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重器：鼎的文化之旅

“鼎”是一種具備三實足的容器，由華夏古代先民創造并使用，起初作為炊具，后逐漸被神圣化用于祭祀，并應用于煉制丹藥等。在商周時期，鼎與各類青銅器物共同構成了當時的禮器體系，在諸如祭祀、宴會、冊封等正式場合中發揮著關鍵作用，成為了體現王權為核心的政治文化體系——禮樂制度的標志。作為一種炊具、祭祀用的禮器以及藥器等，鼎在古代社會各方各面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本文通過研究“鼎”字發展、鼎的作用和鼎后隱藏的文化觀念，介紹鼎的文化內涵，包括“天圓地方”的建造理念、嚴苛的列鼎制度以及追求長生不老的道教文化。“鼎”字的外延和內涵是不斷變化的。雖然關于鼎的有些觀念已隨著時代的變遷慢慢淡化，但是流傳下來的相關成語還在時刻提醒著我們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繼往開來。

1 文化的定義

奧斯古德定義文化為：文化涵蓋所有進入人類心智中的關于人的觀念，且這些觀念的傳入與存在被人們所意識到。從該學者對文化的定義中可以觀察到，部分學者視“觀念”為文化中更為關鍵的組成部分。有位學者曾經說過：“嚴格地說，沒有所謂的‘物質’文化。一口鍋不是文化，而文化是鍋這一人造產品背后所隱藏的觀念。”

2 “鼎”字的發展

“鼎”字是個象形字，在甲骨文中，它的字形像鼎，模擬的是古代的一種烹飪器具。其上面像缸，有圓形的，也有方形的。下面為足。演變到金文時，鼎字的形體與甲骨文的字形大致相同。到了小篆，鼎字的形體發生了較大的變化，鼎身用目來代替，而下面的部分像正反兩個片字，表示作為兩片的一段木頭，指煮東西時用的柴薪，也可以表示鼎足的形狀，仍然是象形字[1]。隸書與小篆的形體大致相同，再后來就演變成了我們現在所見到的鼎字（如圖1）。

3 鼎的功能

3.1" 鼎——食器

在唐代，武元衡寫道：“有幸調和鼎中味，愿將此情奏明光。”此句體現了古人對飲食文化的重視。青銅鼎作為飲食用器，其用途多樣，主要包括：烹煮牲畜和肉類、溫熱食物、盛裝飯食、煮粥、陳設熟食、調制羹湯及盛放調味品，甚至用于燒水煮湯[2]。

青銅鼎常見的造型為圓腹、雙耳、三足，且有牛鼎、羊鼎、豬鼎等類型。一般來說，牛鼎容量約一斛，羊鼎五斗，豕鼎三斗。此外，“維之謂之鼎”表明，“鼎”字詞匯自兩漢時期便廣泛存在于各地方言中，時至今日，“鼎”字部分古義仍在閩方言中留存。如福州話中的“鼎邊糊”意指鍋邊糊，江西南部等地則把鑄鐵鍋俗稱為“鼎罐”[3]。在西南官話地區，例如貴州，各地方言中也保留了許多與鼎相關的詞匯，如鼎罐茶、鼎罐飯。在黔東南從江縣，侗族人仍然離不開鼎罐，其祝酒歌謠還曾唱：鼎罐應在火爐上，燒水煮飯要用它[4]。

3.2 鼎——祭祀禮器

鼎的社會功能逐漸從日常饌器演變為祭器等莊重的儀式用具，其根本原因與上古先民重視鬼神崇拜、尊奉祖先以及宗廟祭祀儀式的傳統密不可分。這一轉變不僅體現了社會風尚的影響，也使鼎成為圖騰符號、邑落重器及邦國象征的象征性器物。商人深信逝去的祖先并未真正遠離，而是在冥冥之中保佑他們。因此，他們認為有必要不斷通過祭祀和食物供奉祖先，以表達敬意。在祭祀過程中，青銅器物，尤其是青銅鼎不僅用于烹制祭品，還象征著對祖先的崇敬，是不可或缺的祭祀工具[5]。

商王朝的政權建立與鞏固依賴于天命神授的理念，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6]。這種宗教信仰不僅強化了青銅鼎的地位，還使祭祀活動中的青銅鼎的形制和大小與等級和身份的區分相關聯。宗教色彩成為商文化的一個顯著特征[7]。

3.3 鼎——藥器

唐代韋莊吟詠“開爐夜看黃芽鼎，臥甕閑欹白玉簪”；元朝李道純亦有描述“鼎立懸胎鼎，爐安太一爐”。受限于生產力的發展，先民多有迷信思想，常常追求長生不老、得道成仙。戰國初期，掀起了一股煉丹術之風。煉丹方士強調天人合一的內在精神，認為由青銅合金制成的青銅鼎，是一種質量上乘的煉藥修仙器皿。唐朝以后，古人越發追求煉丹升仙，上至王侯將相，下臨庶民百姓，都掀起了一股求仙訪道的空前修仙熱潮，推動了鼎由祭祀禮器轉變為煉仙丹藥器。當鼎作為藥器時，其青銅合金的制作材料，精心鑄造與雕琢的莊重典雅的外觀，更體現了神秘的力量，給人以強烈的心理暗示。將鼎放置在煉丹爐中，讓其與草藥和其他材料慢慢熬煉。煉丹方士們通過精確的火候控制和獨特的煉制技巧，使得鼎內的藥物逐漸發生奇妙的變化，最終凝聚成一顆顆珍貴的丹藥。這些丹藥被視為能夠延年益壽、祛病強身，甚至助人得道成仙的圣品，因此吸引了無數追求長生不老的人們前來尋求。在煉丹的過程中，鼎成為了煉丹方士們與天地溝通、追求長生不老的媒介。他們通過鼎這一神秘的藥器，試圖探索生命的奧秘、突破生死的界限，實現與天地齊生、與萬物共存的崇高理想。鼎作為藥器，在古代煉丹術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成為了道教文化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4 鼎器隱藏的文化觀念

4.1 觀鼎形，融理念——“天圓地方”

祭祀鼎有圓鼎和方鼎，方圓鼎折射出中國“天圓地方”的理念。“圓”作為天空的象征，已經深深植根于人們的思維之中，演變成為一種蘊含深意的固定形式，并廣泛流行。從對宇宙的崇敬與畏懼，到對人類自身的重視，再到對藝術化形態及符號的探索與創造，崇尚圓形作為一種審美觀念，一直貫穿于中國人的各種實踐活動之中。天壇作為明清兩代帝王舉行祭天與祈谷儀式的圣地，坐落于北京正陽門東側。其布局北部呈圓形，南部則為方形，蘊含著“天圓地方”的哲學意涵，寄托著祈求農作物豐收與國家安寧的愿望。該建筑群的設計理念著重強調天空的廣袤無垠，以圓形象征天的崇高無上，而方形則彰顯了地壇建筑的莊重與宏大，這種設計在世界建筑藝術中獨樹一幟。方孔圓錢，秦始皇統一貨幣，又稱“秦半兩”，也應“天圓地方”之說。在陰陽八卦圖中，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圓者主明。“天圓地方”所蘊含的方圓造型理念，是深深植根于中國人思維深處的質樸思維方式和審美偏好。無論是在中國古代還是現代，這種觀念都在無形中影響著中國人對圖形形象的審美評價，眾多圖形的構形都受到了這一觀念的熏陶[8]。

4.2 祭鼎具，顯權力——列鼎制度

鼎在祭祀中是權力的象征。山東省博物館收藏的舉方鼎是迄今在山東境內發現的最精美的晚商銅鼎，完美地體現了商代青銅器的特點：造型端莊厚重，紋飾繁縟，布滿器身，腹部裝飾不論時代早晚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紋樣，即“饕餮紋”。這種紋飾以獸面構成一個青銅器全部裝飾花紋的中心，并被其他次要的花紋所圍繞[9]。這一圖案是祖先的偶像，來源于原始的圖騰神，保留了神本質，同時將神轉為現實中的人，成了王的象征，從此人們有了固定膜拜的對象[10]。

列鼎制度遵循周朝嚴密的等級制度，周代的禮制規定：天子用九鼎，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士用三鼎或一鼎。古云“禮不下庶人”，在周朝喪葬制度中，鼎是貴族的專屬，而平民則用日用陶器陪葬。如表1和表2所示，內容是考古學家在墓里發現的列鼎情況，也可以看出貴族至高無上的身份[11]。

4.3 用鼎爐，煉仙丹——道教

尊崇黃帝與老子之道，將神仙方術及道家哲學作為核心，結合傳統宗教儀式與習俗，旨在訓誡、教導世人，致力于宗教和睦、國家安寧，并堅信通過修行積德，人們能夠獲得安樂幸福與長生不老的宗教，被稱為“道教”。“黃老學說”“神仙方術”“道家哲學”以及“追求長生與成仙”，構成了道教的核心要素[12]。

道教對中國古典文學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它極大地激發了人們的想象力；其次，它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神奇意象；最后，這些意象以“典故”的形式融入中國古典詩詞，且在戲曲和小說中進一步擴展為情節、場景和原型[13]。道教以長生不死、升天成仙為終極目的，逍遙無極遨游天外、無拘無束任意變化是神仙們的共同特質。

5 關于鼎的成語

鼎本身是一種器具，意思為“器具”，這一意思的“鼎”字成語如下：

（1）商彝周鼎：彝、鼎：古代祭祀用的鼎、尊等禮器。商周的青銅禮器。泛稱極其珍貴的古董。

（2）瓦棺篆鼎：瓦棺：古代用陶土制的葬具；篆鼎：鑄有篆文的鐘鼎。泛指古董、文物。

（3）鼎鑊刀鋸：鼎：古代烹用的青銅器物。鑊：大鍋。鼎鑊：是古代的酷刑刑具，用以把人煮死。指古代四種酷刑的刑具，引用指稱最殘酷的刑罰。

鼎作為上古夏、商、周三代的國之重器，象征著王權的集中與天命的歸屬，其內涵寓意著國家安定與社稷穩固，類似于古埃及法老所持的權杖，后來逐漸引申為奪取國家統治權的象征。含有權力這一意思的“鼎”字成語如下：

（1）問鼎中原：指疆域領土。比喻企圖奪取天下。

（2）一言九鼎：九鼎：古代傳說夏禹鑄九鼎，象征九州[14]。

（3）鼎玉龜符：舊指傳國之寶及受命之符箓。

（4）負衡據鼎：指身居高位，肩負重任。

（5）鼎折覆餗：比喻力薄任重，必致災禍。

（6）春秋鼎盛：鼎盛：正當旺盛之時。比喻正當壯年。

（7）鼎成龍去：指帝王去世。

6 結語

鼎這一器物，經由烹飪飲食文化演變拓展而來，從炊具到祭祀禮器和藥器，逐漸承載了多樣而豐富的社會職能。通過觀察鼎的形制與內容，便能洞悉天下大勢、理解歷史的興衰更替。時至今日，鼎已經升華為一個民族乃至國家的文化象征。它既是考古學的杰出成果，顯示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也是我們今天回顧歷史、緬懷先輩、繼承傳統并開拓未來的重要實物見證，承載著民族的記憶，象征著國家的尊嚴與榮耀。■

引用

[1]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2] 梁彥民.商周青銅鼎研究[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4.

[3] 黃交軍，李江義.鼎立華夏：漢字文化學背景下《說文解字》“鼎”之文化審視[J].語文學刊，2021，41（3）：38-54.

[4] 中國民間文學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歌謠集成貴州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歌謠集成： 貴州卷[M].北京：中國ISBN中心，2009：548.

[5] 張常勇，程相占.商周“鼎”觀念的二元結構[J].西北民族研究，2008（2）：40-46.

[6] 董鈺欣.商代青銅鼎美學研究[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 2023.

[7] 李興華，徐力.器物、身份、美學——乾隆詠瓷詩（鼎、尊、爐）的敘事研究[J].中國陶瓷工業，2022，29（1）：37-43.

[8] 孫鵬.“天圓地方”造型意象的現代視覺重構——論中國標志設計的方圓形態[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3）：186-190.

[9] 禚柏紅.鐘鳴鼎食 淺析山東地區青銅飲食器[J].收藏家， 2008（12）：55-62.

[10] 謝崇安.商周藝術[M].重慶：巴蜀書社，1997：175.

[11] 楊琳.周代前期用鼎制度新探[J].江漢考古，2019（2）：60-69.

[12] 劉育霞.魏晉南北朝道教與文學[D].濟南：山東大學，2012.

[13] 葛兆光.想象的世界——道教與中國古典文學[J].文學遺產，1987（4）：21-30.

[14] 朱英貴.三足鼎立，人聲鼎沸——釋“鼎”[J].文史雜志， 2017（5）：96-101.

作者簡介：王曉曉（1999—），女，山西太原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山西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