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美遵義吃茶去

楔子

到遵義，相信很多人與我一樣，把扭轉了中國革命的遵義會議舊址當作第一目的地——進入歷史教科書的遵義，其紅色光芒輝耀著中國！

到遵義，相信很多人與我一樣，是循著赤水河畔茅臺酒的濃厚香醇而去的。有著800多年歷史、被譽為“世界名酒”“祖國之光”的國酒茅臺，樓蘭少女一樣充滿誘惑，吸引著人們走向茅臺酒的原鄉。

然而，在多姿多彩的貴州遵義，我卻被這里郁郁蔥蔥的青山綠水所陶醉，為一杯濃郁的茶香而沉醉。我急切地想告訴朋友們、親人們，想告訴我的讀者們，想呼朋喚友——到遵義吃茶去！

一、到湄潭當農民去

１.遍地茶香——一杯偶遇的花茶

下高鐵已是黃昏，路上，前來接站的師傅在與我的閑聊中，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這里農民幸福指數很高。如果你到湄潭縣，隨處可見這樣一句廣告詞：到湄潭當農民去！”

經歷了黨的十八大以來的脫貧攻堅、鄉村振興，如今，農民的身份開始耀眼中華？湄潭，一下吸引了我。而湄潭縣文聯副主席馮波則驕傲地打了一個比方：“如果說湄潭是遵義的女兒，那就是遵義最漂亮的‘女兒！’”

湄潭，尚沒走近，其卓越不凡的芳華已然撲面。

前往湄潭的高速兩旁，一片片趴在起伏丘陵上的青青茶園烘托出一個綠意蔥蘢生機盎然的世界。湄潭人真是把土地利用到了極致，能利用的地方決不放過，只要雙腳站得住，茶園便一攏一攏龍一樣盤附在丘陵上，將原本的紅土地演變成綠海洋。而高速上的服務區，造型竟也是一個大茶壺，既別具一格，又彰顯了湄潭茶的獨特“個性”。

到湄潭縣城附近，我看到夕陽下高高矗立的一個褐紅色大茶壺。湄潭文聯副主席馮汲說：“那是我們湄潭的‘天下第一壺’，是湄潭的地標性建筑，1998年開始建，2006年建成。這‘茶壺’共9層，總高73.8米，最大直徑24米，體積28360.23立方米，是以‘秀甲天下茶品質、海納天下茶文化、誠聚天下愛茶人’為主題的綜合性茶文化主題公園、國家4A級旅游景區、上海大世界吉尼斯之最。后期我們去看看，里面有茶的來源、歷代文化名人與茶的故事。”

我下榻的酒店在湄江河畔。湄潭，是居于湄江河邊的一個縣城。

趁著夜色，我沿著湄江河畔散步，了解這座黔北小城。我的腳步伴隨靜靜流淌的湄江河前行。河畔有花園一樣的甬道，不知名的植物有的開著花，散發著淡淡幽香，大團大團植物在夜色下影影綽綽，讓我盡情想象著湄江河的美。

湄潭果然是茶城，街道以茶命名，街道兩旁的商鋪，除了大量直白的茶葉專營店之外，就連普通小賣部，都在出售茶葉。

我踱進酒店附近一個小賣部。門臉不大，地上放著十幾個盛酒的大甕，貼著“湄窖”字眼，這是湄潭本地酒。靠近正面展柜前有一個挺大的茶桌，非常顯眼。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在門口的吧臺前看手機，一個八九歲的女孩、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在一旁寫作業。

男子看到我走進來，從手機上收回目光，起身招攬生意：“您需要點什么？”

我一邊往茶桌方向走一邊說：“我想看看茶。”我看到茶桌后方的展柜里放著一大包一大包的散茶，大多是遵義紅、湄潭翠芽，所標價格在五六百元之間。

男子走過來，一邊給茶吧機上的茶壺注水一邊招呼我：“您坐，您坐，我給您泡些茶，您先嘗嘗。”

我留意到，男子走起路來有些一跛一跛的。買茶，需先品茶。我在茶桌一頭落座，問他湄潭什么茶最好。男子說：“遵義紅、湄潭翠芽、毛峰，都很好，看您喜歡喝哪種茶。”水開，男子同時用三個普通玻璃杯，給我滿滿泡了一杯毛峰、一杯紅茶、一杯花茶。他一邊泡茶一邊說：“湄潭茶最大的特點是干凈。吃湄潭的茶，不需要像吃有些地方的茶那樣，第一遍需洗茶。”他口氣里有幾分驕傲。

只是一會兒功夫，毛峰茶散發出一股春天的光澤，紅茶的茶湯呈現一種透明琥珀色，花茶則散發著淺淺的綠色。我呷一口紅茶，口中有溫潤的暖流和淡淡的香氣穿腸而過。男子介紹說：“這是我們當地的遵義紅，您看，您喝得慣嗎？”

我看著三杯茶，心里有些不安：“每位買茶的顧客，您都給他泡茶喝？”

男子一邊看著給茶壺繼續注水，一邊回答：“是啊。您是外地來的吧？我們這里盛產茶，到誰家也這樣，都會給你泡一杯好茶，買不買沒關系。”

“我是山西來的，我們那里不種茶，我也不懂茶。”我一邊回答一邊吃了一口花茶。花茶在山西，比較尋常。這茶的香氣非常濃郁，品一口茶，仿佛整個人都浸潤到了一股香氣中。

男子告訴我：“我們的花茶是用當地綠茶和茉莉花制作而成的。”我點頭，不得不承認，這是我平生吃過的最香的花茶。

兩個孩子大概寫完了作業，開始在店里打鬧玩樂。

“我給您拿最好的綠茶，您稍等一下。這店平常是我老婆經管，我不管。她把綠茶放冰柜了。”男子一邊說話一邊要進里屋。我趕緊阻攔：“快不用了，這么多茶，喝不了，浪費。”已晚上9點了，喝那么多茶，怕是要睡不著了。

男子進了里屋，一會兒，拿出一大袋綠茶。他抓出一把，讓我看茶葉形狀。那是一種極小的葉片，如同之前我見過的雀舌。男子不容分說，用開水又燙了一個玻璃茶杯，將茶葉放進燙過的杯子，加蓋悶一兩分鐘，打開蓋，遞過杯子，讓我聞。我吸吸鼻子，一股深澗幽蘭的香氣淡淡散溢開來。他接水泡了茶，給我放在面前。

我把唇壓在杯口，輕輕聞了聞那種香氣——“好茶啊！”我說。我不懂茶，但那清淡的香氣，仿佛素裝的女子翩然而至，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比較起來，我更喜歡花茶的味道。茶香，再加茉莉花香氣的加持，女士們喝了大概香水都不用了吧。

我擔心喝茶多了睡不著，幾杯香茗都只品了幾口。我有點不舍，但也只能忍痛割愛。我與男子約好，隔天下午，我再來品茗。

那天夜里，在湄江河的涓涓流淌聲中，我一覺到天亮。昨夜的茶，并沒影響我的睡眠。

２.龍鳳村的湄潭翠芽——一杯創新茶

我到湄潭的第一站是去興隆鎮龍鳳村，那里是“十謝共產黨”的誕生之地。

淡淡的霧氣中，我們走在前往龍鳳村的路上，不經意地目光所及，都是茶園。青蔥的一片片茶園，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真實實踐，大概也是湄潭打出“到湄潭當農民去”廣告的底氣。

進龍鳳村，一個飄滿荷葉、浮著小橋的水塘讓這個居于鳳凰山腳下的村莊，瞬間蒙上一種氣定神閑的閑適氣質。5月，還不到荷花綻放的季節，但遠處山坡茂盛的森林、山坡上片片茶園掩映下的屋舍儼然的村莊，倒影水中，有江南水鄉的模樣，充滿了世外桃源的安逸和美。

祖國的大西南、黔之地，讓自詡來自“中原”的我多年有一種認識，這個自古犯官罪犯的貶責之地，是山區，是經濟欠發達之地。但此次遵義之行，徹底顛覆了我對貴州，至少對遵義的認知。我在遵義所見識的鄉村民居，一座座都是小青瓦、坡屋面、穿斗枋、轉角樓、雕花窗、白粉墻，是典型的黔北民居，有東方建筑的風韻，也有西方建筑的靈動、精致、大氣、漂亮，哪里是鄉村民居，分明是“處心積慮”打造出的一棟棟康養農莊！

龍鳳村的村支部書記伍榮明迎了出來。

我留意到，村委會外面，有一塊塊宣傳欄，上面分條寫著“十謝共產黨”：“一謝共產黨，翻身把你想，以前我們做牛馬，現在人人把家當……九謝共產黨，致富把你想，以前種糧要上稅，現在免稅還補償；十謝共產黨，養老把你想，以前撫兒來防老，現在丟心政府養。”伍榮明介紹說：“以前，我們村主要種稻谷、玉米，那會兒能吃上飯就行。這些年，農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吃、穿、住、行、醫療、養老、上學，村民享受著黨和國家的好政策，一家家都富裕起來。這些年來，村民在縣政府引導下因地制宜‘退耕還茶’，田家溝904戶3011人，茶園面積7000畝，戶均7.74畝茶園，人均2.32畝，家家種茶采茶。我們村有28家茶葉加工廠，村民人均收入達21900元。村民享受著黨的好政策，發自內心感謝黨，便自編自演了花燈戲《十謝共產黨》。”

湄潭距重慶不遠，這里人說話的口音，透著濃濃“川味”，對方說慢一點，自己再聽仔細一點，不用翻譯便能聽懂。

我們在村莊慢慢逡巡，伍榮明給我介紹著村里的情況：“龍鳳村在鎮黨委的引導下，推行‘生態保護—經濟發展—社會和諧’發展模式，明確提出建設‘綠色鄉村——既要金山銀山，更要綠水青山’的新理念，通過發展‘茶葉一體’，如今村民家家有茶園，家家住新房，家家有轎車，家家在城里買樓房；種茶讓村民富裕起來的同時，村里的生態綠化覆蓋率也達到了80%以上。”

我笑著問他：“你家有幾輛車？”

伍榮明坦誠回答：“我有五輛車子。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女兒，都自己開車。平時娃娃們在城里上學，他們在城里買了房住在城里，采茶時就開車回村里。”

我提議去臨街一戶農家茶作坊看看，伍榮明回答：“要得。”那幾日，入耳的遵義話，在我聽來，最動聽的，便是“要得”和“安逸”。

這戶農家是一座寬敞的五間二層樓，一樓寫著“馨濃香茶業”五個紅色的大字——這是一戶普通農家，也是一個茶葉生產作坊。

女主人熱情為我們泡茶。正如昨夜小賣部男子所說，在湄潭，隨便你走入哪戶人家，主人都會熱情地為你泡一壺上好的湄潭茶。女主人為我們泡的是明前湄潭翠芽。湄潭翠芽是湄潭茶的一個品牌，是明前的手工茶。小小泛著黃綠色的芽尖在清泉水的熱情呼喚下，如一粒粒精靈，歡快地浮沉、跳躍、舒展，水色慢慢呈現出一種晶瑩剔透如淡綠玉石一樣的顏色——清香從茶水中飄然而出。

難怪幾杯茶便散發出如此幽幽的香氣。小小芽尖經歷一個冬天的蓄勢待發，歷經百日的修煉，吸天地日月之精華，在驚蟄的雷聲中悄然吐出小小的芽尖，茶農勤勞的手欣喜得將這芽尖捧在了手里——采茶不能用手指掐，那樣會傷害細嫩的茶芽，只能順勢輕輕拔下那個芽尖。這樣小心的采摘，宛如采摘天山雪蓮。一個好茶農，這樣不足一公分長芽尖，即使是采茶快手，一天也采不了4斤。一斤茶青50～70元收購，4斤茶青才能炒制出1斤成茶——湄潭茶，好茶也好價！

我問女主人收入如何。女主人含笑不語，只是低頭為我們添水。單看這高大的樓房，門外的轎車，便可看出她家的富裕來。伍書記悄聲說：“她家兄弟五個，一人五畝茶園，土地少，于是便從事茶葉加工。”我在樓宇一層轉了轉，一層主要是茶葉加工場所，里面放著各種制茶晾茶機器、超大的冰柜（存放炒好的茶葉），二層是生活區。

我提出到茶園走走。

通往茶園的路竟是一條木棧道。這讓我明白，對于龍鳳村來說，村莊，便是天然公園；而一片片茶園，是公園的天然風景。

在木棧道上，我遇到一位老人，面容清癯，戴著斗笠，著藍色中式上衣，背著采茶竹簍，腰間還挎著一個水壺，正往茶山走，顯然要去采茶。老人有一種仙風道骨的風韻和從容，上山采茶仿佛道士去修身養性。老人微笑著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告訴我：“我叫何典農，74歲，經營著七八分茶園，一年可收入七八千元錢。”

一旁的伍榮明書記補充說：“采茶不需要太大勞動量，老人娃娃都干得來。老人采茶，也算修身養性，也省的無所事事。”

我笑問：“村里有吵架斗毆的嗎？”

伍書記認真回答說：“大人采茶，娃娃上學，年輕人忙著學技術、琢磨創新掙錢，很少有吵架的，也很少有斗毆現象。窮吵窮吵，日子富裕起來，各種需求被滿足，吵架的也就少了。”

龍鳳村田家溝是“四在農家·和美鄉村”樣板村。“四在農家·和美鄉村”是我所在的太行山村莊鄉村振興中還沒聽到過的名詞。遵義市是“四在農家（富在農家、學在農家、樂在農家、美在農家）·和美鄉村”的發源地，而“四在農家”是貴州在“三農”工作中創造的成功做法，也是貴州新農村建設的一張名片。貴州，這個我認為“落后”的地方，卻先行先試，以“四在農家·和美鄉村”為載體打造鄉村振興，令人心底油然而生對遵義這片土地上的政府、百姓的敬佩之情。

富裕起來的龍鳳村，吸引了大量外來人口。伍榮明書記驕傲地介紹：“現在很多農村村民外出打工，我們村出去打工的人卻沒有引進的人多。龍鳳村原住村民3011人，事實上在龍鳳村生活的卻有3496人，有400多外地人到我們村定居，到我們村當農民，確切說是當茶農！”

哦，原來，“到湄潭當農民”的密碼在這里！

富裕起來的龍鳳村并沒有局限于茶產業。茶富了農家，茶園所營造出的綠水青山成就了龍鳳村的旅游產業——昔日窮山溝，如今涅槃成為了全國新農村建設示范點、全國農業旅游示范點。

伍榮明書記告訴我，龍鳳村不僅有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等國字號榮譽，還是第三輪農村土地綜合改革一系列改革課題示范點。2020年，根據相關規定，村里制定了《龍鳳村宅基地及農村住房建設管理公約》。想到龍鳳村來當農民的人，可在湄潭申請宅基地，或租或轉當地農民的茶園來經營，或者以采茶為業（采茶時節，很多人家需要雇傭采茶工人），安心地做農民，安心致富。比如來自務川縣的王安武，他原來所在村莊是貧困村，一家人來到龍鳳村后，租賃村里閑置房屋，已在這里定居10年，采茶為生。龍鳳村的宅基地管理公約出臺后，王安武申請成為本村集體成員，還申請了130平方米存量宅基地，住進了自己修的新樓，三個孩子大的上大學，兩個小的也在讀書，成績都很好。

伍榮明書記意味深長地說：“城市可以吸引外來人口，因為城市有產業；如果鄉村有產業，有致富途徑，鄉村為什么不可以吸引外來人口？這樣，鄉村才能不凋敝，才能真正振興！”

龍鳳村吸引外來人口到村里當農民的作法，如今已在湄潭推廣。作為全國104個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縣之一，湄潭縣先行先試，運用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政策，推動城鄉要素流動，激活了“沉睡”的宅基地及閑置資產，實現了“業活、人活、村活”改革效果，也讓一些人想“到湄潭當農民”變為現實。

是湄潭的茶產業，嘗試將當下人口由鄉村流向城市的潮流，改為城市向農村人口反向流動。農村人口向城市的轉移，凋敝了或正凋敝著多少農村。沒想到小小的茶葉，竟撬動了時代洪流。茶帶來的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對于當下“鄉村凋敝”這個問題的解決，大概茶也沒想到。

我在資料中看到，廣東深圳市的汪先生夫婦到湄潭便是來旅游，深深喜歡上了這里，于是決定留在這里。通過朋友介紹，他在湄潭縣永興鎮租賃了一棟閑置、破舊的農房以及7畝茶園，并簽訂了10年租賃合同，實現了“到湄潭當農民去”的夢想。他在那篇報道中說，他喜歡這里的環境，推開窗就能看到萬畝茶海，打開門便是迎面而來的清新空氣。在這里，不僅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還能吃到新鮮的蔬菜瓜果。所以，他愿意為湄潭代言，向身邊更多朋友推薦湄潭，讓更多人到湄潭來做一個幸福、快樂的農民。

這些年，湄潭的自然生態環境吸引了不少游客前來觀光旅游。看到這里山清水秀，氣候怡人，空氣質量好，一位到此地調研的北京專家開玩笑說，這里的空氣甚至能讓人醉氧。茶產業是真正的綠色產業，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城里人萌生“到湄潭當農民”的想法。

出龍鳳村時，恰遇一個五六十人的旅游團走進了龍鳳村。他們跟著導游，聽著講解，欣賞著這方青山綠水，感受著這里富裕起來的新興鄉村的繁榮，眼睛里閃爍著探尋的光芒——到湄潭當農民，是因為，來到這里的人，可以尋找到生活最平凡的真諦——幸福！

3.永興古鎮與中國茶海

永興古鎮有世界上最大的茶園——萬畝茶海。

低緯度、高海拔、多云霧，地處神秘北緯27度的湄潭自古產茶。永興古鎮屬黔北四大商業古鎮之一。它的老街的確很老，老屋一片滄桑，但都不及湄潭的那杯老茶古老。生活在大唐“安史之亂”前后的“茶圣”陸羽曾不遠萬里到過湄潭。彼時的湄潭叫義泉郡，隸屬夷州。陸羽在《茶經》中介紹了茶的場地：“黔中生思州、播州、費州、夷州，江南生鄂州、袁州、吉州，嶺南生福州、建州、韶州、象州。往往得之，其味極佳。”

而茶能成為當地重要產業，于浙大西遷有關，與留美博士張天福有關。

永興古鎮400多年的歷史中，它最耀眼的一筆，當屬戰火紛飛的1940年。那年，為堅持將國家民族的教育事業辦下去，國立浙大師生在數學家竺可楨帶領下千里迢迢、一路奔波，最后來到了湄潭。靜如世外桃園一般的湄潭，清澈的湄江水靜靜流淌，草木葳蕤到處一片蔥蘢。最主要的是，這里沒有槍炮聲，沒有敵機的襲擊，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實在是一個“安逸”的安放書桌之地。于是，竺可楨決定，就在此地繼續辦學。那次西遷辦學歷經７年時光，一大批著名科學家在硝煙彌漫的亂世，在湄潭完成了學業，52位院士如數學家蘇步青、“兩彈一星”的功勛程開甲、王淦昌等在這里生活了7年。

湄潭歷史榮光閃耀的第二件事是民國中央實驗茶場在這里的建立。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國民黨主戰場節節失利，中國東部大部分國土相繼淪陷。1939年，國民政府決定，將平時經濟政策轉變為戰時經濟政策，以備抗戰。響應國家號召的中國茶葉總公司計劃在遠離戰場的西南腹地尋找新的茶葉種植基地。出生于上海名醫世家的茶學家、制茶和審評專家張天福遍訪昆明、曲靖、貴陽等地，最后，他來了湄潭這塊遠離戰爭的桃花源。同年9月，經濟部中央農業實驗所和中國茶葉公司聯合派遣王淘、張天福等正式入住湄潭，籌建民國中央實驗茶場。湄潭縣將義泉萬壽宮、水府祠提供給民國中央實驗茶場，作為茶場場部辦公室、職工宿舍和茶葉加工廠；將桐子坡、象山（打鼓坡）和校場壩一帶555.59畝土地作為茶場用地。1940年4月，中國近現代歷史上第一個國家級茶葉科研生產機構民國中央實驗茶場在湄潭正式掛牌成立，張天福、劉淦芝、李聯標、徐國楨、林剛、朱源林、葉知永、金揚鎬、李成章等49位茶葉、油桐、林木等方面的科技精英和管理人才聚集到了這里；這也是中國西部的第一個國家級茶葉科研生產機構，開啟了中國現代茶業的第一扇大門。

民國中央實驗茶場的落戶、浙大的西遷，使湄潭這座原本寧靜的小城成為戰時中國的科教重鎮和茶葉研究推廣中心。這里生產的茶，還曾通過史迪威公路轉運英、法等國家，為中國換回了戰爭所需的外匯和軍需，成為貴州茶葉出口換匯的鼻祖。

民國中央實驗茶場不僅開創了湄潭大面積植茶的先河，更是貴州乃至近代中國西部大面積創建新式茶園的開始。民國中央實驗茶場遺址，如今成為被茶學界稱為茶文化的朝圣地。桐子坡、象山（打鼓坡）的茶場如今還在，“湄江江中水，象山頂上茶”，老茶場的茶樹年年生長，成為人們每過此地便會想起的一段記憶。

新中國成立后，民國中央實驗茶場分成了湄潭茶場和貴州省茶業科研所兩個部分，開發出有名的湄江翠片和湄潭紅碎茶，載入了《中國名茶志》，成為深受人們喜愛的一代名茶。而湄潭茶場則成為貴州省農墾系統規模最大、出口茶最多、全國8個重要茶出口基地之一的省屬國營大型茶場——貴州茶業的領軍企業。

眼前的永興古鎮正在搞旅游開發。一座座古色古香的木質老屋，滄桑之感述說著古鎮的過往繁華，也見證著今天的榮光。

參觀過浙大西遷歷史陳列館，我們在古鎮上慢慢走。薄霧退去，陽光熱烈。古鎮有好幾家茶館。湄潭這茶的世界，茶館是尋常店鋪。我們踱進一家百鳥茶館。茶館內陳設太多老物件，舊畫、舊茶臺、舊條凳、木質的樓頂有陽光穿過，一派古舊風格，讓人瞬間心生穿越之感。茶館是馮波的朋友周云所開，賣蓋碗茶，一碗10元。古鎮人喜歡泡茶館，在一碗茶的香氣里，懶懶地靠在竹椅上，消磨一下午時光，看茶館外人來人往的紅塵熱鬧，煲現世云山霧罩的閑話，用他們當地話說，“巴適得很”。

周云原做藝考培訓，因為喜歡茶藝，放棄了老本行，在湄潭開了茶樓；永興古鎮開發旅游，他便來到鎮上，開了這家古樸的茶館。正是有他這樣喜歡茶文化的年輕人，湄潭的茶藝才隨著茶園建設紅紅火火。

周云講了一件往事：新中國成立前，這里的茶少，很多茶館外會放一個類似篩子的物件。如今茶多了，他想利用茶館，讓更多人品嘗到湄潭好茶，更好推廣湄潭好茶。

吃過百鳥茶館帶著棗香的金牡丹茶，我們辭別周云，到萬畝茶海去。

萬畝茶海是湄潭縣標志性景觀之一，這里連片種植茶樹面積達4.3萬畝。

聽當地文史專家張憲忠介紹，萬畝茶海早在1957年開始集中開墾。開墾前，這里長著大量青.樹。青.樹是良好的薪炭材，可解決當地燒火做飯問題，也可用來養野生榨蠶。20世紀50年代，因這里是小丘陵地貌，湄潭政府原想在此建一個大型機械化農場。但因缺水，其他農作物生長不起來，專家們把目光轉移到了326國道的茶樹上——茶樹耐旱，更適合這里，這讓大家看到了這片土地應該承擔的使命。就這樣，中國國內最大的三大農墾茶場之一的省級國營湄潭茶場誕生了。茶場發展到20世紀80年代，有8000多畝茶園。連片的茶園，彼時看起來就非常有氣勢。

1986年，時任貴州省委書記的胡錦濤同志到湄潭考察，走進了湄潭茶場。看著眼前連片茶園，胡書記感慨萬千，稱之為“萬畝茶海”——這便是湄潭茶場得名“萬畝茶海”的來歷。茶海綠濤，聲勢浩大，使得早在2010年“萬畝茶海”便獲得了“貴州十大魅力旅游景區”稱號，成為當地開展茶文化生態旅游的最佳景點之一。

很多人稱眼前茶場為“萬畝茶海”或永興茶海，事實上，它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中國茶海。它是世界上最大的連片茶園。

我登上茶海中心的觀海樓。站在茶海中五層高的樓宇，可觀萬畝茶海。中國茶海核心區域1.3萬畝的連片茶園，憑欄遠望，茶田儀隴，碧波浩淼，蔓延天際，委實壯觀。微風習習，滿面茶香。我想起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此刻，我眼里的萬頃波濤，卻由一株株小小茶樹組成的，不得不贊嘆人類的偉大。遺憾，王勃登上滕王閣留下流金溢彩的千古名篇《滕王閣序》，而我看著眼前的綠海清波，卻感覺腦海一片空白。

茶園很大，抵達觀海樓需乘觀光車。我問開車的小伙子家里可有茶園。小伙子笑著回答：“有的，我們這里大部分職工，家里都有茶園。”開觀光車，只是他采茶之余的副業。

近年來，湄潭縣委、縣政府圍繞“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總要求，積極將坡地、林地、荒地等不好利用的土地利用起來種茶。漫天遍野的茶園，使湄潭縣被茶海環繞包圍、被茶香浸潤，也讓當地茶農們收獲了穩穩的幸福。在第十七屆中國茶業經濟年會上，湄潭縣蟬聯年度茶業百強縣榜首，獲得了2021年度“三茶統籌”先行縣域的稱號。2023年，湄潭縣完成茶葉產量7.21萬噸，產值75.03億元，連續4年榮獲“中國茶業百強縣”第一名。湄潭縣成為名副其實的貴州茶產業第一縣、中國名茶之鄉，實現了茶產業的經濟效益大豐收。

農業與工業的發展和經濟效益，原沒有可比性。在茶產業中，茶是農業產品，但茶園營造出的生態環境優勢，又是普通莊稼沒法比的。這由茶海構筑的綠水青山，是茶產業的金山銀山，更是茶旅游產業的金山銀山。于是，湄潭縣按照“茶區變景區、茶園變公園、茶山變金山”的茶旅、農旅一體化發展思路，打造了以茶促旅、以旅興茶的城鄉統籌發展格局。2013年，“中國茶海”國際休閑旅游度假區項目被列為湄潭縣和遵義市“十二五”規劃重點項目，觀海樓、美食一條街、茶海迷宮、溫泉度假山莊、航天員療養中心、中華茶博館、國際山地車賽道、動漫主題公園、拓展訓練基地等旅游項目設施開始建設；2013年9月29日的第二屆遵義旅游產業發展大會，主會場就設在這里。

利用廣袤的茶園、茶海，永興鎮茶海生態文化旅游度假中心、湄江鎮國際溫泉旅游度假城、湄江鎮象山茶文化主題酒店聯合打造了4A級湄潭茶海休閑度假旅游景區，使湄潭茶文化、茶旅游有了更深遠的內涵和更廣闊的前景，也使湄潭美麗的自然生態風光，淳樸的鄉村氣息，深厚的歷史文化得到了更好彰顯。

湄潭生態茶園，成就了湄潭的財富神話，也成就了綠水青山的國策！

4．七彩部落——一盞歸鄉茶

盡管行程緊張，我還是不愿錯過“七彩部落”。

“七彩部落”位于貴州湄潭田家溝和核桃壩之間的湄江街道金花村，是一個自然村民組，原名大青溝。這里山清水秀，一座座民居一改黔北民居粉墻黛瓦模式，被涂成赤橙黃綠青藍紫等各不相同的顏色，在一片蔥蘢綠色中，顯得五彩斑斕、耀眼明麗，仿佛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

我們到七彩部落時，雨絲還在微微飄著。我與陪同我走訪的湄潭縣作協秘書長黃眉英，撐著雨傘，在部落走了一圈。因為下雨，游客少。但各有特色的茶屋、民居，透著濃濃的旅游景區氣息。村莊變成景區，百姓在家門口就能吃旅游飯，無疑是一條好的致富路。

我們在七彩部落的芬菲茶藝落座。其主人黎彩芬款款而來。芬菲茶藝是她與妯娌合伙開的，各取名字中一個字，便有了我彼時坐下來的那間茶屋。

氣溫有點兒低。內著明黃色旗袍外搭一件黑色長款外套的黎彩芬下車走來時，我竟有些迷惑，她仿佛一位部落公主，從容而優雅。

黎彩芬是貴州銅仁人。2009年，她的丈夫劉建順在銅仁德江做木材生意，兩人相識相戀。聽到她要嫁的人家在湄潭大山中，家里人極力反對這樁婚姻。到男方的家湄潭縣大青溝舉辦婚宴時，她的堂哥來送嫁，看到當時的大青溝那么貧瘠、落后，滿懷擔憂的堂哥是哭著回去的。

“當時我丈夫的家，是那種木屋，四面漏風，很破很破。”黎彩芬說。

做生意投入很大，動輒上百萬元，夫妻倆一商量，改行賣摩托車。但摩托車生意也不理想。2015年，聽說老家開始搞旅游開發，她與丈夫商量：“要不我們回去，看看有沒有什么機會？”

2015年采茶時節，夫妻倆回到家鄉。

當時，湄潭縣政府正在以金花村土地承包經營流轉合作社為平臺，統一茶園、山林、土地、房屋等資源，采取統一規劃、統一資源、統一管理的“三統一”模式，探索建立“人人是股東、戶戶能分紅”的新型農業經營體系。在湄潭縣委、縣政府的政策引導下，村民將部分資金和資源進行整合，按“茶企（合作社）+基地+茶農”的生產經營體系，將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東；按“公司+合作社+股東”的股份合作經營模式，組建了貴州七彩部落鄉村旅游開發有限公司。黎彩芬的丈夫劉建順擔任金花村股份經濟合作社總經理，黎彩芬則開了一家茶海餐廳。

茶區變景區，但景區的內核不能只有茶。湄潭農民畫是遵義市的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黎彩芬曾學習美術教育專業，于是，她在縣里支持下，將所學專業與民間藝術相結合，把家當做培訓室，購買畫筆和顏料教當地群眾畫農民畫，吸取蠟染、版畫特長，將兒童嬉戲、茶農勞作、傳統節日、田園生活等元素，繪成畫法獨具一格的畫作。黎彩芬干脆開了公司。他們的特色商品展館里的農民畫作，竟吸引了來自美國、法國、澳大利亞等世界各地的參觀者，農民畫也成為七彩部落鄉村旅游的一大特色。

旅游的意義，在于市場的需求。黎彩芬還是湄潭縣草根藝苑旅游商品開發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她挖掘民間藝術，融入時尚元素，開發出的創意草鞋產品非常受游客歡迎。芬菲茶藝的掌柜里，便展示著她編織的草鞋。那些草鞋用粗麻來編織，制作工藝復雜，從抽絲到完成需要32道工序，其意義已非草鞋，而成為了藝術品。所以，黎彩芬的草鞋編制先后獲得了中國創新創藝大賽獎、貴州省錦繡計劃優秀獎、貴州民間文化旅游商品設計大賽三等獎等獎項。2017年，她與6位茶農共同創立了名為“草根藝苑”特色商品展館，主營湄潭茶葉、農民畫和手工草鞋。

今天，七彩部落有19家餐飲、30家農家旅館，以及各種小吃20家，有酒吧、游樂場、露天奶茶吧、茶葉品鑒館等，吸引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每到周末，游客一般會達到400多人。“七彩部落”通過政府主導、村民主體、股份合作、引智引資、創業創新等方式，結合“四在農家·美麗鄉村”創建契機，調動群眾參與新農村建設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將茶葉產業與鄉村旅游相結合，實現了茶旅一體化，呈現出了“林中茶、茶中林、林茶相間”的旅游格局，成功實現了“茶區變景區、茶園變公園、茶山變金山”的既定目標，也為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和鄉村旅游業發展探索出了一條新路子。

品著黎彩芬親手泡的茶，心里生出幾分羨慕。黎彩芬是農民，但她無疑是一個幸福的農民；金花村依舊是農村，卻成了守著茶園、茶旅結合的旅游景區。而像“七彩部落”這樣形成旅游模式的茶旅結合的村莊，湄潭縣有200多個。

七彩部落只是湄潭鄉村旅游的一個縮影。依托茶文化、浙大西遷文化、鄉村休閑度假三大主題，湄潭縣正全力打造“中國茶海，休閑湄潭”旅游品牌。

到湄潭做農民，做一個幸福的農民，這是湄潭縣委縣政府的理想和承諾。

二、東有龍井，西有鳳岡

1.鳳岡茶源

鳳岡縣位于湄潭之東，也是一個產茶大縣。

《貴州古代史》記載：漢時唐蒙通夜郎，在夜郎國發現了枸醬、茶葉、丹砂、蜂蜜等。可知作為夜郎故土的鳳岡縣，與湄潭一樣，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漢代，便出茶葉。

鳳岡縣雖無湄潭茶那樣，有民國時期中央實驗茶場和西遷浙大的加持，但鳳岡自古產茶，卻是不爭事實。

《茶經》記載：“茶之出……黔中生思州、播州、費州、夷州……其味極佳。”唐代夷州轄今鳳岡、湄潭、務川地域，而唐時夷州治所就設在今鳳岡縣綏陽鎮附近一個叫城址的地方。鳳岡人言之鑿鑿：如今，此處還保留有一丈余寬的土夯古城墻、三丈多寬的城溝、墻內農田里遍地留存大量瓦礫碎陶。也許，當年茶圣陸羽品評的夷州茶，就是從此地起程，萬里迢迢，一包包小小葉片出現在唐都長安帝王后妃的茶盞里，或者奔向西域的。

鳳岡人生來愛喝茶。鳳岡百姓用茶待客，稱燒茶或漲茶，也有人家是用茶膏沖茶。鳳岡人還愛吃“疙蔸火罐罐茶”。鳳岡地處云貴高原，寒濕氣候重，所以，當地人常用烤煮釅茶驅濕御寒。當地居民在民居一側，用一小半屋角鋪成一個能坐10人左右的小樓臺（俗稱火鋪），中間用石頭或磚塊砌一火炕，燒起疙蔸火，把茶葉放入砂罐，先用火烤出茶的香味，再注水用猛火煨，將茶煨至濃釅，大家圍坐痛飲。這種火鋪罐罐茶既提精神，又有驅濕治病的功效。

在鳳岡縣進化鎮臨江村三新組走訪那天，進化鎮的黨委副書記李翀帶我到一家名為朱家泡茶的農家樂吃到了鳳岡油茶。朱家泡茶，如果我獨自在鳳岡行走，我怎么都不會想到，這是農家樂。鳳岡農家樂的名字都與茶有關！

鳳岡油茶不同于山西或內蒙古油茶。我吃過的山西油茶、河南油茶，茶中并沒有茶。山西人的油茶，山西人叫“茶面”。山西不產茶，但一方水土一方人，山西人會把白面、小米、玉米炒制九分熟，再磨成細細的粉，放上核桃仁、花生碎、芝麻等干果，早上起來用開水沖或者煮著吃，暖胃，香、潤，也可飽腹；我吃過內蒙古的油茶，是用羊油炒面粉而制成，食時會放一些油炸果子。鳳岡茶食花樣繁多，能獨占鰲頭的要數油茶湯。特別是農村，人人喝油茶，個個愛油茶，他們稱之為“能量湯”“干勁湯”，“三天不喝油茶湯，做起活路心發慌”。鳳岡油茶的制作，沿襲了唐宋以來的煮茶法。即將茶葉用豬油炒過，再將黃豆、花生、核桃等炒黃炸脆，清水煮透，木瓢磨爛，制成茶糕。吃時將茶糕加水煮開，放鹽，再把茶湯舀入碗中與佐料攪拌，即可食用了。再配以米花、黃餃、蕎皮、炒米、油炸粑、黃糕粑、泡粑、麥粑、米團粑、葵花等，既富含營養又提神充饑。

在鳳岡，男女婚姻、安葬老人、興居壽慶過“事務”，都用茶做先行之禮；鳳岡的山歌中的采茶歌，與茶相關的古老藝術品如《騎馬敬茶圖》木雕、《驛站飲茶圖》石雕，以及一些茶杯茶具文物，都佐證了鳳岡產茶的歷史之久。而且，這里以茶命名的地名或寨子也很多，如：新建鄉的茶林、茶蠟灣等。以茶為地名，必然是與茶的生長種植等有關。由此可知，歷史上鳳岡種茶很普遍且有規模。

盡管鳳岡產茶歷史悠久，茶文化底蘊深厚，但找到鳳岡縣茶密碼的人，卻在兩千年多年后。古夜郎的滇王大概也不知道，他們這里出產的茶葉，有其特殊、優良的秉性——富含鋅、硒！

喝茶，喝的是休閑，喝的是品味，喝的也是歷史。茶是自然的饋贈，了解茶的歷史、文化，鳳岡這盞茶，便有了不一樣的滋味。

2.田壩的致富茶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在鳳岡縣文聯主席牟志敏的陪同下，我們冒雨趕往鳳岡縣永安鎮田壩社區，尋找田壩茶產業發展的創始人陳仕友。

田壩是鳳岡縣的一個邊遠村寨，距鳳岡縣城40公里。

公路兩邊一片一片都是茶園。盡管下著雨，為趕節令，很多茶農穿了雨衣，依舊在茶園采茶。牟主席看著路邊茶園介紹說：“鳳岡與湄潭茶的不同，除了含有鋅、硒外，鳳岡茶園四周會種植花樹、果樹，讓花樹果樹的香氣浸潤茶香，使茶香中有淡淡花香或者果香。”

放眼沿路雨中的茶園，還真是如此。一方茶園，四周多載著果樹或花樹。花期已過，那些樹將軍一樣護衛茶園。我想象著春天漫天櫻花、杏花或橙花守護的剛剛返青的鵝黃嫩綠的茶園情景，呼吸一口氣，是花香，吐出的則是茶香。茶農真幸福，每日與茶親近，采茶炒茶品茶，羨煞人呢！

我們在一座四層別墅前停車。雨中別墅越發顯得干凈空曠，院內一個巨大茶壺茶杯的雕塑訴說著別墅茶世界的千言萬語。

進入大廳，一個衣著黑色漢服盤扣上衣的女子端坐茶桌之后。我們與等候在這里的田壩社區的書記喻啟波寒暄時，女子只是微笑。我們落座茶桌前，女子緩緩為我們泡上一壺“紅尖”。她是我們此行要尋找的陳仕友的兒媳朱曉娟。我看到，她背后的墻壁上，赫然寫著“貴州省鳳岡縣浪竹有機茶業有限公司”。現在，她負責打理這家茶葉公司。

先將茶壺用水煮熱，再將茶葉放入熱茶壺內燜泡一兩分鐘，打開，她把茶壺遞過來，讓我們聞茶壺內茶葉被熱壺激發出的香氣。一股幽香撲面。她拎起水壺，將八九十度的清泉水沿著壺壁緩緩倒入，過幾分鐘，茶色漸濃，再將壺內茶水分倒一個個小茶杯，讓我們觀茶湯之色，那是一種透亮清澈的琥珀色。她輕輕抬抬手，示意我們端杯品嘗。

呷一口茶，茶的溫暖慢慢驅散雨的涼意。我不懂茶，但感覺“紅尖”比起“遵義紅”來，茶味要清淡一些。就如湄潭茶與鳳岡茶，雖口味各有千秋，但鳳岡茶的味道似乎更低調一些。抬眼，一片片沐浴著夏雨的茶園在暗暗吐綠——眼前，還真是“室外千山綠，屋里一壺清”。

80歲的陳仕友，在田壩，是一個創造茶財富的傳說。他是鳳岡縣大規模發展茶產業以來的第一代茶人，對鳳岡的茶業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貢獻。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田壩因缺水，莊稼難種，苞谷飯都吃不飽，田壩百姓過著“有女不嫁干田壩，三年兩頭苦喬粑”“吃飯靠救濟、用錢靠貸款”的生活。1974年冬天，陳仕友擔任田壩公社龍江生產隊長，他帶著全隊社員大干一個冬天，開墾荒坡，點種了50余畝茶。

柴米油鹽醬醋茶，茶居最后一位，是被邊緣的生活要素。茶的大量種植、生產，一定與經濟大環境有關。那時鳳岡的茶，主要用于走親訪友和換點油鹽醬醋，最貴的茶葉一斤2.4元，一般的只要3角。沒有銷路，種茶人自然沒有熱情。但相對于其他農作物，種茶卻是“大人細娃”都能干的產業，僅這點，便對陳仕友產生了不可抗拒的誘惑力。

改革開放后，土地下放到戶。1984年，陳仕友把自家的10畝地種成了茶園，做了鳳岡縣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緊接著，他建起當地第一個家庭式茶葉加工廠，成立了鳳岡縣第一家民營茶葉企業。他多次到湄潭請教種茶專家，學習茶葉良種扦插技術；請來專家指導，將1畝扦茶苗發展到36畝茶園。一葉不成樹，一樹不成林，只有茶成為鳳岡主要產業，才能形成茶產業大氣候。于是他慷慨地將茶苗免費發放給鄉民栽種，但彼時，鄉民們卻撇著嘴，飯都吃不飽，還種茶？

1986年，陳家的茶園發展到130畝。1987年，他被縣里評為先進種茶大戶，成了種茶名人。此時，村民看到吃茶人越來越多，茶價一日日攀升，利潤遠超過種苞谷，四鄰八寨的鄉親們蠢蠢欲動，鳳岡縣才慢慢掀起種茶熱。陳仕友又一次慷慨地將茶葉苗免費發放給大家栽種，帶領鄉親們走上種茶之路，讓大家都嘗到了甜頭。

1996年春，貴州省茶科所把一個科研課題放在了田壩。茶科所的專家花了10多天的功夫，在田壩的幾十個地點取了“上、中、下”土壤標本，又在茶園中采摘了“老、中、嫩”的茶葉標本，帶回去研究。結果是，田壩土質不但含鋅，而且含硒。一個地方栽種出來的農作物同時富含鋅、硒兩種元素，這是“世界少有、中國唯一”。要知道，鋅是人體內多種酶的重要構件，有“生命的火花”“夫妻和諧素”的美稱；硒則被醫學界稱為“抗癌之王”“月亮元素”“長壽之星”。含有鋅、硒的鳳岡茶極具養生功效，也因此，鳳岡鋅硒茶得到了國際國內茶界專家的高度評價。

2000年，陳仕友注冊了“浪竹”牌系列茶葉商標。

2003年，鳳岡縣委、縣政府開始大力發展茶產業，鳳岡種茶的農民越來越多。

種茶帶動而來的茶旅游，吸引了全國各地乃至國外的游客。來田壩調研的專家、取經學藝的種茶人、茶產業下的旅游效應，每日來來往往客人的吃住問題，讓陳仕友萌發了修茶莊、建民宿的念頭。2006年，陳仕友建起了有40多間標準住宿、一次性容納100多人就餐，同時擁有圓桌會議室、茶景觀、品茶室、棋牌室、茶葉展示廳等的陳氏茶莊。2007年，僅茶莊民宿一項，陳氏茶莊掙了30萬元。

品過“紅尖”，朱曉娟又為我們泡上一壺“鳳頭羽”。這是“浪竹”新研制的一款茶，小小的茶葉片上，秘密分布著細細的極小的銀色細針，使得茶的葉片仿佛羽毛一般。

吃過茶，我提議去參觀一下浪竹制茶車間，朱曉娟欣然答應。那是很大的一個制茶作坊，僅晾曬車間等待炒制的嫩綠的茶青，一層層地放了偌大一個屋子。我拿起一片茶葉觀察，一芽一葉；整個框里都是如此的一芽一葉，葉片大小也是那么均勻。經過制茶工人之手，它或將周游世界，之后變成一股馨香，奔赴它的使命。

今天，田壩的茶葉發展到近3萬畝。外地客商紛紛涌入田壩投資建廠，全社區有茶葉加工企業74家，其中國家龍頭企業1家、省級龍頭企業5家、市級龍頭企業13家。陳仕友帶著自己的子女，成立了4家茶葉公司，建起了5個茶葉加工廠，把茶葉生意做到了國外。在陳仕友帶動下，以黔北民居風格的田壩迎春茶院、永田露茶莊、海棠茶莊、仙人嶺茶莊等28家茶莊民宿也相繼建成運營。

中國多地產茶，但土壤、氣候不同，茶的味道便大有不同。鳳岡縣的茶因具有“富鋅、富硒、有機”三合一特質，被譽為“中國綠茶營養保健第一茶”。2010年10月，鳳岡鋅硒茶被評為貴州三大名茶。鋅硒茶葉品牌不但享譽國內大江南北，還出口歐盟、美國、日本、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

我問朱曉娟：“我們來時，還有茶農采茶。那么多茶青，有人收購嗎？”

牟主席笑著替她回答：“剛才我們過來時，你看到路邊那么多三輪車了嗎？他們就是賣茶青的。每天下午4點，田壩的茶青市場準時開市，村茶農開著農用三輪車去賣茶青。田壩的茶青市場是田壩人氣、財氣最旺的地方。田壩的茶青市場單日交易額就可超百萬元，田壩的茶產業要占我們鳳岡縣半壁江山呢！”

那天下午，盡管下著雨，還是有很多騎摩托車的人風馳電掣趕往田壩。那天，鳳岡縣第二屆機車文化節暨越野摩托車場地公開賽在茶海之心景區舉行。牟主席說，茶產業的發展帶動了旅游產業，旅游棧道、自行車賽道、觀光索道、吊橋、觀光車、中國禪茶瑜伽小鎮在田壩應運而生。

3.仙人嶺與“茶海之心”

我們決定來一次雨中游茶海之心、賞茶鄉風貌。

雨還在下，一片片茶園內，零星有茶農猶在采茶。仙人嶺上，云霧繚繞，置身其中的我們真正成了“仙人”。我們撐著雨傘沿著觀景長廊慢慢往山上走。小路兩旁全是高大的杉樹、松樹，還有一些樹我叫不出名字。野花在雨中開著，仿佛泣含露珠，有不一樣的楚楚動人。

牟主席一邊走一邊介紹：“仙人嶺原叫大石坳，是一片荒山。我們這里一個叫孫德禮的老人硬是靠著39年的不輟種植，讓荒山披綠變成了‘金山’。因為植樹造林成績突出，他獲得了‘中國生態文明獎先進個人’‘全國綠化獎章獲得者’等榮譽。”

在牟主席的講述中，我了解到孫德禮的故事。1990年，孫德禮被選舉為田壩鄉鄉長。他發動家家戶戶種植茶樹，同時打出“鳳岡鋅硒茶”品牌，實施“鄉里負責生產管理，公司負責收購、加工和銷售”的經營模式。但現實很骨感，彼時茶還是生活的奢侈品，1991年，收購來的35萬斤茶葉滯銷，甚至無力支付村民的茶葉錢。他背著行囊四處找銷路，甚至遠赴湖南、浙江賣茶。最后，35萬斤茶賣完，結果除去成本，還掙了8萬元。

1992年鳳岡鄉鎮實行撤并建改革，孫德禮本可調到其他鄉鎮繼續當鄉長或鎮長，但他舍不得親手打造的茶山，也舍不得和他這些年同甘共苦的村民，最終放棄仕途，專心造林育茶。1994年，孫德禮將大石坳改名為仙人嶺，注冊“仙人嶺”商標；1998年，成立了仙人嶺茶廠。

1999年，鳳岡縣提出“建設生態家園，開發綠色產業”的發展戰略，并配套實施“營造綠色環境、培育綠色基地、實施綠色加工、打造綠色品牌”的“四綠工程”，探索生態和產業的融合發展之路。圍繞縣里的政策，為讓造林與種茶相輔相成，孫德禮提出“以中養長”發展理念，用中期見效的茶產業收益填補造林資金，在茶園中留置部分杉木，套種桂花樹，通過“茶中林、林中茶”實現長中相宜，相輔相成，形成了“茶海之心”現在的“茶園建設生態化、茶樹品質優良化”種植模式。

2016年，鳳岡縣提出全域有機、全產業鏈有機“雙有機”戰略理念，廣泛推行有機生產茶方式，打造“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升級版。孫德禮在政府支持下注冊了貴州鳳岡縣仙人嶺鋅硒有機茶業有限公司，在全縣率先獲得有機茶認證；而他的仙人嶺鋅硒有機茶業有限公司也成為黔北最早通過有機認證的茶葉企業，常年穩定解決約200人就業。在孫德禮帶動下，當地村民也紛紛轉行當茶農，做茶商，走上了因茶而興、因茶致富的新型農業化道路。

2021年，鳳岡縣第十三次黨代會提出：全力打造中國森林康養小城，推動以康旅融合為重點的旅游產業化取得大突破。在縣委、縣政府支持下，孫德禮投資8000萬余元，開始打造集森林景觀旅游、森林環境體驗、森林山地運動、休閑健身養生等為一體的仙人嶺森林康養基地。

2023年，仙人嶺森林康養基地榮獲貴州首批“省級森林康養基地”。基地的運營，直接帶動周邊村民400余戶致富。

我們要到的4A級景區“茶海之心”面積69平方公里，森林覆蓋率85%以上，有機茶基地2.8萬多畝，是西南最大的有機茶基地、全國農業示范點、全國休閑農業和鄉村旅游示范點、全省100個旅游景區，有“中國西部茶海之心”美名。牟主席說：“景區內設茶葉采摘體驗區、生態茶園觀光區、茶莊農家樂食宿區、森林生態養生區等幾大區域，可以采茶、制茶、品茶，觀看土家油茶茶藝表演，還可如我們一樣，登仙人嶺觀景臺，居高臨下俯瞰整個茶海，看美不勝收的茶世界、茶天下。”

從荒山到青山再到金山銀山，綠水青山帶來的幸福，這條路，孫德禮比任何人理解都深。

因為下雨，景區內顯得有些蕭條。高大的陸羽像被立在景區茶圣廣場，接受著茶農、茶客的膜拜；景區內的一個圓形廣場上赫然打著這樣的茶廣告：東有龍井，西有鳳岡。鳳岡敢提出這樣有氣魄的口號，是因為鳳岡鋅硒有機茶有這樣的實力——2024中國茶葉區域公用品牌價值評估報告發布，鳳岡鋅硒茶品牌價值39.17億元，較上年提升6.16億元，全國排名35位！

“茶海之心”由荒山改造而來，分布在起伏不定高原丘陵上。它不同于湄潭“萬畝茶海”的地方在于，“茶海之心”并非一望無際平展展的茶田成海，而是林中有茶，茶中有林，林茶相間，林茶相依，茶莊棋布。遺憾的是濃霧鎖住了我們的目光，但我知道腳下便是阡陌交通的一方方茶園，是春天桃花捧出的一片片鵝黃嫩綠，是夏日細雨微風拂弄的濃綠海洋，是紅日普照下的盛世太平景象。

2023年，整個田壩茶產業實現了超10億元的產業規模。2023年3月，田壩村被農業農村部評為“2022年全國鄉村特色產業產值超億元村（茶葉）”。田壩走出了“產業生態化、生態產業化、茶旅一體化”的發展之路。

因為茶，鳳岡縣先后榮獲“中國富鋅富硒有機茶之鄉”“貴州省首個出口茶葉質量安全示范區”“中國名茶之鄉”“中國重點產茶縣”“中國特色產茶縣”等榮譽，而其核心產茶區就位于我們眼前的“茶海之心”景區。

4.茶中茅臺——野鹿蓋茶的承諾

她為我們捧來一壺野鹿蓋茶。

關于野鹿蓋茶，中國作協原副主席葉辛在《春天的茶訊》中這樣寫道：“黔北老鄉的野鹿蓋茶寄來了。這地方我去過，大山深處漫山遍野的青草叢中，時有野鹿出沒，故此茶名‘野鹿蓋’，喝來不僅湯色鮮、美，而且提神。”

只看她的手，便可知道，她經歷過非常辛苦的勞作。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忘記是誰說的了，看一個女子的閱歷，看女子的手便可。“全國五一勞動獎章”“貴州省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或算對她骨骼突出、老繭生硬的一雙勤勞的手的回報和慰藉吧。

在鳳岡縣乃至遵義市，吳宗惠算名人。“她的事跡很突出”，牟主席這樣說。

野鹿蓋茶有限公司在永安鎮崇新村。這個小村莊森林覆蓋率86%以上，居住著漢、苗、仡佬和土家等民族，全村有茶園面積6000余畝，到處綠意盎然。

1955年，時任鳳岡縣委組織部部長柳耀華撰寫了《鳳岡縣崇新鄉是怎樣在黨支部的領導下開展互助合作的》調研文章，毛澤東主席為這篇文寫了近600字按語，稱贊崇新鄉“這個地方的路線是正確的……”“崇新經驗”在這里得到傳承和延續，村莊積極打造集生態旅游、農耕體驗、民宿餐飲為一體的生態旅游景區，2020年鄉風文明、生活富裕的崇新村獲得了“全國文明村”榮譽。

我們在野鹿蓋茶公司的院里坐下來，聽吳宗惠給我們講述野鹿蓋茶的故事、講述野鹿蓋茶創始人陳勝建的故事，也講述她的故事。

這次到鳳岡，鳳岡縣的三位茶產業的傳奇人物，遺憾的是都沒有見到。

“野鹿蓋”原是一座山的名字。但這千年沉默的大山在野鹿蓋茶的開發者貴州貴陽陳勝建進入并栽種茶園之后，便不再是普通山嶺，因為，它及周邊麻窩等方圓300里的土壤含有兩種人類生命特別需求的珍貴微量元素鋅和硒，用來種茶，含有鋅和硒的茶葉走向世界，茶湯便會滋潤更多生靈，善莫大焉！如今，得了野鹿蓋茶的名氣潤澤，那沉積了千年萬年的野鹿蓋山，便也名揚海內外了。

曾在中國進出口商品基地建設總公司貴州分公司工作的陳建勝是西南交大的高材生。1990年辭職下海的他，有一天來到鳳岡，要做他喜歡的事業——種茶。那年的陳建勝已43歲。陳建勝從鳳岡的野鹿蓋，一直走到麻窩、永安、蘇云頭，他發現了歐洲新大陸一樣欣喜若狂——這片土地太適合種茶了！懷著珍視土地和為農業、農民尋找農業發展科學路、破解貴州山區農業發展緩慢的理想，2005年，他滿懷悲壯，在永安野鹿蓋這片富含鋅硒的土地上種下3000畝茶園。他的至今被同行視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行為，成本高、投入大、收效慢，甚至可能失敗破產，前半生心血付之東流，但彼時的他卻是義無反顧。

陳建勝的起步便不同凡響。在要做就做品牌理念的支持下，2006年，他注冊了野鹿蓋茶有限責任公司。那時候，農村還在把食品安全底線“無公害”喊成標準，推廣著化學農藥、化肥、有毒除草劑等來獲取農業豐收，而陳建勝卻將“有機食品”在野鹿蓋這座大山里提了出來，鎖定在他的茶事業中。“只為有機茶，只做有機茶”的理念，使他不僅做到茶樹是從中國茶科所引進最先進的優良品種，還嚴格按有機生產標準開墾、管理和經營茶園，讓“有機理念”滲透到茶園的每壟茶苗的疏密、茶埂的走向、有機肥用量、病蟲害的有機化管控，甚至采摘、加工工藝、包裝、銷售等每個環節。

陳建勝的茶園，成為野鹿蓋這座大山亙古萬年歲月最美的遇見。那是茶的味道、健康的味道，更是未來的味道。而山里的百姓依托野鹿蓋公司的茶園，華麗轉身，變農民為茶農、管護工、采摘工、制作工、銷售工，幸福而穩定地在茶園豐收里完成了脫貧致富。茶農擁有1畝茶就保證1人脫貧，有3畝以上就有了1家人的基本生活，如果有3畝以上有機茶園的農戶，就可保證穩定地脫貧致富。

資料顯示，鳳岡的產茶區，有3畝以上茶園的農戶占當地農戶總數的80%以上；而鳳岡有3畝以上有機茶園，并懂得有機茶生產管護方式的，占茶農戶總數的90%以上。有機茶再有鋅、硒這自然饋贈元素的加持，旗幟高揚的鳳岡鋅硒有機茶，身價一躍而上，成為一般茶的3倍以上。

此心歸處是茶鄉，茶香茶鄉呼喚著游子。常年在外務工的吳宗惠就是被野鹿蓋茶吸引而入職野鹿蓋茶業公司的。那年，吳宗惠43歲。

“打工很辛苦，背井離鄉不說，住的不好，也吃不好。我們在上海長征電器打工，在流水線作業，為趕午飯，經常往保溫瓶抓一把米，開水悶熟了就著蘿卜干或者臭豆腐就是一頓飯。”

2010年，吳宗惠的第二個女兒出生。考慮到女兒小，父母年邁，她決定到野鹿蓋茶業有限公司上班。家鄉有產業，誰還背井離鄉到外地打工。農村產業的發展，才能改變農民涌入城市當農民工的現狀，改變鄉村因人口流失所導致的鄉村凋敝狀況，改變村莊只有留守兒童和老人的現狀。

吳宗惠特別能吃苦。當時公司剛起步階段，同時招來的9個人，都因工作繁瑣太辛苦而辭職，只有吳宗惠吃住在廠里，每天認真學習茶葉攤晾、殺青、壓扁成型等各項技術，不顧炒茶鍋150多度的高溫親自操作，不懂就向師傅請教，這使她很快掌握了茶的種植、制作等技術。

說起制茶，她頭頭是道。滾筒殺青，微波殺青，要調節好溫度，炒制第一次晾曬后再炒第二次、攤晾時間不能長否則會返潮……對公司的事她更是任勞任怨：公司放假時缺乏安保人員，她便主動承擔起安保的工作；制茶車間某個環節缺人，她頂上去；師傅們的工衣脫下來，她悄悄給洗干凈；院子臟了，她拿起掃帚；疫情期間，她見很多地方給武漢捐款捐物，與陳總一商量，決定捐20箱茶葉。但制好的茶在冰柜儲存，尚無包裝，她便帶著丈夫與女兒干了一夜，把20箱茶葉如期送到了縣紅十字會……她的辛苦付出，陳建勝看在眼里，讓她擔任了車間主任。因為陳建勝家在貴陽，后來干脆把公司下屬的永安茶加工廠交給她，讓她打理。

野鹿蓋茶業公司設在崇新村農業互助合作陳列館里，每年到此參觀的人絡繹不絕，吳宗惠便主動承擔起相關接待、講解等工作。僅2018年到2020年間，她服務過的游客及學員就超過3萬人次。

2021年，吳宗惠乘坐公司的貨車去送物資，半路遭遇嚴重車禍。歷經10個小時的手術，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叫家人把電話給自己，向領導匯報情況，和同事交接工作。她就是這樣拼命。

吳宗惠驕傲地說：“野鹿蓋核心區有3600畝茶園，我們本著做好茶、良心茶的理念，每年只在清明節前采18天，以保證這從來不用農藥、來自青山綠野的野鹿蓋的茶香，走得更遠，福及更多茶客。我們的目標是打造‘茶中茅臺’！”

我默默想，茶是自然饋贈，制茶人才是茶的真正靈魂。好茶好人，先做好人，才有好茶，否則也采不到、制不出那么清澈芬芳的好茶湯。

5.水韻稻鄉與玫瑰花茶

貴州遵義的茶鄉之行，我飽覽了萬畝茶田的浩瀚春色，品嘗了不同芬芳的茶香茶湯，學了幾分細膩的茶藝，還懂了幾分茶道，最重要的，是看到了鄉村振興在這個詩人李白懼怕的夜郎國土地上的繁榮景象。但心里還有一點小小遺憾，就是沒有見到多彩貴州的彩色梯田。

在遵義的最后一天，在鳳岡文聯的安排下，我走進了鳳岡縣進化鎮臨江村三新組。三新組是貴州“四在農家·和美鄉村”的示范點。沒想到，這個小村莊竟圓了我的心愿。

萬佛山腳下的臨江村三新組村民，面積1.34平方公里，共有236戶944人。村莊小，但村民多，村莊繁榮可見一斑。三新組村民利用山地種茶園，有360畝茶園；平原則種植水稻，有水稻507畝；此外還養有肉牛1500多頭，一些烤煙。

5月恰是夏風徐徐時節，三新組的村落佇立在青山環抱的一片片稻田中，天光云影下的淺黃、鵝黃、深黃、嫩綠、濃綠的水稻田、油菜花田，一塊一塊，以田埂為線，曲曲彎彎，仿佛絢麗多姿的調色板；而一座座富有黔北特色的民居——不，是一棟棟裝飾著雕花窗欞、歐式樓柱、扶手粉壁黛瓦的小別墅坐落期間，紅燈籠高掛，簡直美不勝收。

茶農在茶園采茶，農民在稻田插秧，喇叭花在屋前綻放，豆角辣椒拖著長長的果實，大公雞高仰著脖子自由歡唱——多么和諧而寧靜的鄉村，多么美的畫卷啊！這是一幅村美民富人和的鄉村振興圖！難怪，這里被稱為“水韻稻鄉”；難怪，這個村莊會成為貴州特色田園鄉村、鄉村振興集成示范試點；難怪，西藏、江西、甘肅等地的人紛紛來學習三新經驗。

5月17日舉行的臨江“三新稻鄉”大米定購認領簽約儀式現場還在。臨江稻米榮獲中國第八、九、十屆稻博會唯一有機“金獎大米”，第六屆中國國際有機與綠色食品產業博覽會“金獎大米”，中國第一有機宴“最佳食材獎”，這樣的米自然“不愁嫁”，引得很多城里人紛紛來這里訂購有機米，有的干脆認購水田，讓農民幫他們耕種，所產稻谷歸自己。也因此，三新組依托當地出產優質大米的產業基礎，組建了貴州香臨三新水稻農民專業合作社，推廣“公司+合作社+農戶”的模式，采取“稻油輪作”，按照“三零一全”（零排放、零污染、零剩余、全利用）實行有機栽培，讓“有機三新·水韻稻鄉”走出了新的產業之路。

我們在村莊的曬秋廣場上停下車，進化鎮黨委副書記李翀已在等候。

年輕的李翀書記，皮膚是被炙熱太陽親吻后的麥色皮膚，一雙大眼睛讓他看起來還有些娃娃氣。他給我們講述了三新組的致富秘籍——黨群直議制度，即“黨員提、群眾議，群眾問、黨員答”。鳳岡縣縣委、縣政府深刻認識到，市場主導、農民主體的鄉村定位，鄉村要振興，需要村民挽起袖子加油干，那就要村民說了算，所以，這兩年，臨江村在鳳岡縣委的領導下，探索出了依托“黨建+村管事”平臺，“黨支部+議事會+群眾”的基層組織架構，搭起了干群“連心橋”。僅三新組，169天開了大大小小39場村民議事會，自籌資金561.5萬元，完成了建曬秋廣場、修產業路、改造農房、廁所豬圈、人行步道等工程。

李翀給我詳細講述了三新組富、美、樂、學“四在農家”的具體做法。我在村莊內走了走，村莊的干凈可媲美城市寬闊的馬路。李翀指著墻上幾句話自豪地說：“村莊的衛生，村民就是靠這個形成自覺的。”

我看了一眼，上面寫著這樣幾句話：“柴草落葉擼哈，房屋前后掃哈，板板方方堆哈，鍋碗瓢盆洗哈，家具電器擺哈，衣服被子疊哈，雞鴨鵝狗關哈，破破爛爛收哈。”

李翀與我打啞謎：“你知道‘哈’是什么意思嗎？”我回答：“是‘了’吧。”他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認真給我糾正：“是‘一下’的意思。”我笑起來，瞬間明白。鳳岡縣“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理念，顯然已在村民心中深深扎根。

一位農婦背著竹簍采茶回來。我們走上去搭訕，農婦一早上采了2斤多茶青，1斤茶青40元，她便掙了80多元錢。“只要你肯干，守著家門，就有錢賺，”李翀說，“我們村的茶田，村民可以隨便采，只需給茶園主人茶葉成本就行。一般也就1斤5元錢。”他的說法讓我一愣：“也就是說，剛才的女人采的茶，只需給主人10元錢，剩下的都是賺頭？”李翀點頭：“是啊！”

李翀提到一個人，三新組組長、婦女主任、貴州香臨三新水稻農民專業合作社社長龔德琴，“她很潑辣能干。丈夫意外去世后，她回到娘家。三新組是她娘家。她人樸實，又熱心，村民便選她當了三新組長。你知道嗎？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習近平總書記到三新組來指導工作！”

好大的口氣！這是怎樣一個女人？我對龔德琴產生了強烈的興趣，想見見這個平凡但不普通的婦女。李翀給龔德琴打電話，她正在田里插秧。半個小時后，龔德琴風風火火地來了。她上身穿藍色工作衣、腳上穿著雨鞋，見我竟有些羞澀。她今天在給鳳岡縣一位先生認購的稻田插秧。

希望習近平總書記到三新組，這哪是一位普通婦女的心愿！而這心愿，讓我覺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婦女瞬間高大上起來，心里涌起一種敬佩之情。龔德琴有些磕磕絆絆地說：“三新組展得好，要感謝黨的政策好，讓我們環境美、腰包鼓、生活好，所以，我想代表三新組民，謝謝黨中央，謝謝習近平總書記。”

龔德琴卯足勁兒，要將三新有機米做成像鳳岡鋅硒茶那樣有名的農產品，要把三新組打造成像田壩那樣的國家4A級旅游景區，成為全省可借鑒可復制的田園特色鄉村集成示范點——這，便是貴州農婦龔德琴的理想！

回去的路上，我們路過臨江村秀竹組。看到街上拉著條幅“第五屆玫瑰花采摘體驗藝術節”的橫幅，時間是5月1日到5月20日，我忽然來了興趣：“你們這里還種植玫瑰？”我問陪同我的文聯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說：“是啊，我們這里種玫瑰花，還做玫瑰茶！”我們決定進去看看。

瑰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院內展示臺上，堆放著不少玫瑰花。一旁的活動展示版，玫瑰花從上而下垂下來，烘托出一個玫瑰花香濃四溢的會場。瑰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商品展示區中，有玫瑰花茶、玫瑰花醬、玫瑰花酒等生活用品，還有玫瑰精油、玫瑰純露等日用化妝品。

工作人員給我們泡上一杯玫瑰花茶。我看著一朵碩大的玫瑰花幽幽在水中綻放，釋放出一縷縷玫瑰的香氣。

瑰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創始人叫馮健。2016年，返鄉創業的馮健在村里石旮旯坡地和田邊地角、房前屋后種植玫瑰花，之后建起了瑰緣玫瑰家庭農場；2017年，他成立鳳岡縣瑰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建成玫瑰純露、精油初加工生產線，開發玫瑰附加值，打造集觀賞、生產、研學、康養于一體的山地旅游農業。玫瑰花雖小，但全身是寶，經過深加工后，1畝玫瑰花總產值可達到五六萬元。2021年，馮健引進珠海市國企投資的200萬元，再通過村民入股的方式，在臨江村建立產業發展中心，帶動當地400余戶村民種植有機玫瑰1000余畝。

曾經的臨江村，因土地產值不高，村民們不得不外出打工。如今，他們種有機水稻、種玫瑰、種茶田，再不用背井離鄉，在家門口便能富裕起來了。

是啊，一個小村莊有這么多產業，村民怎能不富？

我看到展柜上方有一塊橫板，上面寫著這樣一段話：“遵義市風岡縣，二十年如一日，堅持生態立縣、綠色發展，不斷探索山區現代農業發展之路。在新形勢下，如何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借力省委‘黔貨出山’戰略部署，提出以‘良心產業、有機風岡’為引領，全力推進全域有機、全產業鏈有機發展戰略……陽光、空氣、土地和水，是一切作物生長的必備條件，也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礎。天人合一，透過諸多環境和食品安全問題，我們意識到，對自然生態的破壞，實質就是對人類自身的傷害。我們堅信，任何發展，必須堅守山青、天藍、水凈、地潔四條生態底線，強化生態建設和環境保iyzqDNt3iJF1FH+07HhrzvjYQxIS2rBhk0ZEKEqGr/k=護，倍加珍惜和呵護青山綠水，只有守住鄉愁里的田園，才能構筑夢想中的家園……安全，健康是人的基本福祉，也是人的權利和尊嚴，無公害、綠色和有機，不僅僅是一套技術標準，也是一支道德溫度計，測度著生產者是否具有人的正常體溫……我們信守，用無公害奠定產業倫理基礎，用綠色提升產業道德素質，用有機引領更高層的發展。這一切，根本是用良心做好產業，不愧于人，不愧于己，不愧于今天，不愧于未來。”

我心里祝福：鳳岡，有富含鋅硒的有機茶、有機稻米，未來一定越來越好！

尾聲

下榻鳳岡那晚，我在賓館看到一個折疊宣傳彩頁《醉美遵義采茶去》，打開才發現，我此行所看到的茶園、聽到的茶園故事，不過浮光掠影，冰山一角——彩頁上標注的茶園，不僅有湄潭的象山公園、翠芽27度景區、中國茶海、核桃壩，有鳳岡的茶海之心、知青茶場、茶壽山等茶園，遵義的每個縣域都有茶。比如赤水市有望云峰茶場、五云茶場、金坪山茶場；仁懷市有香茲茶園、學孔茶園；習水縣有大樹茶之旅；播州區有楓香茶場、滸洋水茶園；桐梓縣有九壩茶園、火石村茶園；綏陽縣有寬闊水茶園、大溪茶園，務川縣有鹿池茶場、雙河茶場、云豐茶場，正安縣、余慶想、道真縣皆有茶園……

神秘的北緯27度，穿越高海拔、寡日照的云貴高原上這片紅色熱土遵義，成就了這片土地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空氣清新、四季分明的氣候特征，讓這片土地擁有了好山好水好生態，讓茶，這特殊的天地精靈在這方土地旺盛地繁衍生息、自由呼吸日月精華，在斜風細雨、云霧繚繞中吐露嫩葉、舒展玉葉，逶迤連綿、層層疊疊、匯聚成海，為中華乃至世界茶客奉上一盞盞嫩綠嫩綠或香濃或淡雅的好茶。

好生羨慕他們生在如此生機昂然的茶鄉，可以自由呼吸浸潤著茶香的空氣，做一個無拘無束的茶農，幽幽捧一盞熱茶，共日月老去。

遵義，真是一座充滿神奇的城市！

我泡了一杯野鹿蓋紅茶，在房間的露天陽臺坐下。雨斂去陣腳，一輪上弦月從云層中探出半方臉，溶溶月色頃刻傾泄而下，映照著鳳岡這座小城，也映照著萬畝茶海、茶海之心、田壩、野鹿蓋的茶園。那些茶樹上的小小葉片大概在月色下伸著懶腰、舒展著筋骨，悄悄竊竊私語吧。它們若有生命，當化作七仙女降臨這芬芳的土地，與茶園共舞吧。

一盞青山綠水養育出的清澈茶湯，讓我深刻記住了紅色遵義、多彩貴州。

5月21日是世界茶日，鳳岡的“世界茶日”活動在鳳岡的中國鋅硒茶城舉行。品鑒、茶禮、回饋、視頻，這是茶鄉特有的節日——遺憾，我來不及參加了！但我希望各地茶友結伴而來，遵義，以青山綠水的模樣，捧著一杯高山云霧、山水精靈釀造的好茶，等候五湖四海茶客的光臨！

茶，那盞滲透遵義天地之魂的靈性之水，在庸常生活中，它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中的茶，在精神世界中，卻是琴棋書畫詩酒茶中的茶——茶魂所通向的，一定是放下俗事、超越庸常的詩與遠方！

來吧，朋友，到醉美遵義吃茶吧！

責任編輯/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