駢散得宜 各美其美

［摘要］駢體與散體在文學發展過程中各有其獨特的意義與表達。聯讀《陳情表》與《蘭亭集序》，體會駢體與散體的基本特征，借助語段對比分析體會兩種文體在表情達意中的具體使用，深度分析《陳情表》中的散體與《蘭亭集序》中的駢體，借由文體的變式來體會駢散相輔相成的表達，理解駢散體在文學發展史的重要意義，提升學生的審美鑒賞能力。

［關鍵詞］駢體；散體；駢散之用；《陳情表》；《蘭亭集序》

［作者簡介］林皎蕓（1991），女，浙江省寧波市北侖區泰河中學，一級教師，從事語文教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志碼］A

駢體與散體一直以文學創作的不同形式存在于文學發展的過程中。選擇性必修下第三單元《陳情表》與《蘭亭集序》分別創作于公元268年和公元353年，時代分屬東晉、西晉。從文學史的發展過程來看，這個時期的文學創作具有兩大特點：一是有意識地書寫駢體文；二是從議論敘事的文章向抒情的文本轉化。基于以上兩個特點，聯讀《陳情表》與《蘭亭集序》，前者以駢馭散，后者以散馭駢，通過閱讀與鑒賞、梳理與探究等語文學習活動，引導學生通過分析文章的駢散之用來理解文本中的情感表達，探究作者如何運用駢散的不同體式達到表情達意的目的，增進學生對語言文字的美感體驗，提升學生的審美情趣，發展學生語文學科的核心素養。

一、駢散文體的特征

（一）駢體的發展與特點

駢文，源于楚辭，始于東漢，發展于魏晉，在南北朝時期達到巔峰。雖然在先秦兩漢的散文中有不少兩兩對稱的駢句出現，但是譚家健先生認為：“對偶均系自然形成，而非有意講求。”一直到魏晉時期，駢體文真正脫胎換骨，形成獨立的文體。這一時期的文章“在講求文學注重形式技巧之美的同時，又特別追求對偶、辭采、聲韻，也注意使事用典”。而駢體在南北朝時期達到巔峰與音韻反切法的出現有必然的聯系，南北朝時期在寫作過程中對聲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引入“四聲八病”之說，在形式與技巧上追求極致。從駢體的發展歷史來看，魏晉注重駢偶工整、辭藻美麗，南北朝則更強調音韻和諧、用典精切。

（二）散體的發展與特點

散體的發展貫穿在散文發展史的脈絡中，散體與駢體在文體的表達上呈對立形態。干景祥用陽剛與陰柔之美來形容散體與駢體，他認為散體形式上多奇句，長短不一，參差錯落。散體雖講音節，但往往以氣勢來取代聲律，追求文氣，在辭藻上強調真淳本色，這恰與駢體的特點相對。簡而言之，散體在句式、聲韻、辭采等方面不作過于苛刻的要求。

（三）駢散體的關系

駢散文體各有其發展，駢散之爭歷來有之，但駢散的運用各有所宜，在表情達意的過程中得以充分發揮，駢散使用得宜能夠更恰當地抒發個人的情感。

在日常的教學過程中，我們往往會忽略駢散運用在行文中的作用。鑒于此，筆者結合選擇性必修下第三單元的單元研習任務，分析《陳情表》與《蘭亭集序》兩篇駢散各異的散文，就駢偶句式及音韻作以分析。

二、鑒賞駢散之用

（一）誦讀：初識駢散之別

提供兩篇文章的語段，借助誦讀感受兩篇文章在文體形式上的差異。

臣以險釁，夙遭閔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煢煢孑立，形影相吊。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陳情表》）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蘭亭集序》）

顯而易見，兩篇文章的句式差異是：《陳情表》以四言句式為主，夾雜八言駢句，基本采用對偶的形式，節奏感強。其中“既無伯叔，終鮮兄弟”“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等句子對仗極其工整。相比之下《蘭亭集序》中的句式隨意，無刻意對仗，但也夾雜著“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對仗工整的句子。由此可知，《陳情表》以駢體為主，夾雜著些許散句，以駢馭散，而《蘭亭集序》駢散結合，散句為多，以散馭駢。

相對難以區別的是聲韻的部分，《陳情表》第一段多以去聲收尾，如“背”“志”“立”“弱”“病”等詞，去聲收音較重，且從韻母的角度分析，以帶i/e音的齊齒呼為主，在誦讀的過程中發音較為短促，情感表達較為平淡與冷靜，此段李密向晉武帝自敘身世，不敢強烈地抒發內心情感，因此呈現出壓抑住自己情緒的狀態。《蘭亭集序》從聲韻的角度來說，平上去入皆有其聲，而收尾字符多以“抱”“外”“倦”“間”“懷”等韻母為a音的開口呼，此聲韻發聲更加綿長，更有宣泄心中情緒的意味。此段中作者由生命的喜樂轉向對生命短暫、人生無常的感慨，以“豈不痛哉”收尾，可知其情緒發泄的厚度。

（二）細讀：深耕駢散之用

設置探究環節一：將《陳情表》的第一段與第三段這兩個語段進行對比，同為駢體，探究在表達情感的過程中有何差異。

第一段是李密自敘身世，運用駢偶的句式來陳述事例，鋪敘身世的悲慘，借此獲得晉武帝的同情心，因此講述了諸多具體事例加以說明。范文瀾先生曾說：“凡欲明意，必舉事證，一證未足，再舉而成。”駢偶例證，更能增加可信度，同等事例在第二段鋪敘晉朝對他的征召過程也是如此。第三段則是李密陳述自己與祖母的關系之密切，尤其是“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兩句，用駢偶的句式來反復強調自己與祖母之間相依為命的深厚情感，借由駢偶加深情感的變化。這兩個語段從聲韻的角度來看，作者切換了韻腳，前者以齊齒呼音為主，后者以開口呼音為主，從自敘身世凄慘到表達母孫情深，推進了情感的變化。由此可知，駢體在表情達意的過程中的重要意義。

設置探究環節二：分析《蘭亭集序》中的散句在表達情感上產生了怎樣的作用。

《蘭亭集序》的第一、二段記敘王羲之蘭亭集會的盛況，以敘事寫景為主，因而駢偶的句式不多，以散句為主。章太炎先生也認為敘事之類宜用散體。第三段集中表達對于生命的感慨，情感深厚，句式的選擇靈活多變，長短不一，參差不齊。晉代開始盛行駢儷之風，但是王羲之的文章卻仍追求淡雅深致的散文，這與其所表達的人生所思也有相當的關系，如“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一句，對于生命無常的無奈，用“猶”和“不能不”的雙重否定來增加無奈的情緒。而直接抒情的“信可樂也”“悲夫”“豈不痛哉”三句用語氣詞、副詞與反問句式使情感達到高潮，這是駢偶無法表述的情感。情緒的跌宕起伏，借以不同的句式來實現。

（三）精讀：探究駢散之變

雖然《陳情表》以駢體為主，《蘭亭集序》駢散結合，以散體為多，但文章中不難發現《陳情表》中有散句，《蘭亭集序》多駢句，因此將探究駢散之變作為精讀的主要任務，讓學生找到并分析這兩篇文本中駢體中的散句與散體中的駢句。

《陳情表》中的散句除了主語的提示詞以外，一方面，主要借助虛詞起承轉合，例如 “而劉夙嬰疾病”，“而”字作為敘述身世與陳述祖母身體情況的轉折連詞，從語氣的角度將陳述內容進行轉變，使對祖母盡孝的情感表達更順理成章。同樣的虛詞應用在“但以劉日薄西山”幾句中，虛詞不僅起到了切換敘述內容的作用，也更因為祖母時日無多，使孝敬祖母的義務更顯緊迫感，凸顯李密對祖母的拳拳深情。另一方面，駢文中的散句利用參差的句式來舒緩情緒。例如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通過散句引起新的話題，借“伏惟”二字轉換了原有的話題，原本不愿赴職的矛盾情緒凸顯，借此在敘述過程中起到緩和情緒的作用。文中借用散句來打破駢體固定的格式，破除比較僵硬的駢體格式。

《蘭亭集序》遣詞造句多隨情感的變化而變化，不追求駢偶，不尚華辭、藻飾，追求情感的質樸，但在行文過程中不免也有駢句出現，例如“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凸顯了感慨的氣勢，在良辰美景之下，有同道中人共享雅事，自然是可樂之事，王羲之借由駢句來抒發內心愉悅的心情。但也因此樂極生悲，面對生命的愉悅，不免衍生出對于人生短暫的慨嘆。作者又以“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兩句駢偶舉例描摹了當時士大夫們的生存狀態，為后續抒情議論作鋪墊，同時也為文章增添了一絲對稱的雅韻，使行文不顯呆板。

三、駢散之用，相輔相成

駢散在具體行文的過程中有其重要的價值與意義。駢散雖然是外在的形式，文章也能通過駢散的句式來表情達意。駢句用以例證，加強論證的權威性，同時多以鋪陳，來鋪排景物或者渲染情感；散句多用以敘事，特別是人物傳記等，也可以以“氣”取勝，在抒情過程中凸顯情感的跌宕起伏，可加深情感濃度，也可用以舒緩情緒，更加自由。駢句也好，散句也罷，駢散體式憑借其特有的結構在具體寫作的過程中用以表達不同的情感。

駢體講究平衡對稱之美，但過于強調則會導致文氣滯澀，不能疏逸。散體在句式上錯綜離合，但往往會流于瑣碎之氣，顯得過于枯燥。從文學史的發展過程中，雖然一直存在著駢散之爭，如歐陽修、蘇軾等人提倡古文，反對駢文，而唐宋又有不少優秀的駢文出現。駢體所需的疏逸暢達之氣、明朗淳厚之風，正好由散體彌補；散體所缺的語意典雅含蓄之美、詞色鮮明突出之美、形式和聲韻上的整齊與和諧美，駢體又可以彌補。

由《陳情表》和《蘭亭集序》這兩篇文本可知，駢體與散體往往不是對立存在，而是相輔相成的存在。章太炎曾做過比喻，“若立意為駢，或有心作散，比于削足適履，可無須爾”，說明在寫作的過程中，既需要駢體的鋪排景物、事例論證，也需要散體的自由抒情，只要使用得宜，自然可以達到相輔相成的功效。

我們在閱讀古詩文的過程中，既要了解駢體與散體在表情達意中的不同，也可以借鑒駢體與散體在文中的應用，將其作為解讀文本的抓手，體悟作者的情感表達。例如，在分析《種樹郭橐駝傳》時也可利用駢散的文體差異來體會柳宗元的情感表達。駢散是古人在行文過程中常用的方式，在誦讀與鑒賞的過程中，學生能夠體會到語言文字的不同組合形式所帶來的美感，也能更深度地鑒賞文本，以提升語文學科核心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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