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便利店買了一袋米回家,看包裝時,見上面寫的產地是喜鵲湖鎮春草村。
好樸實的名字,不用多想便知道那個鎮子,轄地范圍內有一片湖,湖邊柳浪樹叢中多喜鵲。那種讓人覺得吉祥的鳥,在湖邊飛來飛去,搭窩筑巢,叫聲吱吱喳喳。春草村當然在湖的旁邊,四周芳草萋萋,一片碧綠。村莊被一大片水和碧樹綠草環拱了,炊煙裊裊,雞犬人聲。
我抓了一把新碾的米粒,放到鼻翼去嗅,清新宜人的醇香,仿佛聞到一座村莊的氣息。
野湖、小鎮;村莊、鶯啼,是畫和詩。春草環繞著村莊,農舍、土路都綠意盈盈,讓人想到生長、蓬勃、悅目、雨水和律動。還會有一大片稻,在村莊外的水田生長,我甚至能想到農人在雨中栽秧插禾的場景:一粒又一粒豆大的雨滴,濺在水中,“呯”地開出一大朵花;一朵又一朵,水田開滿雨花,秧苗們在雨花中歡愉生長。
一袋米,除了標明水稻品種、等級、灌裝日期,還會標明產地。米廠加工的米,大多來自附近村落。
吾地河湖水汊縱橫,屬魚米之鄉,盛產水稻。那些品質優秀的大米,多引長江水灌溉,掬一把在手,珠粒晶瑩,閃爍自然溫潤光澤。
鄉村天地無垠廣闊,有很多地方,我無法抵達,也無緣熟識,米袋上的村莊名字,成了我認識村莊、了解鄉村的一個便捷渠道。肩扛一袋米,就仿佛是把一個村莊扛在肩上。
能夠生長出一袋又一袋潤白好米的村莊,是幸福的地方。
有一袋米,標注的產地是荷葉塘村。袋子上印著三三兩兩錯落分布的水墨民舍,漣漪輕漾處泊一葉鸕鶿小舟。這個傳統農耕村落,大約是一處古意盎然的荷風水鄉吧,村前村后,莊頭莊尾,炊煙裊裊,漁舟唱晚,似有故人,不曾離開。風調雨順的村莊,如一闋宋詞小令,溫婉清麗,水韻空靈。村巷里,老墻青苔,魚鱗瓦上有凝霜,木門上有風的痕跡。如果借一只鳥的眼睛,于高空俯瞰這個盛產稻米的村莊,又似一幅微縮版的《清明上河圖》,舊燕歸來,人群熙攘,舟楫相繼。
還有一袋米,產地竟然是黃泥崗。這個與《水滸傳》里同名的村子,井然有序的房舍應該在高處土崗上,四周大概是漠漠水田。黃泥崗,在名著里是楊志奉命押運生辰綱經過的地方,而出現在這包米袋上,分明昭顯這是一個風調雨順、盛產水稻的村莊。
舀米煮飯,就會不經意間瞥見一個村莊的名字。這袋米生長的村莊,或許就在附近,或許在很遠的地方。那里產出的米,被裝進袋子運到城里,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這是稻米們不曾想到的,也無法料想到,會在我家廚房與我相逢。
那個地方我肯定沒有去過,只能猜想莊子旁邊有大片稻田,有明澈的水,順著溝渠流淌,稻子會在接下來的伏天高溫中,灌漿生長。到了秋天,村莊一片金黃,連四周、方圓的天地都變亮了。天地高遠,稻谷明凈,稻子們成熟后變得垂首、安詳。
米袋上識得的村莊,是一個名字樸素,稻穗飽滿,田疇斑斕,民風淳樸,四野寂靜安詳的地方。它不僅僅是一個村名,有時還是一個地理符號。有一個村莊,是生態百佳名村,那里出產的大米,城里人特別喜歡,用那里產出的米,煮粥特別香稠。
一袋米,標上村莊的名字,就有了它的籍貫屬性,就像一個人,知道自己來自哪里。
少年時,在父親上班的糧店,我曾經邂逅一袋米,那是個裝滿粳米的大麻袋,結結實實的,足足有一百斤,上面用墨汁寫有幾個字:“新河大隊、張。”若干年后,這座村莊消失了,成為城市的一部分,但我兒時所認識的“新河大隊”,卻一直停留在記憶深處。
有些村莊的名字,是印在書上、寫在詩里的,比如杜牧筆下的杏花村,蘇軾詩中的黃葉村;有些是印在文旅冊頁上的,比如,徽州的西遞、宏村……而有些村莊的名字,卻因為某種機緣和物產,被寫在包裝袋上。
不單單是從米袋上可以識得一個村名,禽蛋盒、茶葉袋……也可以認識一座村莊。
在一個裝有50只土雞蛋的硬紙盒上,我發現一個村莊:桃花林。這大概是一群土雞,被散養在有著桃花盛開的樹林里,啄小蟲、飲露水,在一片自由的疆土快樂生長。仿佛能聽得林子里大公雞們,此起彼伏的嘹亮啼鳴;看到那片樹林,隨著母雞生蛋、公雞打鳴,光線從樹隙縫被篩落下來,光束亂射,樹與樹,也漸漸變得明亮清晰。
有一包黃山綠茶,產地是石潭村。這個石潭肯定不是柳宗元《小石潭記》中的石潭,但村莊里應該會有一汪水潭,就是那種有聲聲水流的清激溪流,村莊周邊的大山梯田上有著一叢一叢的茶樹,春天到了,群山如笑,幾個村民背著竹簍,上山采茶……
米袋上認識的村莊,雖然從未去過,于我是陌生的,但是難掩好奇和向往,更多的是想象:那個村莊還有牛嗎?是否依然炊煙裊裊?有沒有一汪清澈見底、水草裊娜,可供人們垂釣夢想的金色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