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詩經》作為中國古代詩歌的開端,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和深遠影響。博喻作為《詩經·國風》中一種重要的修辭手法,具有塑造人物形象、傳達情感和審美效果三種功能。本文以許淵沖的譯文為例,從其“三美論”出發對《詩經·國風》中不同類型的博喻的翻譯進行簡析。本文認為《詩經·國風》中博喻的翻譯要達到“三美”需要對不同的博喻類型進行區分,然后在“三美”之中做出取舍。
【關鍵詞】《詩經》;博喻;許淵沖;三美論
一、引言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前11世紀至前6世紀)的詩歌,共311篇,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和深遠影響。
“賦”“比”“興”是《詩經》中最常用的三種表現手法,其中“比”是類比、比喻。博喻則作為比喻的一種鋪成形式,主要出現在《詩經·國風》中。宋代陳睽在我國第一部修辭學專著《文則》第一次提出博喻的概念,并作了解釋:“博喻,取以為喻,不一而足。”[1]表明博喻是連續運用兩個或兩個以上比喻句來描寫事物或說明道理,從而達到非常之效的比喻方式。《辭海》對博喻的定義為一種修辭格,即運用一連串喻體對本體進行多維的、多角度的,反復設喻。
“三美”最早由魯迅在其著的《自文字至文章》一書中提出,其表示“三美”是“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2]。后來許淵沖先生在《毛澤東詩詞四十二首》中首次將“三美論”引入翻譯理論中,他強調在詩歌翻譯中不僅要忠實原文,還要做到“意美”“音美”和“形美”[3]。而《詩經》本身所蘊含的豐富的意象情感、音律和諧、形式對仗都表明其英文譯文非常適合使用“三美論”作為理論指導。許淵沖先生于1993年出版的《詩經》英譯本,是中國學者翻譯的第一個全譯本,有著巨大的翻譯研究價值[4]。本文主要從“三美論”出發,對許淵沖版《詩經·國風》中《邶風·谷風》《邶風·柏舟》《邶風·簡兮》《衛風·碩人》《衛風·淇奧》《鄘風·君子偕老》以及《齊風·敝笱》中博喻的翻譯進行簡析,并探討《詩經·國風》中博喻的翻譯策略。
二、《詩經·國風》中博喻的分類
周振甫先生把博喻分為三類,分別是:用多個比喻來描述某一事物的多個特點;用多個比喻來描述某一事物的一個特點;用幾個寓言故事和比喻交錯起來說明一個道理。第一種博喻,可以突出一樣事物各個方面的特點;第二種博喻,突出一樣事物一個方面的特點;第三種博喻,把寓言、故事比喻交織起來,顯得內容更深厚,富有說服力[5]。
《邶風·簡兮》中:“有力如虎,執轡如組。”“力如虎”和“轡如組”則是使用兩個喻體,分別描述了人物的兩個特征,為第一類博喻。《衛風·碩人》中:“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也是使用了多個喻體來描寫人物外貌的各個方面,為第一類博喻。
《衛風·淇奧》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則是使用多個喻體,來突出人物的才華品德,為第二類博喻。《邶風·柏舟》中:“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使用了“石”和“席”兩個喻體來描述同一個事物——“我心”,為第二類博喻。《邶風·谷風》中:“宴爾新婚,如兄如弟。”也使用了“弟”和“兄”兩個喻體,來描寫新婚的親密,為第二類博喻。《鄘風·君子偕老》中:“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使用了“山”與“河”兩個喻體,來描述宣姜“委委佗佗”的形態,也為第二類博喻。《齊風·敝笱》中使用了三個喻體“如云”“如雨”“如水”,來描述一個事物“其從”,為第二類博喻。
綜上可見,《國風》中使用的博喻多為周振甫先生分類中的第一類和第二類。即多個喻體對應一個本體的多個方面,和多個喻體對應一個本體。
在進行三美論的賞析中有必要首先分析譯文中是否完整保留了不同類型博喻的喻體和本體。而喻體和本體在《詩經》中又是以意象的方式呈現的,所以本文最終以意象的完整性作為分析對象。根據現代《詩經》學及意象理論研究,意象是《詩經》篇目中十分重要的藝術手法[6]。由于博喻的修辭特性,其中的意象往往更為典型也更具想象力和表現力,所以博喻中意象翻譯的成功與否,不僅關乎譯文的忠實,也關乎“三美”的效果。
三、博喻翻譯的分析
(一)第一類博喻
《邶風·簡兮》是一個女子觀看舞師表演萬舞并對他產生愛慕之情的詩。博喻出現在詩第二章“有力如虎,執轡如組”,本句表現了舞師扮演的武士力大如虎,手上拿起韁繩就像拿起一排排編織的絲線一樣[7]。原文的本體分別為“力”和“轡”,喻體為“虎”和“組”。分別表現了舞師“力大”和“魁梧”的兩個特點,為第一類博喻。
許淵沖的譯文為“LiketigerstrongHeholdstherein”。結合上文可知,“strong”和“rein”分別與上文的“long”和“main”押尾韻,實現“音美”;而“Hedanceslong”和“Liketigerstrong”,“Withmightandmain”和“Heholdstherein”分別是“三字”和“四字”的對應,實現形美。但從意象的呈現來看,句中僅有一個本體(省略的He)和一個喻體(tigerstrong),原文下半句的“執轡如組”則直接譯為一個簡單的陳述句,省略了“組”這個意象。由于意象的省略,原文博喻的修辭手法被打破,舞師高大魁梧的形象塑造缺失,而許淵沖“三美”原則中的“意美”也沒有在其譯文中得到充分體現。
《衛風·碩人》這首詩是衛人贊美衛莊公夫人莊姜的詩。《左轉》隱公三年:“衛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博喻出現在該詩的第二章,“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原文的本體為“手”“膚”“領”“齒”,喻體為“柔荑”“凝脂”“蝤蠐”“瓠犀”,形容莊姜外表美麗端莊,為第一類博喻。
許淵沖的譯文中本體為“skin”“fingers”“neck”和“teeth”,喻體為“lard”“reed”“larva”和“melon-seed”,雖然第一句和第二局的順序進行了調換,但是博喻的本體和喻體都進行了保留,意象完整。第一句的“tender”和第三句的“slender”押韻,第二句的“reed”和第三句的“seed”壓了尾韻,實現了音美。同時第一句和第三句都用“Like”開頭,第二句和第四句都用“Her”開頭,實現形式上的對應,雖然這一點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原文的順序,但是仍然達到形美。此外,譯文用“lardcongealed”“softbladesofreed”“larvawhite”和“rowsofmelon-seed”,不僅在意義上重現了原文的喻體,將原文喻體所蘊含的特點以及美刻畫得惟妙惟肖,更通過添加形容詞“tender”“slender”點明了喻體隱含的特點,實現意美。
(二)第二類博喻
《衛風·淇奧》是贊美衛國一位有才華的君子的詩。古書上都說是贊美衛武公的,稱其品質好,學問高,有才華。博喻的修辭手法出現在該詩的第一章和第三章,“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琢”“磨”是古代治玉石器、骨器等的不同工藝⑥。原文的本體為“君子的學問品行”,喻體為“切”“磋”“琢”“磨”。這里比喻衛武公研究學問和鍛煉品行精益求精,為第二類博喻。
《淇奧》中的兩處博喻,許淵沖譯文第一處“dignified”與“refined”押韻,達到音美。但第二處并沒有押韻,喪失了音律之美。由上下文可知,這兩處的原文在形式上有呼應對照的意味,但是許淵沖卻使用了兩個分句和三個分句分別來對應原文,又似乎失去了一定的形式之美。從意象的呈現來看,第一處的本體為“Ourduke”對應原文的“君子”,意象完整,但在喻體上卻有所缺失。根據《爾雅·釋器》:“骨謂之切,象謂之磋,玉謂之琢,石謂之磨。”所以此處的喻體應該有“骨、象、玉和石”共4個。而譯文中的喻體為3個(ivory,stone和jade),譯文省略了喻體“骨”。象牙的成分就是骨頭,所以許淵沖的譯文將“骨”刪除是可取的。但是,按此邏輯,玉也是一種石頭,則可只保留“ivory”和“jade”兩個喻體,而這兩個喻體也有珍貴、稀有的特點,可與衛武公才華之卓越相呼應,同時也保留了博喻的修辭手法,達到意美。
《邶風·柏舟》是一首婦女自傷不得見于夫、見侮于眾妾的詩。詩中表現了她無可言說的委屈和苦楚,同時也表現出了她堅貞不屈的性格。博喻出現在本詩的第三章,“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原文的本體為“我心”,喻體為“石”和“席”。這里的意思是“我的心不是石頭一塊,哪能任由人轉移;我的心不是席一條,哪能打開又卷起”,為第二類博喻。
許淵沖的譯文中本體為“I”對應原文的“我心”。喻體為“stone”和“flat”,對應原文的“石”和“席”。原文的本體和喻體都得到了保留,意象完整。譯文中“grown”和“stone”,“flat”和“mat”押韻,另外,四個小句都是四個音節,實現了“音美”。兩句譯文都用了一般疑問句和“as...as”的結構,與原文的排比結構對應,實現了“形美”。在意美上,譯文有兩大亮點,一是將原文用排比句顯露的情感通過疑問句的方式進行重現并加強,突出了詩中“婦女”堅貞不屈的品格,另外將原文中“石”和“席”內涵的特點,通過“firm”和“flat”兩個詞進行外顯,既保留原文意象,又對人物特點進行提煉,達到“意美”。
《邶風·谷風》是一首棄婦訴苦的詩。“《谷風》,刺夫婦失道也。衛人化其上,淫于新婚而棄其舊室,夫婦離絕,國俗傷敗也。”博喻出現在該詩的第二章,“宴爾新婚,如兄如弟。”原文的本體為“新婚”或“新婚”的夫妻,喻體為“兄”和“弟”,形容新婚夫妻親熱如兄弟,為第二類博喻。
許淵沖的譯文中,本體為“youtwo”,代指新婚夫妻。喻體為“brothers”,對應了中文中的“兄”和“弟”,意象完整,但由于中英文用詞的差異,即“兄”和“弟”僅翻譯為一個英文單詞“brothers”,所以譯文并沒有保留博喻的修辭手法。
結合上文,“Nay”和“day”,“sweet”和“meet”押尾韻,實現了“音美”。四句譯文長短并不一致,沒有保留原文的形式,所以也缺乏一定的“形美”。
(三)兩類博喻的轉換
《鄘風·君子偕老》是一首諷刺衛國皇后宣姜的詩。全詩使用了“麗詞寫丑行”的藝術手法,即通過極力渲染宣姜儀態、服飾,諷刺她丑陋的行徑不能與其崇高的地位相匹配。博喻出現在全詩的第一章,“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原文的本體為宣姜“委委佗佗”的形態,喻體為“山”與“河”,意思是宣姜形態莊重美麗,如山凝然而重,如河淵然而深,為第二類博喻。
許淵沖的譯文中此處的本體和喻體并沒有明顯的標識,但通過參考其翻譯的白話文“體態莊重又從容,思如河深體如崇”可以看出,許淵沖譯文中的本體有兩個,一個是“思”,一個是“體”,譯文中使用“shewentherpeace”和“she’ddwell”來進行暗指,雖然對于讀者來說理解較為困難,但是譯文還是保留了原文的所有意象,實現“意美”。
但是,許淵沖的譯文已經將原文的第二類博喻轉變成了第一類博喻。從譯文可以看出,許淵沖將原文的三個短句,譯為了兩個分句,即將“如山”和“如河”分開來譯,雖然打破了原文的行文結構,但卻使譯文從形式上實現了對稱,達到“形美”。同時,第一個分句中的“grace”和“peace”以及第二個分句中的“dwell”和“well”分別押了尾韻,實現了“音美”。
《齊風·敝笱》是一首齊人諷刺魯莊公不能制止母親文姜和殺父仇人齊襄公相會的詩。文姜回齊與齊襄公相會時大張旗鼓派很多隨從跟隨她,引發了齊人的不滿,所以做了這首諷刺詩。此詩的博喻與上文討論的有所不同,不偏居于詩的某一章,而是貫穿全詩:“其從入云”“其從如雨”“其從如水”。其中本體為“其從”,即文姜的隨從,喻體分別是“云”“雨”以及“水”,意思是文姜的隨從像云、雨和水一樣多。
許淵沖的譯文中,本體分別為“Capriciouscrowd”
“duchess”以及“DukeofQi’sdaughter”,而原文的本體僅為一個,即“其從”。譯文的喻體分別為“cloud”“shower”
“flower”以及“water”,也比原文多了一個。可見許淵沖的譯文將原文的第二類博喻轉化為了第一類博喻,原文的意象得到保留并在合理范圍內進一步豐富,實現了“意美”。
在“音美”上,原文雖然沒有押韻,但其通過相同的句式,也擁有一定的音韻之美。而譯文中,第一章的上聯以“about”結尾,不僅與該章下聯結尾的“cloud”押了尾韻,還分別與第二章和第三章結尾的“about”押了尾韻,同時在結構上形成了一致,算是對原文對仗的一種彌補,既實現了“音美”,也實現了一定“形美”。
此外,各章之中,還有多處押韻,如第一章中的“out”和“about”,“crowed”和“about”,第二章中的“flower”和“shower”,第三章中的“daughter”和“water”。因此,譯文在“音美”上相較原文有過之而無不及。
四、結語
《詩經·國風》中博喻類型多樣,意象繁多,要實現“三美”需要面對諸多挑戰,做出諸多妥協。許淵沖對博喻的翻譯可看出有以下特點:
一是博喻類型的不一致,導致許淵沖在譯文中對一些喻體進行了省略,這些省略總體上是為了符合“三美論”中的其中一個或多個“美”的標準所做出的犧牲,但只要譯文還能與于原文的博喻類型保持一致,則可保證譯文的“忠實性”。
二是為達到一個平衡點,“三美”之間常需互相妥協。首先,為實現“意美”,許淵沖常將原文博喻意象中“內隱”的特點通過加詞的方式進行“外顯”化,使譯文的情感得到充沛的顯現,但這種“加詞”在一些篇章中也會破壞“音美”和“形美”。其次,許淵沖的譯文很注重“音美”,在一些博喻中為達到與上下文的押韻,甚至愿意犧牲一些“意象”和“博喻”本身的結構。再次,在一些篇章中,為實現“形美”,許淵沖會對句子的順序進行調整,這些調整也可能是為了同時實現“音美”。由此可見,在《詩經·國風》博喻的翻譯中,“三美”的重要程度并不一致,可根據實際的翻譯效果在“三美”中做出取舍。
三是在實際翻譯過程中,可根據原文的博喻內容以及譯文的具體行文,轉變原文的博喻類型,以在譯文中更好實現“三美”的詩譯效果。
綜上,要實現《詩經·國風》博喻翻譯的“三美”,需要明確博喻類型,然后根據上下文“語境”、詩篇的中心思想和主要情感,對“三美”的權重進行衡量和取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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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姚強,男,漢族,海南海口人,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學翻譯、國際交流與傳播、民航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