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呈坎村 探秘朱熹筆下的“江南第一村”

在世界自然和文化遺產安徽省黃山風景區南麓，坐落著面積不足1平方公里的呈坎村，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村子遵循天人合一的九宮八卦布局，設計出一套科學嚴謹的自然取水之道，且150余座宋、元、明、清等古建筑尚保存完好。古韻悠悠，風景如畫，是為朱熹筆下的“江南第一村”。

“游黃山，天下無山。走呈坎，一生無坎。”位于安徽省黃山市徽州區呈坎鎮的呈坎村是中國傳統古村落的代表，同時也是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宋代理學家朱熹曾贊譽這里為“江南第一村”，當代國畫大師劉海粟曾說：“登黃山，不可不去呈坎。”移步村里，仿佛步入了時空走廊，每個小巷子都能讓人穿越古今，回溯過往。

天人合一

唐朝末年的絕世古村

呈坎古村始建于三國時期，距今已有1800 多年歷史，村落里有150余處宋、元、明、清等時期的古建筑，其中49 處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在全國范圍內都比較罕見，因而被譽為“國保之鄉”。漫步村中，古建筑隨處可見，就連那條光潤如玉的石板路，竟都是明弘治年間用花崗條石鋪就而成的。

從高空俯瞰，呈坎村面積不足一平方公里，向村外延伸的八條街巷，把整個村莊分割成大小8 塊，使村落形成二圳三街九十九巷的“九宮八卦”格局。提及八卦陣，人們多會想起三國名臣諸葛亮，事實上，這個村子還真和諸葛亮有些關系。

呈坎村舊名“龍溪村”，在三國時，呂、金、孫三姓家族居住于此。成書于南宋的古徽州地方志中明確記載：三國時期，東吳的孫權在攻打徽州土著山越人時，很有可能就住在龍溪。村子形同八卦的布局，出自東吳重臣、諸葛亮之兄——諸葛瑾之手。他言此地“有田可耕，有水可漁，脈祖黃山，五星朝拱，可開百世不遷之族”，遂起名為“龍溪”。龍溪村在三國時期就已成規模，至今，村中還保留著孫家巷和呂蒙井，印證著某種流傳已久的民間記憶。

呈坎村地處河谷小盆地之中，盆地東面是靈金山，上、下結山；西側有葛山、鯉王山、龍山和龍盤山，位置非常隱蔽。如果把村子的出口堵起來，很難發現這里竟然藏著一個村落。樂濟橋是村子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新中國成立之前，羅家派出的守橋人一年365 天吃住在此。這座廊橋兩面有門，大門一關，任何人都難以進出。當初村莊的建造者刻意選擇這個隱蔽的盆地，并精心隱藏村子入口，使得幽谷中的村莊不為外界所擾。

據羅氏家譜記載，唐朝末年，為躲避黃巢兵亂，南昌柏林羅氏文昌同堂兄秋隱四處尋找安居之地，從南京輾轉到了徽州的龍溪。精通堪輿的羅氏先祖，被這個四面環山、水源充足、叢林幽深的小盆地所吸引，一眼就認定了這里就是他們苦尋的避世安居之地，在此可不問世事，耕讀傳家。

羅氏家族初來時，與金、孫、呂等家族隔河相望。至宋代，徽商興起，羅氏家族逐漸發展壯大，成為呈坎大姓，并在南宋時開始向村北擴展。明代中葉，羅氏先人對古村和潨川河進行了大規模的工程治理，使古村完全處在“枕山、環水、面屏”的理想空間里，具備了合理完善的村落結構。呈坎村的房屋并不是中國傳統的坐北朝南，而是坐西朝東，這是因為呈坎身處盆地，河流是南北走向。坐西朝東的布局，可以最大限度保證居民的采光和取暖需求。

羅氏先祖根據《易經》“陰陽八卦”的理念，將村名“龍溪”改為“呈坎”。呈，是呈現的意思，坎即周易八卦的坎位。坎位是一種水位，坎卦也代表著一種防患意識，這與呈坎村建村思想不謀而合。羅氏先人將這個村莊命名為“呈坎”，就是告訴子孫要懂得身居“坎”中，居安思危。此外，街巷復雜的村落布局，也讓呈坎躲過了兵荒馬亂，安然度過千年時光。

據說民國時期，有兩個小偷夜晚潛入呈坎村，沒想到被困在曲折迷離的巷弄中，像遭遇了“鬼打墻”般無法逃脫。在呈坎村，村中的道路一邊向左，一邊向右，但是兩條街巷卻是一個循環，無論怎么跑，總會走回原地。街巷錯綜復雜，長短、寬窄不一，兩邊寬大的房屋也幾乎一模一樣，極易讓外來人喪失方向感。以至于村子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十人九迷路，留在呈坎富。

曲水千年

呈坎先民高超的治水之道

古老的龍溪河像一條玉帶，呈“S”形自北向南穿古村而過，自然饋贈與人類智慧的結合，成就了呈坎的千年美譽。一方水源在天然流經的基礎上被賦予秩序與倫理，流經小橋人家，帶去一方村民生活所需，也帶去安寧與守護。

呈坎村“前面河、中間圳、后面溝”，村子東西北三面有水，兩條水圳穿街走巷，現仍發揮著消防、排水、泄洪、灌溉等功能。水圳是皖南古村落特有的水系設計，它將潨川河水巧妙地引入村中，最寬處有50 厘米，窄處僅有十幾厘米。人們利用水的落差和水圳的寬窄，不斷調整水的流速。有這兩條水圳穿村而過，不需要太寬的水面，即使洪水來襲，也不會殃及村莊。

呈坎村600 余戶的居民用水全依靠水圳，那么如何保證上中下游的水質呢？這得益于呈坎嚴格的用水“規矩”：第一，任何人家的馬桶都不能到河里或者水圳里洗刷；第二，用時間段間隔來保證水圳清水長流，經過一晚上的排水凈化，早上的水干凈清澈，可以飲用，中午和下午的水用來灌溉或洗滌，晚上排出去的用水則用來加工糧食。

曲水千年，呈坎村中的水圳恰如都江堰的分流設計。上游下來的河水中，有部分泥沙或漂浮物，村民用數道攔水壩沉淀泥沙，漂浮物則通過在進村的水口處開分水口來處理。這樣既控制了進村水量，又利用簡單的重力原理，將雜物分流到村外河流里，最終將干凈適量的清水引入村中。

古人對居住地進行選址時，會對空氣、陽光、水質、土壤等要素進行細致考量。然而，定居呈坎的羅氏先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穿村而過的潨川河是有“缺陷”的：水流對兩岸的沖擊很大，不僅時常發生水患，帶來的寒氣也較重。羅氏對潨川河的改造持續了200 多年之久，從羅家七世祖開始，直到明弘治年間，他們硬是用七道堤壩，將原先穿村而過的河流改到現在的位置，形成了今天的“S”形河流走向，把聚集的村落和田地用水道隔開，使得整個村位于山谷最開闊的地帶，冬暖夏涼，全年幾乎無霧天。改造后的河流最窄處也有4 米，人們無法跨越，起到了“護城河”的作用。

除了水，還有火。以木為主的中國古建筑最怕火災，一場火災就能讓千年古村毀于一旦。馬頭墻是徽派建筑最典型的特征，它們可以擋風和防火。呈坎村建筑密度大，為了防火，建造者們在高大的房屋上修建馬頭墻，墻有16 米之高，中間高，兩頭低，形成了“煙囪效應”，一旦失火，煙火就會朝上而去，避免了火燒連營。

呈坎村民居里的門窗，也是防火系統里的一部分。這里的大門外部都是磚石結構，內部是木質結構，如果外部發生火災，可以有效阻止火勢蔓延至房子內部。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不能避免火災，那么村民們還有最后的“絕招”。走進村中的燕翼堂——從一樓向上望去，二樓是木頂，而到了二樓和三樓，才發現地面是石磚，翻開石磚后發現，下面是厚厚的沙子。也就是說，屋頂木板上面是沙子，沙子上面是石磚。這些泥沙在房屋發生火災之后，會起到大作用：如果火勢把木地板燒出一個洞，泥沙就會自動落下來，把火撲滅；如果泥沙還未能撲滅火勢，那么最上層的石磚就會砸下來，進行第二次滅火；如果在石磚地面上不慎打翻了油燈或火盆，也可避免起火。所以，呈坎村能夠保存諸多數百年的民居，與這里嚴密的防火系統不無關系。

此外，繞村而過的兩條水圳經年長流，誰家失火可以就近取水滅火。此外，村子里還有一套公共防火設施——建在街巷十字路口的更樓，可以隨時瞭望預警，滅火器材也存放在這里。滅火提水的桶不是木制，而是用藤條編織而成，里邊均刷上生漆防止漏水，這是因為木桶盛水后太重，用藤條編制的桶則非常輕便，更容易拎著跑去滅火。

除了利用河水之外，呈坎村還善于利用雨水。村中每家民居都藏著一套凈化過濾系統：天井下面布滿條石，條石下面全部是細沙，細沙下面則是大塊層層排列的鵝卵石，鵝卵石中間并排放置著兩只水缸，缸下則是一捆捆木炭。雨水經過濾后流到水圳，并最終排入河中。

呈坎明代古民居多為三層，最頂層一般會開天井，充分發揮通風、透光、排水的作用。人們坐在室內，可以晨沐朝霞、夜觀星斗。天井不僅給人以靜謐之感，雨水還可以通過天井四周的水枧流入陰溝，俗稱“四水歸堂”，意為“肥水不外流”。

羅東舒祠

獨步徽州古祠堂之林

俄羅斯作家果戈里說過：“建筑是世界的年鑒，當歌曲和傳說都緘默的時候，只有它還在說話。”呈坎村誠然如此。作為中國保存最完整的明代古村落，古村里歷史文物古跡豐富，且古建類型多樣，聚集著不同風格的亭、臺、樓、閣、橋、井、祠、社等，每一處都是徽派建筑的“黃金切面”。難怪人說：徽州民居甲天下，呈坎民居甲徽州。

徽州以祠堂建筑聞名于世，一座羅東舒祠，即可獨步徽州古祠堂之林。羅東舒祠全稱為“貞靖羅東舒先生祠”，建成于明萬歷三十九年（1611年），是呈坎村最大的藝術瑰寶。祠堂四進四院，規模宏大、營造精細，其建筑融“古、雅、美、偉”于一體，是徽州古建筑的典范之作，被譽為“江南第一名祠”。享堂屏門上枋懸掛著明代大書畫家董其昌題書的“彝倫攸敘”金字橫匾，字徑約一米見方，遒勁有力，堪稱古匾之最。彝，指法度、規矩；倫，指倫理、道德；攸，指永遠；敘，指條理，合起來就是告誡族人將先人立下的道德規范永遠保持下去。

不到羅東舒祠，不算到呈坎。羅東舒祠是前羅十三世祖羅東舒的后裔為祭祀羅東舒所建。羅東舒是宋末元初的著名學者，前羅族宗譜描述他：“自少穎異，以才俊稱，文章鳴世，長隱居，義不仕元，惟耕讀是業……有黃魯直之才，歐陽永叔之賢。”羅氏后裔對他敬重有加，私謚為“貞靖”，特建祠祭祀。

寶綸閣是整個祠堂的精華部分，相傳主持續建此祠的羅應鶴，在明萬歷年間曾任監察御史和大理寺丞等職，深得明神宗寵信。羅應鶴“蓋之以閣用藏歷代恩綸”，故名“寶綸閣”，后來人們約定俗成地將整座祠堂都冠以此名。寶綸閣中的斗拱、雀替、梁頭、叉手等木質構件，或為云浪花朵，或狀如花瓶，或形同花叢，圖案精美，典雅秀麗，透雕的“鰲魚吐水”雀替更是玲瓏剔透，惟妙惟肖。梁架上的彩繪是國內罕見的民間彩繪珍品，屬于明代古建筑一絕。此外，寶綸閣里還有4 根金絲楠木柱，百年不腐，據專家評估，每根金絲楠木柱子價值3 個億。

從寶綸閣右側進入“內則”，這是依附祠堂所建的女祠。自明代弘治戊午（1498年）起，前羅族始建宗祠時，就在祠堂南側設置女祠，后羅族宗祠及羅東舒祠內也都設置女祠。在以男權為主的祠堂文化主導下，另辟出一隅建立女性祠堂，這反映了羅氏對祖妣的孝道甚為重視，以及當時的社會進步。

在歷史長河中，呈坎村承載著濃郁的書卷之風，人杰地靈，文風昌盛，名人輩出，其中知名度較大的人物有岳飛冤案主審官羅汝輯、安徽第一部地方志《新安志》作者羅愿、明代制墨大師羅小華、揚州八怪羅聘等等。朱熹、蘇軾、文天祥、歐陽修、董其昌、祝枝山、林則徐、黃賓虹、張大千等名人與呈坎羅氏歷代名流皆過往甚密，且都在呈坎留下了痕跡。比如，朱熹曾為《羅氏族譜》作序，稱呈坎“以進士發科嗣世家業赫，為歙文獻稱首”；蘇東坡曾為《羅氏族譜》題詞“文德武功，名留簡竹。理學真儒，后先繼續”。

呈坎有條叫“一人巷”的小巷，長數十米，寬僅容一人通過，于是高墻邊的水渠上每隔三五丈便置有一石板，遇有迎面來人好讓路，當地人稱“讓路石”。村中逢街巷拐彎路口的建筑，面向路邊的墻角像是給削了一個角，變成了鈍角，原是當年的主人為了方便過往行人特意為之。古巷內當鋪的窗口離開地面有一人多高，店主看不見站在窗下要當物品的人，因為凡是來典當的人必定是為生計所迫，當鋪便故意將門面抬高互不照面，交易時只用手勢比畫，是為顧及人的面子。徽州人待人寬厚友善，可見一斑。

在呈坎的街巷里與村人們交談，民眾大多淳樸實在，生活從容平淡。在這塊風水寶地上，昔日的繁華氣派雖已不再，但村民們在平常生活里敬重自然，呵護環境，在傳承詩書耕讀的家風里，繼續譜寫著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故事。

編輯+胡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