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禾木

禾木，位于阿爾泰山下、喀納斯湖東、阿勒泰地區布爾津縣，村莊面積3040 平方千米，是深圳市面積的1.5 倍。禾木是一方適合擺放思想的地方。過去的禾木，馬馱著我們走向任何地方。今天的禾木，公交車載著我們走向任何地方，當然，如果你愿意并且還有一點騎馬的技術，也可以在這寬闊的天地間策馬而行，馬依然可以馱著我們到任何地方。禾木，有著你想象不到的宏大。

喀納斯河和禾木河交匯，形成一方山間盆地，阿爾泰山將這方開闊的盆地攬入懷中。清澈寬闊的禾木河，海海漫漫的草原，海海漫漫的野花，海海漫漫的牛羊，草原上清一色的尖頂小木屋，牲口圍欄隨意散落在各個角落，這個畫面永遠留在走過禾木的人心中。

在新疆，草原不是驚訝的事情，牛羊不是驚訝的事情，雪山不是驚訝的事情。清一色的尖頂小木屋，卻是禾木讓人驚訝的。它也叫木楞房。村民將木頭兩端挖槽后，相互嵌扣，一根根向上壘建成小屋。人字形屋頂尖尖，門朝東開，面向太陽，面向溫暖。屋頂是松木板，墻和屋基都是原木，有的木頭甚至連樹皮都沒有刨去。松木的墻壁嚴絲合縫，一點風都透不進去。人字形的小木屋大半截埋在土里，就像從草原上長出來一樣。

禾木人把小木屋修成人字形絕不是為了吸引游客，這是他們祖先傳下來的建筑方式。在這里，大雪封山的時間長達半年，雪一般有兩米多深，會壓垮平面的屋頂，禾木人就靠人字形小木屋抵擋厚厚的雪，抵擋漫長的寒冬。全村找不到一間磚瓦房，成為我們想象不到的童話世界，傳統而獨特的建筑，無聲地講述著先民的智慧與堅韌。每座小木屋前都栽種了各色花卉，把小木屋的周圍妝點得像花園一樣。

清晨，炊煙從尖頂小木屋上升起，一根，兩根，三根，四根……煙柱像白樺樹一樣筆直，給草原增添了一片空中的叢林。清風吹過，炊煙裊娜散開，匯成一層輕煙，飄飛在村莊上空。晨光是指揮家，指揮棒一揮舞，炊煙就次第升起，以阿爾泰山為背景，以藍天白云為背景，以雪山為背景，以禾木河為背景。炊煙在村莊升起，也在心中升起，那是老家的炊煙，那是母親的炊煙，心中熱熱的，眼眶熱熱的，所有的凡塵雜念蕩然無存。

洗去凡塵雜念的，不只是藍天白云、雪山、炊煙，還有一條禾木河。它從村莊中間流過，將村莊的草原分為兩半，一邊是小木屋，一邊是白樺林。河面很寬，完全不同于草原上那些小河。河灘很淺，河水特別清澈透明，猶如頭上的藍天白云。向陽處綠如凝脂，背陰處藍如藍天。河中有很多美麗的鵝卵石，激起陣陣雪白的小浪花，美得讓人合不攏嘴。

河上有一座禾木橋，東西兩端都建有門拱和雙開木板門，這是禾木的標志。走過禾木橋，河對岸是一大片白樺林，陽光照射著白樺林，仿佛塵世的一切都拋諸腦后，天地之間只剩下自己。

禾木河流入布爾津河，布爾津河流入額爾齊斯河，額爾齊斯河流入俄羅斯的鄂畢河，成為中國唯一一條一江雪水向西注入北冰洋的河流。

禾木人大多數是蒙古族圖瓦人和哈薩克族人，他們熱愛放牧，但沒有像禾木河一樣走得那么遠，他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布爾津。禾木還沒有成為旅游勝地的時候，他們放牧牛羊，過著安靜的生活。禾木火爆成人們向往的最美村莊后，他們依然放牧著牛羊，依然過著安靜的生活。

在禾木，做一只羊或做一頭牛都是很幸福很自在的，更別說做一個禾木人。

我們住的民宿叫半山渡。1995年，主人苗典須隨當醫生的父母從駐馬店到阿勒泰，后來嫁給了同樣來自河南的“疆二代”王超，開始在禾木從事旅游服務。面對全國各地游客奔赴禾木的熱情，2021 年，苗典須夫婦到禾木村建設民宿。村里推薦加尼別克家的老房子，說他們三兄妹家的五間木房子已經是危房了，村里正要給他們家改造。苗典須夫婦推倒原來的老木屋，新蓋了16 間一字排開的尖頂小木屋。除了增加過冬的地暖，小木屋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里面的家具都是清一色的木制家具，厚重的木門、厚重的桌子、厚重的木床、厚重的椅子，一切都是那么質樸，質樸得讓人心靜。改造小木屋的時候，他們特意把老房子里面一口古老的鍋和煮奶的壺收藏起來，擺放在入住登記處，那金屬的光澤凝固著這片土地的厚重歲月。

本來苗典須邀請加尼別克三兄妹到民宿幫忙，但他們說什么也不干，姐姐和妹妹繼續放他們的牛羊，加尼別克有空的時候就去給游客牽馬。苗典須說，全村300 多家民宿沒有一家是本地禾木人開的，他們就熱愛自己的牛、羊、馬，牧民只有在草原上心里才格外踏實。

禾木的夜幕很晚才拉開，晚上十點鐘，才剛進入傍晚。苗典須帶著我們去拜訪房東加尼別克三兄妹。加尼別克一家在院落中烤了一只羊，擺上了酒，說請我們看星星。苗典須說，自從和三兄妹住在一起，她一年的節日增加了三個：納吾魯孜節、開齋節、古爾邦節。每逢節日，三兄妹總會請她和民宿里的客人一起過節，吃納吾魯孜飯，唱納吾魯孜歌，不醉不歸，臨走還要給客人送上一只羊腿，這就是哈薩克人的豪爽。

聞到酒香、烤羊香，加尼別克周圍院落的鄰居也端著手抓羊肉、提著美酒圍過來。他們激動地告訴我們，禾木美了幾百年，也安靜了幾百年，沒有想到今天成為大家向往的最美的古村落。禾木在哈薩克語中就是“肥油”的意思，只是今天的禾木更肥油啦！他們和我們都趕上啦！

夜幕遲遲降臨，星星一顆一顆亮起來，藍天就在頭頂，星星就在頭頂，喝著酒，啃著烤羊，唱著歌，不遠處就是禾木河和白樺林，我終于明白苗典須為什么給自己的民宿取名“半山渡”了——這里望得見整個村莊。伴著禾木河嘩嘩的水流聲，伴著草原青青的風聲，我們仰望星空，它那么宏大，那么清澈……

編輯+ 夏唯

文猛

真名文賢猛，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重慶市萬州區作家協會主席。1989 年開始文學創作，已經在《人民日報》《散文》《北京文學》等報刊發表散文小說500 多萬字。出版有《山梁上的琴聲》《遠方》《河生》《三峽報告》《陰陽鄉官》等多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