諸新聞報道。參見張紅：《民法典（人格權編）一般規定的體系構建》，載《武漢大學學報》2020年第5期。而就《民法典》第990條規定來看，必須在該條款規定保護的生命權等9種法定具體人格權之外，保護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所派生出的新型的其他人格權益。具體是哪些“其他人格權益”？由于《民法典》2021年1月1日生效后，見到實踐中需要保護的其他人格權益的真實案件各種各樣，缺乏妥當性。

單獨就一般人格權的通說，是法定的具體人格權利之外的其他人格權益之概括抽象性總稱?！睹穹ǖ洹肪唧w列舉的生命權等9種法定具體人格權，學說上可以進行不同的分類，司法釋義、學者理解可分為物質性人格權與精神性人格權。其中在各具體人格權章節中，還可以做出存在著性自主利益、聲音利益、信用利益、個人信息保護的規定，學說也視為“人格利益”，屬于《民法典》規定“其他人格權益”的范圍之內。這是將一般人格權的價值構成予以擴大解釋。我們同意把“性自主利益、聲音利益、信用利益、個人信息保護的規定”作為“人格利益”或“其他人格利益”予以保護的觀點。但是，依通說，“權益”，既包括權利，也包含利益。在以往與現有的實踐中，已經存在著我國《民法典》規定的性自主利益、信用利益、個人信息等在國外已經上升為權利的論證，說明我國立法與時俱進仍然顯示不足。如《德國民法典》規定性自主權、信用權，歐盟法律規定個人信息權等。在理論上，2017年我國《民法總則》公布前后，民法界許多學者呼吁我國應當規定“個人信息權”而不應該只是規定“個人信息（利益）”。為此我們建議，今后修訂《民法典》時，應當將性自主利益、信用利益、個人信息等修改、上升為權利的保護規定，糾正作為“法律利益”予以保護的落后狀態。由此我們修改補充該學者的觀點，從《民法典》人格權法編相關條款綜合判斷，我國確立的人格權體系是，“具體人格權+法定人格利益（包括死者的人格利益和人格商品化權）+一般人格權”。其中，具體人格權是指《民法典》第990條第1款規定的9種具體人格權，法定人格利益是指法律規定的性自主利益、信用利益、個人信息、死者的人格利益和人格商品化權等，這與學者所謂通說不相符合。目前大多學者認為，我國一般人格權是“具體人格權+一般人格權”，具體是法律所明文規定的“具體人格權”和法定人格利益之外的新生“其他人格權益”之概括性總稱。

比較之下，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價值結構呈現的內容有所不同，由于臺灣地區“民法”后期于修正“民法”后第195條第1項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的概括原則，一般必須經過“大法官”的解釋，才能體現具有兜底性的價值，可派生出新生的特別人格權，如肖像權等。大陸一般人格權價值內容，除司法確權的一般人格權價值結構認識外，現在必須根據《民法典》第990條2個條款內容來理解，才能加以完整表達。由于我國《民法典》2021年1月1日才生效實施，尚未見到實踐中需要保護的其他人格權益的真實案件。如上所述，一些學者提出各自不同的理性見解。《民法典》制定之前司法實踐保護的所謂一般人格權案件，并不完全符合《民法典》第990條2個條款的規定內容，司法上如何理解？仍然存在著不同看法，理論上也存在著不同見解。這有待今后實踐檢驗和司法判斷。

結論

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是存有不同的。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由一般人格權的形式結構和一般人格權價值結構共同組成。前者是“人格權及其化為具體人格權”和“不完全的一般條款”的“其他人格法益”的概括原則。后者是建立統一主導性規則的“人格利益保護的三種請求權”和具有開放性的其他人格的“概括原則性權利”。從學說上考察，臺灣式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幾十年主要依靠司法結合立法修訂加以推演出來的，立法確定性比較弱。大陸式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也由一般人格權的形式結構和一般人格權價值結構共同組成。前者是“傳統意義上的人格尊嚴”和“傳統意義上的人身自由”+“其他人格權益”。后者是在人格尊嚴的一般價值發展為“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的價值基礎”和可以派生新生人格權益的“其他人格權益的內涵價值”。從學說上考察，大陸式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幾十年主要依靠立法結合司法加以規定的，立法確定性比較強。兩岸民法以瑞士和德國等外國先進民法創設的一般人格權為參照物，各自在不同時期產生了前期與后期兩種一般人格權的不同形式構成，并呈現出不同的價值構成。特別是大陸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具有確定性比“臺灣法”的推演性更加符合立法規范，其先進性值得臺灣借鑒

海峽兩岸一般人格權的法律結構具有一定的互鑒性。兩岸的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各自前后期之間能夠實現銜接，各自總體上展現出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的不同的形式全貌和價值狀態；并表現出立法、司法與學說相互配合的經驗。不同的主要是，確認了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不同完善的請求權制度與人格權體系開放性的不同價值取向。而已經施行許多年的臺灣一般人格權法律結構，具有前后法律構成的形式與內容連接合理性、比較完善的請求權規范和實踐操作靈活的可借鑒性，借鑒臺灣一般人格權價值構成具有實踐操作性的價值，將《民法典》第990條規定的“其他人格權益”，做出如同臺灣地區“民法”第195條規定的“其他人格法益”那樣，作為具有開放性的“其他人格”的概括原則，適用于司法實踐，派生出大陸目前還沒有的安寧居住權、生育自主權和其他新生人格利益來。值得強調的是，由于大陸《民法典》頒行不久，可先行由最高人民法院做出上述類似內容的司法解釋，以便指導司法實踐。這些對今后大陸一般人格權法律構成的完善和實踐操作性具有很大的啟迪作用。

（責任編輯：蘇"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