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迪歐致力于重新確立真理和藝術的聯系,認為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真理程序,它直接為我們展現真相,藝術創作和藝術作品就是真相的再現,而藝術并不需要假借哲學之手,其自身也能夠產生真理。他認為藝術與真理的關系既有“內在性”又有“獨一性”。“藝術真理”最終只能在“藝術構型”中產生。在巴迪歐看來,“摧毀”和“減法”是其兩種路徑。但這兩種路徑并不是毫無聯系的,“減法”建立在“摧毀”之上。但對此,不同學者也有著不同看法。本文將從舞蹈藝術發展的角度,結合巴迪歐的藝術思想,探析這兩種路徑。
1 研究背景
本文的研究從舞蹈藝術發展的角度,對巴迪歐藝術思想進行探析。巴迪歐的藝術思想是對當代藝術中的虛無主義與相對主義的反駁,為當代藝術開啟了獨特的真理向度。巴迪歐的事件哲學以數學集合論為基礎,提出了“事件”的概念,認為事件是經驗之外的客觀存在,無法被邏輯或經驗所把握。這一觀點被應用于藝術領域,強調藝術作品是事件的載體,通過展示和表達事件來影響觀眾的認知和情感。他的“非美學”思想也為藝術的發展和創新提供了新的思路。
2 研究現狀
學界有關研究巴迪歐的文獻最早是斯拉沃熱·齊澤克一作的《后馬克思主義中的精神分析——以阿蘭·巴迪歐為例》(2006),至今,巴迪歐的相關文獻已經多達320余篇,近五年來的研究文獻多達117篇。可見,如今對巴迪歐的理論感興趣,從而深入研究的學者越來越多。在眾多研究巴迪歐的文獻中,主要以巴迪歐的藝術思想為研究內容的文獻最早是華東師范大學查鳴的《藝術內化于哲學之中的非美學思想——論巴迪歐的美學思想》(2012),而其中提到的“非美學”,則是研究巴迪歐藝術思想絕對繞不開的理論。
在我們較為普遍的理解當中,美學是研究人類的審美意識、審美范疇等的一門屬于邏輯思維的學科,它的研究對象是人對客觀世界的美的把握,是哲學的一個分支。總結學者們的研究,不難看出,巴迪歐認為并不存在一種貫穿于藝術創作和藝術實踐之中的哲學,也就是說他認為不存在“美學”,繼而提出了“非美學”的思想理論。但對于“非美學”這一概念,也不能簡單地理解成為對普遍“美學”概念的否定。他更多談論的是哲學同藝術、藝術同真理之間的關系。藝術本身就是真理的生產者,是哲學的四個條件之一,而非哲學的研究對象[1]。這是巴迪歐從柏拉圖哲學中所受到的啟發,他認為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真理程序,它直接為我們展現真相,藝術創作和藝術作品就是真相的再現,而藝術并不需要假借哲學之手,其自身也能夠產生真理。
根據如上的思想理念,巴迪歐把藝術與真相的關系也分為了三類,這也是許多學者都提到的“三種圖式”:第一種是以柏拉圖為代表的,完全漠視藝術真理性,認為真理只有通過哲學才能通達的啟蒙圖式(didactic)(一些學者也會翻譯為教誨圖式或教化圖式);第二種是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弱化了藝術與真理的關系,認為藝術的主要功能并不是通過理性認識真理的古典圖式(classical);第三種是以海德格爾為代表的,認為藝術能夠獨立呈現真理,并不需要假借哲學的浪漫圖式(romantic)。而在這三種圖式之外的第四種,就是以巴迪歐為代表的“非美學”圖式,認為藝術與真理的關系既有“內在性”,又有“獨一性”。
除了“非美學”外,還不能忽視的是“藝術構型”。畢日升的《藝術真理是始于事件的“藝術構型”——阿蘭·巴迪歐的藝術真理觀》(2022)從“藝術真理”出發,對“藝術構型”進行了研究和分析。巴迪歐在《非美學手冊》中提到“藝術真理”源于“藝術構型”(artistic configuration),其由藝術作品組成,“藝術真理”最終只能在“藝術構型”中產生。而這種藝術構型在巴迪歐看來有兩種路徑:“摧毀”和“減法”[2]。本文也將以“摧毀”和“減法”這兩個路徑為主要內容,結合巴迪歐的藝術思想來分析舞蹈藝術的發展。
3 巴迪歐藝術思想與舞蹈藝術發展
3.1“摧毀”的路徑
實際上舞蹈藝術的發展,尤其是西方的舞蹈藝術,本就一直在不斷的摧毀和重組中前進。從芭蕾舞的產生和發展來看,在最初的席間芭蕾和幕間芭蕾時期,芭蕾甚至稱不上是一門獨立的藝術,直到諾維爾提出“情節芭蕾”的主張。他的理念打破了一直以來人們對芭蕾、對舞蹈的認識,讓芭蕾從歌劇的附庸中脫離開來,成為獨立的一門藝術。在這之后,芭蕾漸漸成為具有標志性的西方舞蹈藝術。但芭蕾發展到一定的程度,逐漸僵化之后,新的突破和摧毀自然而然不斷涌出。
(1)打破虛假偽裝的、揭露真實的藝術——舞動本能下真理之痕跡。巴迪歐認為我們每個人所面對的都并不是真實,而是一種偽裝起來的、虛構的、假象的蒙太奇[3]。在西方舞蹈史上,這種打破虛偽、揭露真實的現象就出現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芭蕾僵化之后的美國和德國。
從國內外各種理論中不難看出,關于舞蹈的起源,最本質的原因都是出于人類自身的需要。而舞蹈藝術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比如上文提到的芭蕾,尤其是古典芭蕾時期),已經形成了較為嚴格的程式,較為固定的審美風格,甚至于完全“反人類”的技術技巧和訓練模式。在伊莎多拉·鄧肯看來,芭蕾的審美風范以及訓練體系所形成的“美”,完全是虛假和偽裝的。其實伊莎多拉·鄧肯這種想法不無道理,因為芭蕾最初的誕生就是源于宮廷,其“開繃直立”的審美風范也是由于當時的宮廷貴族將芭蕾看作是高貴典雅的藝術,只有貴族能跳,而直立、上昂、外開的體態更符合宮廷貴族的優雅高貴的氣質,而這些由宮廷貴族所打造甚至說偽裝起來的所謂“美”又何嘗不是一種虛假呢?在伊莎多拉·鄧肯的舞蹈當中,她返回生命的源頭,返回古希臘人的境界,尋找舞蹈的本質和生命力。因此,她穿上“圖尼克衫”,自由舞蹈。
關于打破芭蕾的虛假偽裝,另一個非常經典的作品就是現代芭蕾代表作《春之祭》,尼金斯基在其中設計出了內扣雙腳、笨拙向下這類反芭蕾的舞蹈造型和動作。《春之祭》的問世完全打破了當時人們對芭蕾的認識,雖然其首演大敗,但它似乎給世人揭示了一個真相——芭蕾還可以這樣跳。因此它憑借其無與倫比的開創性成為整個芭蕾史上生命力最強、后續版本最多的作品。而如今的現代舞編創強調的“順應動勢”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順應動勢”就是順應舞動本能,我倒下是因為身體告訴我要倒下,旋轉是因為動勢帶動我旋轉。
總而言之,就像巴迪歐所認為的,藝術本質是真實與偽裝的關系,真理藝術就應該打破其遮蔽和偽裝,揭露真實存在。
(2)剝離光滑外表的、有棱角的藝術——反叛下的獨特魅力之現代舞。美學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假象,在巴迪歐看來,藝術是能夠剝離虛假蒙太奇光滑外表的。而在舞蹈藝術的發展史上,并不缺乏這樣撕裂蒙太奇的、有棱有角的舞蹈藝術。這就不得不再次提到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不斷涌現的現代舞藝術。
德國現代舞大師瑪麗·魏格曼的舞蹈動作一直被人們認為遠離“美”且“不優雅”。但出現在戰爭背景之下的瑪麗·魏格曼的舞蹈藝術,本就不該是“美”和“優雅”的。在戰火紛飛的時代背景下,她的動作中奇異、古怪、激烈、粗糲的氣息,正是體現了藝術撕開世界虛幻的假面,揭示戰爭所帶來的痛苦的真相。
除此之外,二戰戰敗后的日本的舞踏更是摧毀了一切美的傳統觀念。其藝術形象是對傳統舞蹈藝術十分徹底的摧毀和重組。它打破了傳統舞蹈藝術要求舞蹈動作必須優雅,肢體必須完美的規則,認為那些絕對優雅和完美是遠離生活和現實的,揭露了現實本就殘酷的真理。
而如上的例子似乎告訴我們,舞蹈藝術本就沒有統一的審美標準,而對于舞蹈美的定義也可以是有棱有角且多元的。或許這也是為什么巴迪歐會認為,用既定的規則和標準去評判藝術,本就是不合理的。
3.2“減法”的路徑
“‘減法藝術’是簡化和減去一切偽裝的形式,使得真理內容顯現在形式革命之中。[4]”摧毀是徹底摧毀現有的藝術規則,而減法卻是一種創造。巴迪歐將摧毀稱為“否定之否定”,將減法稱為“否定的肯定部分”[5]。巴迪歐在《存在與事件》中提出減法思想,其目的是防止對“摧毀”這一概念的盲從,在他看來,摧毀和減法之間是有聯系的。
3.2.1 純粹舞蹈是西方現代舞蹈家對舞蹈本質的追求
不得不說,在西方現代舞史的發展上,大家都在追尋舞蹈最純粹的本質,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將焦點聚集在純粹舞蹈(或純舞蹈)上。多麗絲·韓芙莉認為,舞蹈是一種獨立的藝術,應該從跟隨音樂的結構的要求中獲得自由解放,拋棄過多的舞臺裝置和服裝,摒棄故事的講述,且避免演員的炫技。艾瑞克·霍金斯認為舞蹈應該是純粹的詩,是透明的、簡單的,是自然發生,是對動作的熱愛與純粹。莫斯·坎寧漢極力追求純舞蹈,他認為舞蹈本身是一個自給自足的藝術,動作本身就具有豐富的內涵。
而這些純粹舞蹈以及純舞蹈的理念,在一定程度上其實就是“減法”的路徑,也是對舞蹈和動作本身最本質的思考,這對于舞蹈藝術的發展無疑是具有開創性意義的。
3.2.2 舞蹈形象塑造是拋開紛繁復雜技術的直觀體現
比起現代舞編舞更注重動作的本質,以動作為編創和發展的基點,我國現當代的舞蹈作品更多的是以形象的塑造為出發點。
說到“減法”,其中一個可參考的例子就是《雀之靈》。《雀之靈》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甚至沒有完整的故事線索,也沒有大喜大悲、大開大合的情緒變化。楊麗萍只是抓住了孔雀昂首引頸的姿態,用手指形態和手臂的變化,以及絲滑的旋轉來表現出美麗的孔雀形象,卻使舞蹈充滿了昂揚的生命力。而這樣對情節和舞蹈動作語匯所做的“減法”,對于孔雀舞而言,也無疑是一種創造。楊麗萍并不是簡單搬用傣族孔雀舞舞蹈,而是減去了情節、風格化動作等這些外化的東西,直抓孔雀形象,進行新的舞蹈語匯的創造。這也是該作品能如此成功之原因。
從巴迪歐的理論來看,“減法”是建立在“摧毀”之上的,而楊麗萍的《雀之靈》跳的是傣族的孔雀舞,卻摒棄了人們已知的、固有的傣族風格化動作,從而形成了獨屬于楊麗萍的“孔雀舞”,這也就是“減法”中的創造。
結合巴迪歐的藝術思想來看舞蹈藝術的發展,不難發現,在時代和藝術自身變革需求的影響下,那些開創性的、毀滅性的變化和發展,其實無非就是巴迪歐所提的“摧毀”和“減法”之下的重構和創造,是藝術對真理的揭示。無論是巴迪歐的“非美學”思想,還是其提到的“藝術構型”,都為我們思考和研究舞蹈藝術發展,尤其是現代舞的產生,提供了新的思路。■
引用
[1] 查鳴.藝術內化于哲學之中的非美學思想——論巴迪歐的美學思想[J].華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 (3):31-35.
[2] 畢日升.藝術真理是始于事件的“藝術構型”——阿蘭· 巴迪歐的藝術真理觀[J].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報),2022(5):9-14.
[3] 藍江.非美學與作為真相程序的藝術——巴迪歐的藝術思想簡論[J].文藝理論研究,2014(2):182-183.
[4] 韓振江.論巴迪歐的藝術真理觀[J].學術交流,2022(9):158-169.
[5] 夏開豐.“非美學”與“對實在界的激情”:巴迪歐論先鋒派藝術[J].文藝理論研究,2021(2):203-210.
作者簡介:陳韓宇(2001—),女,湖南永州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泉州師范學院音樂與舞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