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小檔案——《三鼠圖》卷

名稱：《三鼠圖》卷

尺寸：《苦瓜鼠圖》縱約29厘米，橫約40厘米

《菖蒲鼠荔圖》縱約16.7厘米，橫約20厘米

《食荔圖》直徑約31.7厘米

年代：明

材質(zhì)：絹、瓷青紙等

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傳統(tǒng)文化中的雙面“鼠生”

老鼠，俗稱“耗子”，是一種十分常見的嚙齒類哺乳動物，是人類文明發(fā)展之初最先被認知的伴生動物之一。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老鼠具有十分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早在先秦時期的典籍中就有老鼠的身影，如鼎鼎有名的《詩經(jīng)·魏風·碩鼠》，就以老鼠為喻諷刺統(tǒng)治階級的貪婪無度。然而，在漫長的社會文化發(fā)展過程中，人們逐漸對老鼠產(chǎn)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一種表現(xiàn)為對老鼠的崇敬，另一種則表現(xiàn)為對老鼠的憎惡，尤其是在日常生活中，與老鼠相關(guān)的詞往往都帶有貶義。

說到人類對老鼠的憎惡，我想大家并不陌生，畢竟那句“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可謂家喻戶曉。翻閱《漢語大詞典》，撲面而來的也都是對老鼠的厭惡之情。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詞典中收錄的帶“鼠”字的成語共有50余個，其中絕大多數(shù)含有貶義色彩，如“蛇鼠一窩”“賊眉鼠眼”“鼠目寸光”“投鼠忌器”等大家耳熟能詳?shù)馁H義詞；僅有“鼠入牛角”“窮鼠嚙貍”“鴟鴉嗜鼠”“相鼠有皮”等少數(shù)日常生活中較少使用的成語的感情色彩是中性的；值得注意的是，在帶“鼠”字的成語中，竟然沒有一個是含有褒義色彩的。由此不難看出，老鼠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是多么的惡劣了。

人們?yōu)槭裁催@么不待見老鼠呢？首先，老鼠長得過于猥瑣丑陋，常見的老鼠的皮毛大多為黑褐、棕褐、棕黃等顏色，暗淡無光，不討人喜歡；老鼠的頭又小又尖，眼睛不僅小，還往外突出；此外，老鼠的尾巴還很長。老鼠外觀的尖、小、長等特點全部踩在中國人的審美雷區(qū)上，靠這樣的長相想獲取人們的芳心可謂難于登天。其次，老鼠一般在夜晚活動的生活習性，常給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賊頭賊腦的感覺；而且老鼠膽子很小，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被嚇得立刻倉皇而逃。中國人向來以光明正大為正道，老鼠這樣的個性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再次，老鼠還糟蹋糧食、傳播疾病。聯(lián)合國糧食及農(nóng)業(yè)組織公認，全世界約有20%的農(nóng)產(chǎn)品損失于鼠害，平均每只老鼠每年糟蹋9千克糧食；老鼠還會咬壞衣物，破壞建筑、堤壩、森林、草原等；老鼠還能傳播30多種疾病，尤其是鼠疫對人類威脅很大，我國漢代文獻中就記載有鼠疫，給人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自然對老鼠沒有什么好臉色。

填倉節(jié)和“老鼠嫁女”

在我國部分地區(qū)，農(nóng)歷正月二十五被叫作“填倉節(jié)”，人們多在這一天祭祀“倉神”—老鼠，古代的糧商米販非常重視這個節(jié)日。據(jù)說當天晚上家家戶戶都不點燈，因為這天是“老鼠嫁女”的日子，人們這樣做是為了表達對“倉神”的尊敬，體現(xiàn)了人們趨利祈福的愿望。

明末清初的《醒世姻緣傳》是第一部提到“老鼠嫁女”的文學作品。古時，嫁出去的女兒都要離開娘家，再回來的時光就很少了，由此“老鼠嫁女”還有另外一個寓意，即把老鼠遠遠地送出家門。有的地方將臘月初三定為“老鼠嫁女日”，有的地方則定為正月初七或二月初二，雖然各地的風俗不同，但擇日的初衷是一樣的，即希望送走老鼠。

盡管人們討厭老鼠，但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還是有崇拜老鼠的一面，人們最熟悉的當屬生肖“鼠”。在我國傳統(tǒng)的十二生肖動物中，老鼠居首位，可見其在人們心中獨特的地位。長輩們也多認為鼠年出生的孩子長大以后會非常開朗、機靈、樂觀等。關(guān)于老鼠位居生肖之首的原因，不同地區(qū)、不同民族有著不同的神話傳說，相同的是這些神話中的老鼠的形象都是正面的，它們能幫助人們擺脫困境，深受人們愛戴。除此之外，中國古代還有“敬倉神”“老鼠嫁女”等習俗，都體現(xiàn)了古人敬鼠的心思。老鼠有極強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使得滅鼠工作非常困難。面對老鼠的猖獗，古人無可奈何，只得轉(zhuǎn)而采取敬鼠、媚鼠、拜鼠的方式，希望老鼠能夠“嘴下留情”，將糧食減產(chǎn)的損失降到最低，這也反映了人們趨利避害的文化心理。也正因如此，鼠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呈現(xiàn)了迥然不同的雙面“鼠生”。

祖孫兩位皇帝的“跨時空合作”

盡管老鼠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形象毀譽參半，但是大多數(shù)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的老鼠形象深受人們的喜愛，如迪士尼樂園的米老鼠就得到了許多國家民眾的寵愛。無獨有偶，中國古代書畫作品中的老鼠也以其靈動的造型獲得眾多粉絲的喜愛和追捧，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三鼠圖》卷。這幅卷軸原本是三幅獨立的畫作和一幅書法作品，三幅畫作分別為《苦瓜鼠圖》《菖蒲鼠荔圖》和《食荔圖》，后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被裝裱為一卷，并被收錄至《石渠寶笈續(xù)編》之中。

《苦瓜鼠圖》（見題圖）為設(shè)色素箋本，主體畫面為一只可愛靈動的小老鼠站在石頭上，扭頭翹首仰望高處懸垂下來的苦瓜。只見畫面上的瓜藤與修竹相互纏繞，似乎能感覺到瓜藤上的絲蔓隨風而動。全畫均為水墨寫意，墨韻濃淡、干濕各盡其趣。畫面右上角有“宣德丁未，御筆戲?qū)憽钡穆淇睢Ｃ餍谛泄P簡潔，不僅細膩地描繪出老鼠毛茸茸的質(zhì)感，還將老鼠顧盼左右、欲吃瓜而不得的情景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出來，極富生活情趣。

《菖蒲鼠荔圖》為絹本，畫面中有一只小老鼠被鐵鏈拴于石下，盡管被限制了行動自由，但它還是禁不住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荔枝的誘惑。畫面中央的荔枝殼已經(jīng)被小老鼠啃了下來，隨意地丟棄在一旁，荔枝則露出白色的果肉。貪嘴偷吃的小老鼠團身聳肩，兩只狡黠的小眼睛警惕地盯著周圍。小老鼠后側(cè)有一塊壽石，上面有一簇菖蒲；壽石兩側(cè)則有點苔。畫面中央有“宣德六年御筆，賜太監(jiān)吳誠”的落款，上押朱文方印“武英殿寶”。

《食荔圖》為一幀團扇，畫面中央有一只白鼠正在啃食三個荔枝，荔枝殼散落于地，另有三片綠色的荔葉陪襯。這幅小畫的材質(zhì)特殊，為瓷青紙，因此白色的老鼠和紅色的荔枝在藍色畫紙的襯托下顯得更為醒目，好似老鼠正在夜幕下偷食。畫上并無作者題識，但有明憲宗的題跋：“累累果實委塵垂，夜靜無端出沒時。意料貍奴蹤跡少，肆行竊嚙上新枝。御制，成化甲辰仲秋吉日。”

雖然這三幅圖裝裱在一起，但是風格迥異。《苦瓜鼠圖》為水墨寫意，《菖蒲鼠荔圖》為工筆畫和寫意組合，其用筆端正細膩，兼工帶寫，畫法齊具，水墨重彩色，形式多樣。畫中的老鼠、荔枝和荔葉均為工筆，荔枝為重彩；壽石和菖蒲則為水墨寫意，水墨的“黑”與荔枝的“紅”形成鮮明的視覺反差。《食荔圖》也是工筆重彩，頗有宋代院體花鳥畫風格。

根據(jù)《三鼠圖》卷上的落款，一般認為這幾幅書畫作品分別出自明宣宗和明憲宗之手。明宣宗即明朝的第五位皇帝朱瞻基，而明憲宗是宣宗的皇長孫朱見深。歷史上，這爺孫倆未曾見過，在后世的裝裱下，爺孫倆的畫作意外同框，屬實難得。有明一朝，16位皇帝中有13位善于書畫，其中明宣宗繪畫成就最高。《無聲詩史》稱贊其“天藻飛翔，雅尚詞翰，尤精于繪事，凡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無不臻妙”；《石渠寶笈》也稱贊他繼承了五代花鳥畫大師徐熙、黃荃的技法，且有自己的特色。

《食荔圖》作者之謎

《三鼠圖》卷中僅有《食荔圖》沒有作者落款，《石渠寶笈續(xù)編》認為這幅畫出自明憲宗朱見深之手，但也有學者提出此畫并非明憲宗所畫，而是明代早中期宮廷畫師所繪。對比留有明憲宗落款的畫作《一團和氣圖》和《歲朝佳兆圖》，無論主體和風格都與《食荔圖》大相徑庭，應(yīng)該不是一人所繪。《食荔圖》更像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宋畫《子母雞圖》，不僅都繪制在深色的畫紙上，而且都有明憲宗的題跋。基于此，有的學者推測這幅圖可能是明憲宗收藏的宋畫，或者是他命人模仿宋畫風格繪制的。

每每看到古人對明宣宗繪畫技藝的贊譽時，我都會聯(lián)想到他的那幅御容像，這些精致的畫作真的出自那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黑臉大漢之手嗎？事實的確如此，不容質(zhì)疑。在歷代帝王中，明宣宗的繪畫造詣僅次于宋徽宗，這個成就是在他和父親明仁宗朱高熾勵精圖治共同開創(chuàng)“仁宣之治”的前提下，如果像宋徽宗一樣當甩手掌柜，還不知道誰更技高一籌呢。除了繪畫，明宣宗的藝術(shù)貢獻還有宣德爐。“宣德”即明宣宗的年號。宣德爐是中國歷史上首次用黃銅鑄成的銅器，為制作精品銅爐，明宣宗親自上陣督促；他的審美也十分在線，據(jù)說宣德爐最妙在色，其色內(nèi)融，能從黯淡中發(fā)奇光。

帝王心事

老鼠在古代的地位與現(xiàn)在并沒有太大的變化，都不怎么討喜，那么以鼠入畫的意義何在呢？我們以《三鼠圖》卷為例，嘗試窺探一下帝王的心事。《三鼠圖》卷中的第一幅是明宣宗在宣德二年（1427年）繪制的，這一年可謂明宣宗的幸福年—求子多年的他喜得麟兒。據(jù)《明宣宗實錄》中記載：“（宣德二年）乙末，今上皇帝生，上之長子也。日下五色云見。”

宣德二年農(nóng)歷十一月，深受明宣宗寵愛的貴妃孫氏誕下一名皇子，這就是明宣宗的長子，即后來的明英宗朱祁鎮(zhèn)。這一年明宣宗年近30歲，成婚已有10年之久，但一直未有子嗣。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和期盼，明宣宗終于迎來了自己的首個孩子，皇位繼承人也有了著落，可以想見當時他是何等的開心。

老鼠雖然不討喜，但它的繁殖能力十分強大，因此，古人在綿延子嗣方面十分崇拜老鼠。老鼠一年多胎、一胎多子，為此，古人將鼠與子時相對，稱之為“子鼠”，也象征著多子多孫。除了老鼠之外，《苦瓜鼠圖》中的苦瓜也象征著多子。《詩經(jīng)·小雅·瓜瓞》中記載：“瓜瓞綿綿，民生之初。”意思是子嗣就像藤蔓上的瓜一樣，一個接著一個。《苦瓜鼠圖》中的苦瓜果中有很多種子掛在藤蔓上，和老鼠這一形象組合在一起，寓意多子多孫。喜得長子的明宣宗以畫抒懷，表達了自己溢于言表的喜悅之情，同時希冀子孫延綿不絕。

在皇長子誕生的這一年，明宣宗還繪制了《戲猿圖》和《萱花雙犬圖》。《戲猿圖》中的小猿摟著母猿，神情可愛地伸手向公猿討要食物；公猿則攀上枇杷樹，為小猿摘取食物，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真實地再現(xiàn)了明宣宗的幸福生活。《萱花雙犬圖》中繪有兩只獵犬行走在萱草花叢前。在古代中國，萱草有著多重內(nèi)涵，其中就包括“宜男”，即有助于繁衍子嗣。《太平御覽》引《風土記》記載：“花曰宜男，妊婦佩之，必生男，又名萱草。”想必這幅畫是明宣宗在貴妃孫氏生產(chǎn)之前畫的，結(jié)果也是好的，他求子的愿望最終得以實現(xiàn)。

至于《菖蒲鼠荔圖》中的紅色荔枝則象征著“紅利”，“鼠”與“儲”諧音，連在一起就是儲藏紅利的意思。根據(jù)畫上題跋可知，這幅畫是明宣宗賜給太監(jiān)吳誠的，大概是想勉勵吳誠好好干活，多多爭取賞賜，多多存儲財富。

古人常說詩言志、歌詠言，其實任何形式的藝術(shù)作品都是表達情感的一種載體。人們欣賞這些藝術(shù)品，跨越千百年的時光去感受古人的喜怒哀愁，也別有一番情趣。

以鼠入畫的傳統(tǒng)

我國以鼠入畫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可以追溯到唐代。北宋《宣和畫譜》中著錄有內(nèi)府收藏的唐代畫家所繪的《石榴猴鼠圖》和北宋畫家徐崇嗣所繪的《茄鼠圖》，南宋鄧椿在《畫繼》中提到自己曾見過五代時期花鳥大家黃荃所繪的《鼯捕鼠圖》。同時，畫鼠的技法也趨于完善。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就提到一個畫鼠的故事：“畫牛、虎皆畫毛，惟馬不畫。予嘗以問畫工，工言：‘馬毛細，不可畫。’予難之曰：‘鼠毛更細，何故卻畫 ’工不能對。大凡畫馬，其大不過盈尺，此乃以大為小，所以毛細而不可畫；鼠乃如其大，自當畫毛。”通過這個故事我們可以知道，北宋時期，鼠已經(jīng)和牛、馬、虎等動物一樣，成為繪畫作品中的常客，否則沈括和畫工也不會以畫鼠舉例。

宋末元初畫家錢選所繪的《黠鼠圖》，是目前我們所能見到的最早的一幅畫鼠作品，畫面中的老鼠形態(tài)不一，其狡黠的形象躍然紙上。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