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在水邊嬉戲
第一場雨里我們躺在地上
雨點如同愛人那般親吻我們
太陽隱沒于地平線,如同瞳仁
雨過去了我便將你四處尋找
眼睛里不甚清晰的圖像引領我,去到海邊
那里一切陽光明媚
仿佛烏云未曾踏足
一切美好——恍如我對自己的保證
你站在水中,水深齊腰
陽光在你背后閃爍如同波紋
你那樣美,仿佛一個詞語
一個我永遠無法用肉體發聲的詞語
這詞語揭示了一個答案
我混凝土制的人生的其中一個答案
世界初始時,我便握住這詞語
也許,我曾觸碰過這些詞語
但這些詞語已不存在于我腦海
它們聚焦于至高者的掌心
如同那無法被抹去的七個名字
我潛心祈禱后感到承諾
我滿足于這一個詞匯
也許,局限使得我免于死亡
你站在水中,水深齊腰
你全身透明,如同白水晶和亞克力飾品
天那樣藍,仿佛下一秒就會變為永恒的陰雨
我走進海水就感到虛空
仿佛我們才見面一秒我就永恒地失去了你
彷徨在我胸骨中張開翅膀四處張望
享樂時我感受不到胸脯中的鳥
當我病倒,臉色青灰時才發現我的內臟被這鳥吃空
我回到我自己,今晚沒有食物可吃
一片組織就是一晚上的幸福
一粒脂肪代表一星期的呼吸
我一無所有,我的床鋪搖搖欲墜
仿佛下一秒我就遁入虛無
虛無使得我離你更遠
至高者透露第二個音節
一個模糊詞語的第二個音節
我緊抓住這音節,往耳中灌入蠟和青銅
我日夜重復,憑著這個音節呼吸
睡覺時我心臟的殘垣里升起太陽
我以神的名義重復這音節
剎那間我看見你懷孕并分娩出另一個孩子
那孩子如此美,同你一樣
我懷抱著這個孩子,這孩子如此美
如同我自原初便擁有的詞語
我重復這音節,因為它被允許念誦
我看見那只鳥剎那間變換為我的哭泣
它抽搐后便被風抹走
我的胃是一次永不完結的宴席
我的肺里充滿森林
眼睛看見陽光,我便感到溫暖
我持續念誦這個音節
清醒如同鋼琴曲
那樣美的純真與溫潤
寄居的日子里我的耳朵和嘴唇必須打開
一個秋天,鳥就吃光了我的宴席
我那樣饑餓以至于忘了念誦詞語
你的孩子退回海邊,現在你們有著一樣的美
我永遠失去了你們
這使得你們更美,比海本身更美
因為我永遠失去了你們
你們躺在冰棺中,這使得你們更美
因為你們死了,因為你們從沒活過
這使得你們更美
也許我的罪孽并不比坦塔羅斯更深重
你們甚至不是我的孩子
你們是關于過去的預告片,所以我只記得歡愉
預告片里沒有陰雨
一切那樣藍,甚至比眼睛更藍
我們穿著白襪子在陽光里走動
一切顏色都是那樣清晰
房間里掛著我的紅帽子,它發出光芒
我四處飛仿佛我不需要睡眠
我被幸福灌醉
于是我沒有看見那個預示
伊卡洛斯在礁石上摔斷骨頭
他沒有哭叫
因為他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死亡
在硬紙板搭的劇院里
牙線將他升起
殘余的香薰蠟燭是它的翅膀
觀眾吃完午飯就在戲臺上剔牙
他從出生就開始死亡
他被一絲雞腿肉謀殺
他死的日子我尚未形成
至高者拿走了我的肩胛骨
并將它儲存在他手中
我肩膀上的缺失就是我掌握的那個詞
無法用肉體言說的詞,連詩歌都對此無能為力
其他人有耳卻不能聽
有眼卻不能看
所有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是纖夫
歡愉來自每天勞動的結束
他們忙于自己的生活
便假定所有人都擁有肩胛骨
粗硬的繩將我的皮肉磨出血印
我很恐懼,把電工膠帶在胳膊處纏了一圈
如果不完成工作,今晚就沒有東西可吃
五個夜晚敗血癥鉆入我的睡袋
它曾經是一個帳篷
只是我抵押了支架和帆布
換回電工膠帶,于是我能勉強工作
五個夜晚里我狂熱地發燒
兩個夜晚里我數次摸到死亡的腳趾
一個夜晚我固執地認為我是一頭拉磨的驢
兩個夜晚里我掙扎于深重的譴責
我覺得我完成了工作
他們沒有看到
今晚沒有東西可吃
第五個夜晚即將結束
藍色模糊時我掙扎于自動主義與行動繪畫的區別
現在夜深了,夜晚吃掉了我的脂肪
我骨瘦如柴,近乎難以站立
夜晚變得無限肥胖以至于擠壓白天
很多次我死了,收藏家拉開我的睡袋
他們如此贊賞
說這神秘的藝術家如此冷酷卻又燃燒般熱烈
他們說這是立體的波洛克
是荷爾德林和村上隆的美麗合作
他們把我發黃的睡袋蓋在蒙娜麗莎頭上
觀眾取走我的一根手指尊為圣物
死亡之后我睜開眼睛
觀眾樂意跟隨我,他們傾聽我
和我成為朋友
我的死亡是如此美麗
如此沖動和打破常規
以至于他們覺得活著的我很美
我也覺得我很美,我看向我的無數次死亡
我很美,我的抽搐很美
不死的時候,我披著睡袋四處走動
一些時候我在高熱中胡言亂語
一些時候因為饑餓倒在地上
我高喊所有我知道的我
可我所知道的并不包括我的死亡
找到床鋪時我就能得到休息
不需要工作時我喜樂恍如孩童
所有人看見我缺失的肩胛骨
我扯下電工膠帶敗血病就煙消云散
漫長的預示已經過時
在海水里我看見你
你那樣美麗,因為你無法觸碰
你無法觸碰,因為你只是死物
但你仍舊很美
今晚結束,太陽就會爬上天空
陽光燦爛的日子你就在我記憶中鮮活
仿佛這漫長的文字所容納的只是尸體
而我是那樣鮮活,比陽光更鮮活
我打破常規的反射太陽
我看見太陽是溫暖的
把我燙傷的是街角的摩托車手
我畫燙傷的太陽
人們感到困惑
但坦誠我的太陽如此詩意
我把我的燙傷覆蓋到太陽之上
它們剎那間燃燒成灰
你只是漂亮些的死物
我將你保留在腦海
因為你照亮一部分可能性
這詩只是更特立獨行的死物
我將它完成就丟在一邊
我無比感激
我用指甲摳下一些殘余
在這個殘余中,我的詞得以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