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的建構

2024-12-16 00:00:00王貴彬

湖湘論壇 2024年6期

摘要：現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是基于電腦使用習慣而構建，這導致手機微信用戶往往錯誤取證、存證和舉證，法院時常排除使用微信證據。通過技術路徑解決以上問題面臨技術儲備不足、權責利益劃分不明、侵犯隱私風險等困難。相較之下，規則路徑更易把控。為充分發揮微信證據的證明效用，須基于手機使用習慣建構專屬的原件規則和關聯性規則，并應針對微信證據的不同類型進行具體分析。同時，需設置救濟規則以兼顧訴訟效率與公平。

關鍵詞：微信證據；證據資格；審核認定；微信截屏

中圖分類號：D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160（2024）06-0113-12

一、引言

手機微信是當下普遍使用的即時通訊軟件，越來越多人習慣于通過微信進行溝通交流。一旦產生糾紛，手機微信中的聊天記錄以及其他非聊天信息（或曰微信證據，即形成、存儲于手機微信中的電子數據），就成為判斷是非曲直的事實基礎。我國有龐大的微信使用人群，按理說司法實務中涉及微信聊天記錄的案件數量應該很多，但筆者通過考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后文簡稱《民事證據規定》）相關適用情況卻發現，此類案件數量并不多（北大法寶中，2020年5月1日至2024年3月8日，第九十三條之下顯示的相關案例數量是705件，可見每年涉及電子證據的案例僅有幾百個，由此推之，其中涉及微信證據的案件數量更少）。究其原因，關鍵在于現行審核認定規則是基于計算機使用習慣而建，不能完全適用手機使用習慣。為充分發揮微信證據的效用，有必要探討解決之道?；诖?，筆者將描述我國微信證據審核認定的現狀，指出其所面臨的困境，分析對比破解微信證據審核認定困境的不同路徑，分類介紹基于手機使用習慣建構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的方法。

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的現狀與困境

因微信證據本身具有技術性復雜性，且相應的審核認定規則以計算機使用習慣為模型進行構建，導致當事人經常錯誤取證、存證和舉證，最終導致法院經常否定其證據資格。

（一）基于電腦使用習慣的現行審核認定規則

之所以說微信證據的現行審核認定規則基于電腦使用習慣而建構，是依據法律規則的由來、法律規范的表述和法律內容的邏輯而得出的。

伴隨計算機的出現和發展，基于網絡和計算機技術的網絡犯罪等犯罪類型不斷出現并逐漸泛濫。為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需要搜集證據查清事實。因這些犯罪都是依靠計算機或電腦實施的，所以基于犯罪分子使用計算機的習慣，建構了針對這些犯罪的取證、存證、舉證、質證和認證規則以及證據規則[1]349-351。例如，公安部于2005年出臺的《計算機犯罪現場勘驗與電子證據檢查規則》針對的就是計算機犯罪。手機出現之后，因刑事案件仍多由專門的偵查機關調查取證，手機的特殊性并沒有給其調查取證造成過多困擾，基于手機特殊性建立新證據規則的緊迫性不強，故而現行規則的基礎仍是計算機使用習慣。

刑事法律中針對電子數據的審核認定規則之后被民事法律規范所借鑒，作為建構對象的計算機也被保留下來。例如，《民事證據規定》第九十三條將電子證據真實性的判定標準表述為，電子數據的生成、存儲、傳輸所依賴的計算機系統的硬件、軟件環境是否完整、可靠，是否處于正常運行狀態，是否具備有效防止出錯的監測、核查手段，直接明確針對的是計算機系統。

現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的邏輯和內容也與計算機使用習慣相契合。其一，審核認定規則要求，當事人應該提交原件，或可視為原件的副本及其他可以顯示、識別的輸出介質。依據前述規則使用計算機取證、存證和舉證時，不會存在障礙，而使用手機進行證明活動時，卻困難重重。具體而言，當事人使用計算機時，所創建的內容可以輕松保存于電腦桌面，提交證據時，也很容易將桌面上的文件復制于移動存儲設備，或右鍵點擊打印出來。當事人使用手機時，手機聊天記錄不容易在手機桌面找到，即便找到，因移動存儲設備不容易連接手機，傳輸聊天數據并不方便，將聊天數據打印出來也不容易。其二，現行質證規則更多考慮計算機使用習慣。當庭質證時，提交產生或存儲于計算機上的證據后，法院通?？梢栽谧约旱南到y中輕松找到相應的再現程序并進行演示，方便質證。而作為手機微信聊天記錄的數字編碼，并沒有再現程序，實務中通常由當事人通過自己的手機進行演示，此舉存在污染、篡改或損壞證據的風險。

（二）現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產生的弊端

1.當事人經常證明不能

取證中，現行法要求當事人合法收集關聯和客觀的證據[2]。收集證據時，要確保微信證據生成、存儲、傳輸所依賴的計算機系統的硬件、軟件環境完整、可靠，處于正常運行狀態，具備有效防止出錯的監測、核查手段。并且，要確保微信證據形成和存儲于正常的往來活動中。因現實中大部分手機微信用戶都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很少聘請專門人士進行取證，進行公證的更是寥寥無幾，導致收集的證據或不符合標準或存在缺陷。另外，雖然法律規定因客觀原因當事人可申請法院調查收集證據，但當事人自身收集能力欠缺不屬于前述客觀原因的范疇，這導致當事人無法正確完成取證。

存證中，現行法要求通過上“區塊鏈”等方式保存證據（《人民法院在線訴訟規則》第十六條、第十七條、第十八條確立了相關真實性認定規則），但現實中手機微信用戶或因對此不了解沒有上鏈存證，或因其他各種原因不愿上鏈存證，而多采取截屏、錄屏的方式存證，不重視微信證據的本體——電子數字編碼，又因頻繁使用手機以致沒有妥善保管生成、存儲微信證據的原始載體，影響了之后對電子數據完整性和一致性的審查認定[3]。另外，因不符合保全條件，當事人也無法向法院申請證據保全。

舉證中，現行法要求當事人應當提交原件及其載體。其不僅包括最初生成的電子數據及其首先固定所在的各種存儲介質，也包括可視為電子數據原件的副本或直接來源于電子數據的打印件或其他可以顯示、識別的輸出介質[4]。依據前述規定可知，微信證據的原件是以二進制或其他規則存儲的數字編碼，原始載體是手機。依據手機使用常識可知，作為原件的數字編碼并不容易查找，即便找到提交副本，由于該內容目前沒有專門的可識別可再現工具，將其打印之后顯示的內容也是數字編碼，不易辨識；手機微信用戶不可能長時間提交手機，即便提交，微信用戶可以通過其他手機登錄微信進行刪減。由此可知，前述規則與手機使用習慣并不契合。現實中，微信用戶基于手機的功能和模式所形成的使用習慣，通常會采用截屏的方式收集聊天記錄，并將其打印件提交給法院。依據現行證據規則，該截屏及其打印件不屬于原件，由此導致當事人未能正確完成舉證行為。例如，馬海園與吉林金鷹正業置業股份有限公司勞動爭議一案中，法院認為因被告不能提供電子數據的原始載體，無法判斷電子數據的真實性，所以微信聊天記錄不符合證據要件的規定。

2.法院時常不予采納

法律由人實施，人具有趨利避害的理性，法律的客觀性無法完全消除法官的主觀理性，客觀法律與理性法官共同影響法律實施的效果[5]。伴隨著網絡和手機的普及，微信的使用率快速提高，越來越多的微信證據進入司法程序，但立法將即時通訊軟件中的信息納入電子證據范圍也不過數年。對于法官和當事人而言，微信證據屬于新生且陌生的事物，文科生出身的法官對此進行審核認定時確實力有不逮[6]。于是，理性的法官會盡可能排除使用，回避爭議。與此同時，微信用戶或當事人的取證、存證和舉證行為，經常違背現行規則，這給法官排除適用提供了理由。具體而言，當事人經常向法院提交微信聊天記錄的截屏及其打印件，而不是提交聊天記錄背后的數字編碼和手機，導致法官經常將之認定為有疑點的證據。若當事人不能提交其他證據進行印證，則不能將其作為定案的依據[7]。有的法官則依據對方當事人的態度來決定是否采納，若對方當事人提出異議，則不作為定案依據。例如，北京律政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與陜西優仕通人力資源有限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一案中，法院認為原告提交的證據存在疑點，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且被告對證據提出疑問，而原告并未進一步進行舉證，需承擔舉證不力的后果。

三、擺脫微信證據審核認定困境的路徑選擇

因現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基于計算機使用習慣而建構，導致手機微信用戶或當事人經常不能正確搜集、保存和提交證據，相應地，法官經常不予認可微信證據的證據資格。為提高微信證據的使用率和采用率，可以從技術方面或規則方面尋求脫困之道。

（一）擺脫困境的不同方案

1.技術路徑

所謂技術路徑，是指從技術層面，通過對手機微信進行技術改造，使之符合現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的解決路徑。為實現該目標，需要進行如下技術改造：將微信聊天記錄的數字編碼庫設置于手機桌面；開發能自動識別手機微信軟硬件系統情況并能正確收集、保存數據的專門軟件；增加手機數據向外轉移的方式；開發數字編碼的再現程序，方便在法院的系統中而不是當事人的微信上再現聊天記錄；開發聊天記錄刪減的監測程序和恢復程序等。

2.規則路徑

所謂規則路徑，是指在不進行技術改造的前提下，通過修改現有審核認定規則，使之符合現有手機微信使用習慣的解決路徑。修改現行電子數據的取證、存證和舉證規則，使之契合微信用戶群體的行為習慣，方便他們正確完成前述證明行為。例如，微信用戶經常使用截屏方式保留聊天記錄，現行法律規定經常將之作為有疑點的證據或傳來證據。為契合手機使用習慣，可將之納入原件范圍。

（二）規則路徑的肯認

技術進步是走出困境的最終手段，但是會受到技術發展水平和經濟規律的影響，也存在侵犯個人隱私的風險，選擇規則路徑更具可行性。

1.技術路徑的缺點

科技產品的開發與升級需要技術支撐，產品功能的發揮需要軟硬件的協同。若軟硬件技術儲備不足，則無法順利開發新品和升級舊物。在電子證據這樣的專門領域，我國起步較晚且積累不足。在西方國家對我國開展科技封鎖的形勢下，科技產品開發與升級更是舉步維艱。再加上涉及法學等交叉知識，電子證據證明過程的全流程開發困難重重。

技術進步需要資金投入，技術的市場前景決定資金投入的規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技術進步的受益方是當事人、法院和專門公司，不是微信公司和手機公司，兩者投入資金進行研發的積極性不會很高。若由專門公司負責開發，后續使用時其公正性將受到質疑[8]。若由法院等部門主導開發，他們配合的積極性不會高。開發時，若不嵌入微信而開發獨立軟件，當事人通常不會主動下載。預裝于手機的話，占用手機空間，影響桌面美觀，手機廠商不會輕易配合；若嵌入微信程序，微信公司的熱情恐怕也不高。再加上開發、安裝、后續使用等牽涉多方主體，風險利益安排不當的話，難以順利推進。

網絡數字技術的蓬勃發展背后潛藏著個人信息泄露的巨大風險。移動互聯時代，手機及應用程序是個人信息被侵犯的重災區。微信聊天記錄及其他非聊天信息涉及個人信息，對其進行收集、保存、復制、移動、演示等行為，不排除泄露個人信息的風險[9]。技術進步的消極影響不容忽視。

2.規則路徑的優勢

選擇規則路徑，不用考慮現有的技術發展水平，也不用過多擔憂資金投入和個人信息泄漏的問題。規則路徑的實施，多由法學專家和司法機關負責。因目標趨同，相互之間配合度較高。部分修改法律，難度小，不需要大量資金投入。

選擇規則路徑，能夠快速見效。技術路徑下，暫且不論技術升級的開發和調試花費的時間，上線運行后，當事人和法院也需要一定時間去學習和適應。而規則路徑雖然也需要花費一定時間，但肯定短于前者。且基于微信用戶的使用習慣而修改，當事人和法院都容易適應，能夠快速克服當前微信證據審核認定的弊端。

（三）規則路徑的實施方向

究竟是讓手機微信用戶去適應現有的基于計算機使用習慣的電子證據審核認定規則，還是修改現有審核認定規則使之契合手機微信使用習慣，這是一個兩難選擇。

1.規則應契合慣常行為

筆者認為，應該修改現有審核認定規則使之契合手機微信使用習慣。原因在于法律規則與現實習慣的關系。眾所周知，法律來源于實踐。法律作為社會規范，是人類千百年來社會治理和糾紛解決的經驗總結。社會治理和糾紛解決的對象通常是人的慣常行為。只有針對慣常行為設定行為模式和法律后果，而不是先設定行為模式和法律后果再強迫人們形成慣常行為，才更容易實現治理社會和解決糾紛的效果?，F行電子數據審核認定規則與手機微信使用習慣的關系也應如此。讓手機微信用戶去適應基于計算機使用習慣的審核認定規則是一條艱難曲折的道路。另外，我國手機微信用戶數量龐大，改變其使用習慣，會耗費過多時間、精力和金錢。相反，進行規則適應性修改則能節省大量成本。

2.手機微信的慣常操作

改造現行審核認定規則的前提是了解計算機使用習慣與手機使用習慣的區別。第一，創建、存儲的方式。眾所周知，計算機屏幕寬大，文件夾和軟件明確分置，文件創建軟件可以輕松找到，創建之后能夠方便保存于電腦屏幕。而手機頁面狹小，屏幕上只有應用軟件，創建文件并不方便，存儲的位置并不清晰，人們通常使用截屏的方式留存信息。第二，打印、復制、移轉的方式。計算機或電腦上復制文件的方式是點擊鼠標右鍵，連接打印機之后打印，計算機上有專門的數據接口，能輕松連接移動存儲設備，復制、移動電子數據非常方便。而手機文件的打印通常比較復雜，手機的數據傳輸與充電共用一條線，沒有專門數據接口，連接移動存儲設備并不容易，人們習慣于將截屏發送于電腦后進行移轉、打印。

四、基于手機使用習慣建構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

現行電子數據審核認定規則與手機微信不甚契合，需要依據手機使用習慣建構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形成、存儲于手機微信中的電子數據，不僅包括微信聊天記錄，還包括朋友圈、公眾號等非聊天形成的信息。分類構建相適應的審核認定規則，才能最大限度發揮微信證據的證明效用。

（一）微信證據審核認定規則的建構

1.原件規則

手機使用習慣除了前文所述創建、保存、復制、打印和移轉方面的特殊性，與計算機使用習慣最大的區別是截屏。截屏功能的位置容易查找，截屏后內容會自動保存于手機相冊，傳輸打印都很方便，還可通過滾動截屏或局部截屏選擇截屏內容范圍?；诖朔N習慣，應認可微信截屏及其打印件的原件地位。原因在于：首先，原件存在形式和實質之分，實質是以二進制或其他規則存儲的數字編碼，其對于案件事實的證明并無決定性意義，發揮證明作用的是其轉換形成的可識別形式，即通過某些軟硬件顯示出來的文字、表情、音視頻等內容[4]195。微信界面中的聊天內容屬于形式原件或發揮證明作用的可識別形式，因目前沒有微信聊天內容的再現程序，卻有截圖的再現程序，再加上作為聊天界面鏡像的截圖，保真程度高，可實現與聊天界面等e411d2cf135bda352b0fea6c16105aa3質的效果。而截圖的打印件，通常情況下與截圖沒有差別，理應一視同仁[10]。其次，作為手機使用習慣的典型，截屏之后截圖會自動存儲于手機相冊，方便保存、傳輸和打印，將之視為原件可以方便當事人取證、存證、舉證，也方便法院審查認定，進而提高司法效率并節省司法成本。最后，微信截ed7f0ec60a72e3ce9ab93146c784738b屏是形成、存儲于手機中的電子數據，本質上也屬于電子證據。因其前述特征，對其真實性的判斷也不困難。

2.關聯性規則

針對微信證據內容真實性的判斷，具有形式和實質標準。前者是指通過名稱判定意思，只要微信號屬于某人，微信信息即屬于某人真實意思。后者是指不僅依據微信號判定，還需要另外的證據證明確實屬于某人的意思表示。因民商事責任一般奉行客觀標準，通過形式標準判斷當事人的意思更合理（但不可否認現實中確實具有非本人操作微信的情況，此時仍須堅持實質標準）。由此可知，內容真實性的判定，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微信主體的確定，而這又屬于證據關聯性問題[1]32。因此，司法實踐中微信證據的審查認定多數涉及關聯性問題。

現行法中關于關聯性的規定過于簡單抽象，使法官和當事人無所適從，而民事訴訟法學者對此問題的研究較少。慶幸的是，刑事訴訟法學者已有不少相關研究。有力說認為，對于電子證據關聯性的判定，應從內容和載體兩個方面進行審核認定。只有在內容上能夠對證明案件事實產生一定實質性影響的，且能確認其信息載體在身份、行為、介質、時間和地址方面同案件中行為人具有聯系的電子證據，才能確認其具有關聯性[1]41。前述觀點具有合理性，也能適用于手機微信證據。另外，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的區別在于適用領域的不同，與技術無關。民事領域的電子證據與刑事領域的電子證據本質上沒有區別。

依據前述觀點，基于手機使用習慣確定微信主體，首先應該通過相關技術發掘反映手機特征的電子痕跡，限定手機的品牌和款式等信息。其次通過搜集反映手機系統運行特征的電子痕跡、反映數據文件特征（包括工具軟件特征）的電子痕跡，以及反映行為人特征的電子痕跡，特別是挖掘行為人的動作習慣特征、具有明顯身份標識的賬號信息、時空信息等，最終確定行為人[1]341-344。例如，司法實踐中經常依據手機號、朋友圈、標簽、備注、朋友圈封面、語言風格等信息確定微信主體。

3.救濟規則

之所以探討審核認定的救濟問題，是因為以手機使用習慣為模型的審核認定規則存在公正風險。前述規則方便當事人和法院的適用，能夠提高效率和節省司法成本，但比不上以計算機使用習慣為模型的審核認定規則嚴謹，容易導致認定錯誤。例如，認可當事人提交的截圖以及復印件的形式合法性，而不勉強當事人提交原始數據及載體手機，對當事人和法院都方便操作，但不排除當事人刪除、修改甚至偽造原始證據后再提交相關截圖以及打印件的情況。為兼顧效率與公平，應完善審核認定的救濟規則。依據時間不同，救濟分為事前預防性救濟和事后補救性救濟?，F行法下，存在事后性救濟，即待法院公布審核認定的結果之后，當事人可以通過上訴和再審尋求救濟。因證據資格問題屬于實體問題，不能通過異議復議尋求救濟。

為節省訴訟資源，避免損害司法權威，預防性救濟需要引起重視。預防性救濟包括當庭演示規則和鑒定程序。當庭演示規則區別于庭前證據交換和現行法下開庭中的證據交換，前者中訴訟早期階段不需要提交證據的載體——手機。建立該規則的原因是手機的普遍適用性和微信聊天的交互性。為方便當事人證明且不影響其正常生活，開庭前當事人可以提交微信截圖、截屏及其打印件來證明案件事實，但因前述“證據”并非微信證據的本體，影響同一性和完整性的判斷，應當通過當庭出示手機運行微信的方式，方便對方當事人進行質證和法官進行認證，以此彌補前階段審核認定的缺陷。因微信聊天記錄的交互性特征，微信證據同時存在于當事人各方手機中，當庭出示手機運行微信展示聊天記錄，可以通過印證的方式驗證證據的真實性[11]。具體而言，無論對方當事人是否對認定結果提出異議，都應要求舉證人當庭出示手機運行微信，需要的時候，應要求雙方當事人都出示手機運行微信，方便比對驗證。多人聊天時，可要求當庭演示案外人的手機微信。

若當事人對證據資格問題爭論不休，法院也力有不逮時，可通過啟動鑒定程序尋求幫助。對于電子證據的真實性問題，現行法律規定可以申請進行鑒定。對于微信主體問題是否可以進行鑒定，現行法律沒有明確回應。筆者認為，微信主體的確定屬于電子證據實質真實性問題的另一個側面，應該納入電子證據真實性鑒定程序。

4.其他規則

合法性方面，形式合法性要適應原件規則的修改。因來源是否合法的認定屬于價值判斷，與行為模式關聯不大，再加上現有規則相對完善，故目前來源合法性判斷標準原則上保持不變?？陀^性方面，對實質真實性或所示材料是否為當事人真實意思的判定中，仍應堅持目前的規則。微信證據的證明力方面，因屬于法官自由心證領域，而其與電子證據的專業化之間存在天然沖突，為此需要構建以虛擬空間與物理空間之間相互印證為核心的客觀化采信機制[1]99-101。除此之外，現行規則具有合理性，應堅持適用和適時微調。

（二）微信證據審核認定的分類展開

現行電子數據審核認定規則不能完全適用于所有微信證據?！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一百一十六條列舉了電子數據的類型，還規定存儲在電子介質中的錄音資料和影像資料適用電子數據的規定?！睹袷伦C據規定》第十四條進行了更為細致的分類[4]187-189。這些規定使電子數據的外延更明確。不過，很顯然這適用于功能單一的軟件中形成的電子數據，而微信屬于一款集合多種功能的綜合性軟件，形成、存儲于該軟件中的電子數據類型多樣。例如，目前的微信軟件具有聊天、位置共享、文件傳輸、直播、購物、交通服務等功能?，F行規則不能完全適用于通過前述功能生成、存儲電子數據證據的情形。

針對不同類型建構相應的規則，才能提高審查認定的效益，而建構的前提是理清微信證據的類型。微信證據包括兩種類型，即微信聊天記錄和非微信聊天記錄。前者既包括兩個人之間的聊天記錄，也包括微信群中的聊天記錄。具體還可細分為幾種類型：文字聊天記錄、短視頻和短語音聊天記錄、紅包和轉賬記錄、位置信息、鏈接記錄等。后者包括朋友圈中的信息和第三方運營平臺產生的信息。

1.微信聊天記錄

（1）聊天中的片段視頻和語音

微信聊天中可以發送通過微信錄制的片段視頻和語音。視頻的證明力通常較高[12]，而發揮其證明作用的前提是確保證據資格的具備。若當事人能夠證明提交法院的視頻與形成之初的視頻具有同一性，且未被修改、刪除，法官應認定該視頻的形式真實性。排除強迫拍攝的情況，視頻中的內容應被認可。通過當庭播放，通常可以確定主體的身份，進而可以確定證據的關聯性。視頻的制作經常存在侵權等風險，但只要沒有嚴重侵犯他人合法權益、違背公序良俗、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應認可其來源的合法性。因現實中手機不能長時間離身，若當事人提交存儲視頻的其他設備，也應認可其形式合法性。質證中對方提出疑問的，應要求舉證方當庭出示手機進行演示。

微信中可以進行語音聊天，語音可以長時間保存，并能進行回放，與視聽資料中的錄音錄像相似，于是存在依照視聽資料的規則對其進行審核認定的觀點。不過，筆者認為其仍屬于電子證據。原因如下：其一，形成存儲于電子設備中的視聽資料屬于電子數據。其二，從本質來講，語音是文字的聲音版，屬于典型通信內容。但微信語音與其他電子數據不同，對其審核認定需要專門分析。區別于專業錄音設備，手機不方便長時間離身，微信語音不易復制轉移保存于移動存儲設備或者其他設備，若當事人提交通過語音轉換而來的文字，法院應認可其形式合法性?？赏ㄟ^雙方或多方當事人提交的微信聊天截圖來判定語音聊天的完整性?？赏ㄟ^當庭播放的方式來判定聊天內容的完整性。通過聊天內容可判定當事人意思的真實性，排除強迫的情況。除非當事人的聲音經過處理，通常此時也可判定語音的主體[13]。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對于在線語音和在線視頻的審核認定。通常情況下，前述功能不會形成緩存，更不會形成或存儲于手機上，因而不會形成電子數據。但若通過其他具有錄音錄像功能的電子設備或手機中的錄屏功能對之進行錄制，此時屬于電子數據無疑，但不是微信證據。對其審核認定，應基于錄制設備的不同，分別依照電子數據或視聽資料的相關規則進行即可。

（2）文字、表情、圖片以及其他聊天信息

文字聊天是最傳統最普遍的微信聊天形式，在微信證據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也是構建手機微信證據審查認定規則的模型。換言之，對當事人提交的文字聊天證據，法院可以依照前述以手機使用習慣為模型的規則進行審查認定。但文字聊天也會出現特殊情況，需要另外專門分析。

第一，文字聊天中發送word或PDF等文件的情形。通常情況下，文件是典型的書證，微信聊天中的文件屬于書證還是電子數據呢？筆者認為，兩者并不沖突，這些文件既是書證也是電子證據。單論文件屬于書證，但文件屬于聊天的部分，通過綜合分析可知，它屬于電子數據的部分內容。更何況相關法律規定，電子數據和視頻資料適用書證的規則，這從側面反映出兩者的相似性與關聯性。若當事人提交文件的打印件，法院應認可其形式合法性。可以通過比對雙方或多方當事人的聊天記錄判定文件是否經過修改或刪除。對其內容真實性的判定，需要采用整體與部分相結合的原則，不僅分析單個文件的內容，還要將之視為聊天中的個別句子，整體綜合判斷上下文中當事人的真實意思。對關聯性的判定，遵循一般原則即可。

第二，存在表情符號的情形。若當事人提交了包含微信表情的截圖，應認可其形式合法性。相較一般微信證據，對關聯性和形式真實性的審核認定并沒有特殊之處。難點在于實質真實性，即意思真實性。雖然微信表情存在表意不清晰的弊端，但作為表情達意的方式，其與文字、聲音等沒有本質區別，大部分情況下都能明確符號的肯定或否定意思。若符號含義不明確，則需要法官聯系上下文去解讀[14]。

第三，發送圖片的情形。微信聊天中可以發送圖片，圖片的來源有微信拍攝、手機相冊、手機文件。依據法律規定，形成、存儲于電子介質中的信息屬于電子數據。由此可知，無論圖片來自何處，只要在微信中存儲，就屬于電子數據。例如，向太友、沈仍忠勞務合同糾紛一案中，法院認為向太友提供的其與沈仍忠之間通過微信發送的照片，屬于電子數據證據。對其審查認定，應依照電子數據的相關規則進行。若當事人提交了圖片的復印件，應認可其形式合法性。對通過微信拍攝的照片，應要求當事人當庭演示手機微信，比較提交的照片是否與拍攝時一致，是否被修改，進而判定其形式真實性。對來源于手機相冊和手機文件中的照片，需要當事人另外提交手機相冊與手機文件中的照片，以便審查其是否同一與完整，進而判定形式真實性。對內容真實性的審查，不僅需要查看照片本身的含義，還需要聯系上下文進行解讀。需要格外注意的是來源合法性的問題，其審查認定可以參照微信短視頻認定規則。

第四，其他類型的聊天信息。微信聊天中時常發送新聞鏈接、消費鏈接、網盤鏈接等鏈接。若鏈接具有證明價值，當事人需提交包含鏈接的微信聊天記錄和鏈接本身的內容。若當事人提交聊天截圖和鏈接內容的截圖及其打印件，法院應認定其形式合法性。通過當庭打開鏈接和比對雙方聊天記錄的方式，審查鏈接內容的形式真實性。需要奉行整體與局部相結合的原則，既要分析單個鏈接的含義，又要分析上下文的語義，綜合確定主體的真實意思表示。

微信聊天中可以發紅包和進行轉賬，因其涉及金錢，經常被作為有價值的法律信息。若當事人提交了包含紅包和轉賬記錄的微信聊天的截圖，應認定其形式合法性。通過雙方聊天記錄的比對，通?？膳卸ㄊ欠裼羞^發紅包和轉賬的行為。若無法比對，可以依據資金來源分別查證。若來源于微信錢包，可通過查看錢包賬單進行判定。若來源于銀行卡，可通過銀行賬單進行判定。對紅包和轉賬的目的，通常情況需要通過聊天記錄進行解讀。與此類似的是當面收付款功能（包括付款碼、二維碼收款、群收款、面對面紅包、向銀行卡或手機號轉賬），若其具有證明作用，當事人提交了相關證據，對其合法性、客觀性的審查，可以參照前述紅包和轉賬的相關規則進行。因當面收付款可以發生于非微信好友之間，審查確定對方當事人成為復雜問題。其原因在于收付款記錄中只能顯示對方的微信名稱，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交流信息。此時，需要綜合利用虛擬和現實中的信息進行判斷。可以搜尋收付款行為現場的監控視頻。若無直接的監控視頻信息，可以搜尋舉證人的時空、行為信息。同時，通過微信服務提供商確定主體的范圍，將這些主體的時空行為等信息與舉證人的相關信息進行比對，進而確定對方當事人。

微信聊天中可以發送位置信息，存在發送位置和共享位置兩種功能。位置信息對于判定主體身份具有特殊意義。若存在證明價值，當事人提交了符合法定形式的資料，法院就應該進行審查認定。

（3）群聊中的信息

此時存在兩種狀態，即未退群和已退群。未退群情況下，經過多人聊天信息的比對，當事人提交微信證據的完整性容易考證[15]。通過詢問案外人，相關主體也容易判定。不過涉及案外人時，對來源合法性要著重審核。比較復雜的是退群的情況，若群解散了，則取證工作無法進行，即便當時存證，但因無法驗證，恐難認定其證據資格。相反，未解散的情況下，通過證人制度或文書提出命令制度或當事人申請法院調查取證制度，仍可從第三方處取證。之后可以依照微信證據審核認定的一般規則解決其證據資格問題。另外，群聊中通過個對個聊天、接龍、直播等形成的證據，法院也可依照微信證據審核認定的一般規則去判斷其證據資格。

2.非微信聊天記錄

（1）朋友圈中的信息

微信可以發朋友圈，人們可以憑此實現抒情、宣傳等目的。朋友圈中的信息類型多樣，包括視頻、照片、文字、鏈接等。朋友之間還可以點贊、評論和轉發，類似變相聊天、多人聊天。若朋友圈的信息具有證明價值，當事人可以向法院提交。因朋友圈內容形成或存儲于手機微信中，其屬于電子數據。若提交相關截圖以及打印件，可以認定其形式合法。因朋友圈可以刪除，也可設置可見的時間和主體范圍。合法取證和保存證據對法院判定客觀性至關重要。否則，客觀性無法認可，除非案外第三人也對之進行了截屏并能被收集。對內容真實性的審查，應結合內容本身與相關評論綜合分析[16]。

（2）第三方運營平臺產生的信息

微信程序中存在很多不屬于微信公司而由第三方運營的平臺，他們借助微信平臺發展壯大，與微信是互利共贏的合作關系。依據性質分為經營性和非經營性兩大類。前者包括小程序、直播、理財、生活服務、交通出行、購物消費、游戲、公眾號服務；后者包括訂閱號信息、公眾號信息、視頻號、看一看。因這些功能中的全部或部分信息形成或存儲于手機微信中，相關信息屬于微信證據。這些證據時常具有證明價值，特別是經營性平臺上涉及資金往來的信息。對其合法性的審查，秉持微信證據一般規則即可。對經營性平臺的信息，應通過比對雙方的信息來審核認定客觀性。對非經營性平臺的信息，需要當事人提交合法的取證和存證信息，否則無法認定同一性和完整性，除非案外第三人也留存了證據并能被收集。因微信對第三方運營平臺具有審核監管義務，可通過其獲得第三方運營平臺的主體信息。

另外，微信可以雙開。微信雙開是指同一部手機能夠同時在線兩個微信的功能。以前一部手機只能同時在線一個微信賬號，若要查看其他微信賬號的信息，只能退出當前賬戶再登錄另一賬戶才行。通過微信雙開功能，可以同時收發兩個微信號的信息。實務中存在當事人通過不同的微信號與他人聊天交往等情況，這就導致對主體關聯性的判斷成為難題。筆者認為，可以通過搜集不同微信號中的各種信息、要求其當庭展示手機或微信運營商提供賬號信息等方法，判定微信的主體。

五、結語

微信證據采用率低的原因主要在于現行審核認定規則基于計算機使用習慣而構建，與手機微信的使用習慣不甚契合。手機微信用戶按照自己使用習慣所進行的取證、存證和舉證行為經常出錯，以致法院經常不將微信證據作為認定事實的依據。基于技術儲備、開發意愿和個人信息安全等因素的考量，目前擺脫困境更好的方式是建構基于手機使用習慣的審核認定規則。

現實生活中，微信不僅存在手機版本，還存在平板微信和電腦微信。提高微信證據使用率，需要共同發力。筆者通過研究發現，平板微信與手機微信的功能幾乎相同，平板使用習慣與手機使用習慣差別不大，參照適用手機微信證據的審查認定規則即可。雖然手機微信的功能和使用習慣都與電腦微信存在差別，但電腦微信聊天內容的數據存儲路徑依然不清晰，復制、打印、轉移操作依然復雜，這給取證、存證、舉證造成很大困擾。因現代電腦也可進行截圖，故其可適用手機微信的原件規則。除此之外，應基于電腦微信的功能與使用習慣進行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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