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信息時代,網絡招嫖行為爆發式增長,其中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的犯罪行為更是令人發指,已經成為當前司法工作的重中之重。但在司法實踐中,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案件存在源頭控制難、電子證據取證難、嫌疑人鎖定難等困境,使得司法機關對此類案件的處理面臨諸多問題,影響懲處效果。為有力打擊該類犯罪,有效保護涉案未成年人合法權益,公檢法等部門應形成辦案合力,嚴懲組織、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不斷提高電子證據提取分析能力,并建立“一站式”保護中心及多元聯動救助機制,解決實踐中的司法辦案難題。
關鍵詞:互聯網介紹賣淫 未成年人 電子證據 保護對策
未成年人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要求,加強和改進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強化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和治理,制定專門矯治教育規定。[1]犯罪分子無視國家法律,利用網絡介紹未成年人賣淫,不僅傷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而且嚴重挑戰社會法治、道德雙重底線。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主要是通過論壇、微信、QQ等社交工具,發布網絡招嫖信息并介紹、組織未成年人賣淫的犯罪行為,在犯罪手段、涉案區域、犯罪隱蔽程度、社會危害性等方面都呈現出新的特點和規律,亟待通過研究予以厘清。
一、浙江省Y市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類案特點
2019年1月至2024年8月,Y市檢察院共受理介紹賣淫類犯罪案件105件164人,其中通過網絡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案件22件36人,涉及未成年被害人19人,其中有6人未滿14周歲[2]。對Y市辦理的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類案進行分析,發現該類案件特點如下:
(一)犯罪手段更便捷、犯罪行為隱蔽性更強、犯罪成本更低
近年來,傳統線下賣淫模式逐漸演化成線上發布信息、線下完成賣淫活動的新型交易模式。互聯網環境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由線下轉移到線上,犯罪分子通過互聯網指揮賣淫人員,往往只需一部手機、一個聊天軟件就可以完成全部犯罪行為。犯罪分子通過微信、陌陌、連信、QQ等聊天軟件,用“諧音字詞”“行話”替代敏感字詞網聊,以逃避網絡監管。犯罪分子通過聊天軟件發布招嫖信息,主動添加陌生男子聊天,尋找潛在“客戶”,經過反復聊天,確認相關信息后,再將未成年人送到嫖客指定的地點進行交易。如劉某介紹賣淫案中,劉某使用“連信”,以通過隨機添加陌生男子聊天的方式招嫖,商定后再添加微信,于約定地點由嫖客接走何某某(女,案發時13周歲),并通過微信收取嫖資。性交易場所通常為嫖客預先訂好的酒店、旅館等,具有較大隱蔽性,犯罪分子無需提供場地設施和管理人員,犯罪成本更低。
(二)跨地域犯罪特征明顯,團伙成員分工明確
互聯網環境下,介紹賣淫行為突破了時間、場所、地域的限制,涉案人員隨時隨地都可以通過社交軟件與“客戶”達成合意,人數規模的邊際無限放大,實現了跨地域甚至跨國境的犯罪模式。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案件中,往往都有負責招募未成年賣淫人員、通過網聊尋找“客戶”、專人接送賣淫人員等團伙成員,呈現出組織性團伙作案、分工明確特點。如張某某、王某、李某某介紹賣淫案中,張某某負責通過網絡尋找嫖客,接送賣淫女,收取嫖資。王某負責招攬賣淫人員、尋找嫖客。李某某一方面負責幫上家向張某某介紹嫖客,一方面通過網絡尋找嫖客。該團伙活躍在金華東陽、溫州樂清一帶,與當地上家合作,上家獲取“客戶”資源后,由張某某等人通過專車將王某某(女,案發時13周歲)、韋某某(女,案發時15周歲)帶至約定場所進行性交易。
(三)網絡賣淫規模急劇擴大,涉案未成年人身心遭受巨大傷害
互聯網傳播速度快、范圍廣、互動性強,犯罪分子發布的招嫖信息能迅速被他人瀏覽、傳播,以致網絡賣淫的規模急劇擴大。如于某某介紹賣淫案中,于某某通過網絡為賣淫人員解某某(女,案發時17歲)介紹嫖客,并從嫖資中抽取六成作為好處,僅半年時間,非法獲利就高達至少9萬余元,嫖資高達至少16萬余元。正因為網絡賣淫規模不斷擴大,涉案未成年人身心遭受傷害的威脅也越來越大。未成年人身體發育不足,賣淫行為對其身體造成嚴重傷害,有的甚至被傳染性病。辦案中發現有的犯罪分子會擅自發放藥品給賣淫人員服用預防,疾病和濫服藥物對未成年人身體造成雙重傷害。在這些復雜危險的場所,有的未成年人被強奸導致懷孕,而其往往缺乏醫學和生理知識,有的甚至懷孕而不自知,待發現后造成嚴重后果,甚至影響生育能力。如尹某某介紹賣淫、劉某介紹賣淫、強奸案中,賣淫人員李某某(女,案發時14周歲)獨自來溫務工,后在尹某某等人的拉攏、介紹下開始從事賣淫活動,過程中被劉某強奸并懷孕,流產手術中發現系葡萄胎,術后還需化療。雖然檢察機關在辦案中盡最大努力予以司法救助,但對其可能終生不能生育的傷害后果已無法挽救。
二、辦理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案件的困境分析
由于網絡的虛擬性、便捷性、跨地域等特點,司法機關辦理這類案件面臨諸多困境,偵查、打擊難度越來越大,無法有效打擊犯罪,切實保護未成年被害人的合法權益。
(一)犯罪分子逃避偵查明顯,源頭控制難
一方面,隨著各種社交軟件適用的普及化,相較傳統介紹賣淫行為,利用網絡介紹未成年人賣淫具有隱蔽性更強的特點,網絡監管者、偵查人員無法及時在紛繁復雜的網絡信息中快速找到涉招嫖內容的異常信息,導致無法從源頭上封殺此類違法信息,使得此類信息在網絡空間蔓延。另一方面,此類犯罪被發現的難度極大。犯罪分子逃避偵查、規避法律意識明顯,通過“網絡昵稱”進行溝通聯系,并從網絡上下載照片進行編輯并發布招嫖信息。由于微信、QQ等社交軟件管理較為規范,經常對涉嫌違法犯罪敏感詞匯進行篩查并關閉賬號。因此,犯罪分子多選擇較為小眾甚至非法軟件從事犯罪活動,導致偵查機關難以獲取后臺數據,排摸線索和固定證據存在較大難度。加之犯罪分子網絡身份的虛擬化,以及網絡賣淫行為的即時性特點,即使在獲取后臺數據的情況下,也存在無法確定涉案人員真實身份、涉案地點的現象。此外,由于未成年被害人往往不敢、不能甚至不知如何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導致該類案件很難被發現。
(二)電子證據提取難度大,證據效力易現爭議
此類犯罪中發布招嫖信息和賣淫意向的達成絕大多數發生在互聯網這個虛擬空間,相關證據大多表現為聊天記錄、轉賬記錄、圖片等電子信息形式。為了逃避偵查,犯罪分子會定期刪除聊天記錄等電子信息,甚至更換電話卡、網絡賬號等,對已刪除內容的恢復需要時間且提取難度大,會導致數據缺失。司法實踐中,偵查機關有時難以獲取后臺數據或者只能獲取部分數據,從而無法確定涉案人員,無法準確統計賣淫人員數量、嫖客數量、嫖資等,導致無法有力打擊犯罪。如朱某某介紹賣淫案中,微信昵稱“乞丐中的霸主”(身份未明)通過社交軟件在朱某某與嫖客間居間介紹,讓嫖客直接到朱某某指定的地點。因朱某某與“乞丐中的霸主”是網友,且公安機關通過現有證據無法查實該賬號使用人。朱某某被抓捕前刪除了其與“乞丐中的霸主”的部分聊天記錄,也刪除了部分嫖資的轉賬記錄,導致無法查清嫖資等全部犯罪事實。另外,即使公安機關通過恢復手機數據等方式,固定了包含聊天記錄在內的電子證據,犯罪分子也往往會提出各種辯解,導致多數情況下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因此,除了需要固定雙方關于賣淫嫖娼的時間、地點、交易價格的聊天記錄、轉賬記錄等電子證據,還需要結合涉案未成年人的陳述、嫖客的證言以及嫌疑人的供述,才能形成有效的證據鏈條。
(三)跨區域打擊查處難度大,需耗費大量司法資源
由于互聯網具有超時空的特點,網絡招嫖信息發布地、賣淫行為發生地、犯罪分子所在地等具有多重性,逐漸形成了跨地域甚至跨國境的犯罪模式。案件由何地公安機關立案、立案后如何開展偵查、公安機關如何協作,仍是困擾司法實踐的難題。目前,偵查機關的協作機制往往無法滿足辦理此類案件即時性的特點,打擊查處難度大。個別案件涉案嫌疑人眾多,涉案聊天記錄、轉賬記錄等電子數據記錄龐大,案情復雜。面對復雜的案情、繁多的數據,不僅偵查人員需將數據核對整理,并且在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每位經辦人還需重新對聊天記錄、轉賬記錄等重新核對,工作量極大,因數據繁多,偶爾還會出現公、檢、法三家對認定事實不一致的情況。司法人員需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嚴重消耗司法資源,導致辦案效率低下。
三、互聯網環境下保護涉案未成年人的對策
《2023—2027年檢察改革工作規劃》指出,“完善未成年人檢察制度。完善依法嚴懲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工作機制。健全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一體履職、全面保護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模式。建立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工作機制。加強未成年人檢察社會支持體系建設,促推‘六大保護’協同發力”。具體而言,檢察機關要做好聯合其他部門形成辦案合力、破解電子數據取證難題、建立完善未成年人保護救助機制三方面的工作。
(一)嚴厲打擊組織、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形成辦案合力
此類犯罪的第一個環節是以網絡為媒介發布招嫖信息,檢察機關要加強與公安機關、網監部門、文化部門的溝通、協作,制定工作機制,研發信息共享平臺,形成監管合力。同時,建議加強硬件軟件的開發建設,對涉嫌未成年人賣淫內容的信息做到及時消除,在技術上堵塞此類信息的傳播途徑,控制此類信息在網絡上的傳播范圍和速度。檢察機關要暢通舉報途徑,打造12309服務大廳、網絡平臺、電話熱線“三位一體”的舉報機制,實現多渠道發現涉未成年人賣淫犯罪的線索,并且做到有效回復、處理。同時,檢察機關對于辦案中發現的網吧、酒店、旅館、出租房屋等行業對未成年人出入未盡到審查義務甚至包庇違法犯罪行為的經營者,在證據確實、充分的情況下,要嚴肅處理,甚至考慮是否構成介紹賣淫罪的同案犯追究其刑事責任。
檢察機關要聯合公安機關、法院就提前介入、偵查取證問題、證據認定標準、量刑標準等達成工作共識,形成一套具有流暢性、專業性的工作流程,從嚴打擊涉案人員。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案件由于隱蔽性強、取證難,檢察機關可以通過提前介入,引導公安機關調查取證,對獲取的電子信息進行分析研判確定嫌疑人,摸清組織者、介紹者、賣淫人員等,理清案件的法律關系,夯實定案證據,做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
(二)提高電子證據提取分析能力,破解取證難題
網絡型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犯罪的虛擬性與技術性特征,不僅增加了偵查取證的難度,而且對審查、分析、運用電子證據提出了挑戰。檢察機關要積極應對大數據網絡信息發展現狀,進一步細化對電子數據證據現場保護、提取固定、數據還原、在線分析、取證記錄、鑒證檢驗等方面的流程規范,克服電子數據證據本身存在的易變性、可復制特性,確保收集的電子數據證據程序合法,提高電子數據的證明力。同時,要加強網絡技術、電子數據提取分析等方面的業務培訓,提升電子數據研判能力,培養網絡犯罪辦理復合型人才。檢察人員在辦案過程中應加強對電子數據的客觀性、合法性和關聯性審查,對于缺乏“三性”的電子數據證據,經退查、自行補充偵查后,仍不能確認的,應予以及時排除。檢察人員要善于利用電子數據證據,發現監督線索,并充分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主動向網絡公司、移動公司、銀行等部門調取關鍵信息,以精準鎖定遺漏的事實或嫌疑人。此外,檢察機關要重視有專門知識的人在電子數據提取、分析中的作用,針對網絡犯罪建立技術專家人才庫,必要時,可以聘請電腦網絡數據專家,協助檢察機關開展電子數據證據取證工作。
(三)建立“一站式”保護中心、多元聯動救助機制
辦案中發現,涉案未成年人多為農村留守人員或者輟學離家出走的未成年少女,父母長期在外務工,缺少家庭關愛。輟學未成年人因年齡原因,加上文化水平低、技能匱乏,很難通過正規途徑找到合適工作,容易成為犯罪分子的獵物。同時,未成年人常因法律意識淡薄、人生社會閱歷淺、對危害后果認識不足,容易被不法分子以“來錢快”或發展戀愛關系為由糾集從事賣淫活動,甚至自己從事違法活動的同時又介紹身邊朋友、熟人等從事賣淫活動。因此,檢察機關一方面要聯合民政、教育、婦聯等部門加強對涉案未成年人的法治教育、心理輔導,使其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另一方面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改善家庭教育環境,持續關注農村留守兒童、困境兒童等未成年人弱勢群體,在就學、就業等方面提供專門支持和指導,形成全社會保護的最大合力。
此類案件經常伴隨強奸、猥褻等犯罪行為,通過建立“警醫檢”模式的未成年被害人“一站式”保護中心,實現“一站式”調查取證、“一次性”詢問、“一站式”心理輔導等,最大限度地避免未成年被害人受到二次傷害。此外,通過開展綜合性救助方式,拓寬救助資金來源,尤其是應充分發揮司法救助的主動性。檢察機關要深挖案件背后的社會難點堵點問題,制發高質量檢察建議,依托檢察官擔任法治副校長工作機制,常態化開展法治進校園、法治進鄉村活動,助力提升未成年人法治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