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對話激發孩子的生命活力

摘 要心理教練作為本土化心理健康促進的干預模式，通過對話的過程，不斷激發當事人的內在動力、活力、潛力、創造力和生命力，最終推動當事人成為自我解決問題的主體和專家。在使用心理教練對話技術開展對話的過程中要了解和掌握五個基本點：原則、邏輯、思路、理念與策略，才能得到理想的對話效果。

關鍵詞對話；心理健康；心理教練；生命活力

作者簡介史占彪，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博士、教授、碩士生導師，青少年人格與健康促進中心主任

一、何為“對話”

戴維·伯姆在《論對話》一書中提到“對話”（dialogue）一詞源于希臘語“dialogos”。Logos 的意思是“詞”（the word） ，或者按照我們的理解，它代表著“詞的意義”（meaning of the word）。Dia 的意思是“穿越”（through）。 對話仿佛是一種流淌于人們之間的意義溪流，它使所有對話者都能夠參與和分享這一意義之溪流，并因此能夠在群體中萌生新的理解和共識。

在后現代心理學里有一大學術流派稱為“合作對話”，“合作對話”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合作共創、彼此共享、相互激活?！昂献鲗υ挕眲撌既速R琳·安德森博士提出：對話涉及的是我們試圖從他人的觀點來了解他人的過程。對話式的了解是一個主動且互動的過程，而這個過程需要的是通過響應來聯結，了解他人并不在于搜尋事實的真相或細節，而是在于我們如何理解我們的當事人。它的參與歷程并非通過理論來預測及了解當事人及他們的話語。賀琳·安德森博士在一次會議中提到，一個想法邀請另外一個想法生成新的想法的過程叫作對話。這些說法都在提示我們，要重視對方的想法，我們所有的想法都是為了邀請出對方的想法，在這個過程里面一起生成新的想法、一起轉變、一起創造不同。

對話特別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那是一種信任的關系，是一種平等的關系，是一種共創的關系，是一種建構和互動的關系?，F在，有很多資深的、有經驗的老師，已經在用啟發式、探索式、共創式的方式與學生互動，邀請出學生的想法，即所謂的雙主體教育。這樣的教育方法我們也稱之為對話式的教育。因為在這過程中，老師極大地尊重了孩子們鮮活的、立體的、整體的、全體的生命。

對話理念和實踐背后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思想，就是“建構”的思想。社會建構論的創始人肯尼斯·葛根在《社會建構：進入對話》一書中提到：社會建構的基本觀點是我們建構了世界。這一基本觀點看上去既簡單又直白。然而，一旦我們開始探究它的內涵和影響，這種簡明性便立刻土崩瓦解。這一基本觀點要求我們重新思考已知的關于世界和自我的每一個方面。帶著這種反思，我們被邀請參與一系列全新的、令人興奮的行動。

社會建構論的基本觀點看似簡單，卻意義深遠。一切被我們認為真實的東西都來自社會的建構。或者，更夸張一點說，沒有東西是真實的，除非人們認可它是真實的。我們建構了世界，一切都是現象、假象、表象，更不是實相，這和盲人摸象有點像，都不是真相，一切的理解都是誤解。用建構的思想去與孩子對話，并不是說否定我們成年人所看到的孩子的問題，而是帶著全新的視角、積極的視角，去嘗試看到孩子的優勢與資源，與孩子一起去創造新的東西，更加好奇，走向未來，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也就是說既要看到孩子的局限性，更要看到孩子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所以建構就意味著打破常規、打破傳統、打破理性、打破局限、打破有限。

二、心理教練與心理治療、心理咨詢

因“對話”而不同

心理教練和傳統的心理治療和心理咨詢有一些不同。心理治療關注治愈人們的心理障礙，心理咨詢關注如何解決人們的心理問題，心理教練更加注重如何激發人們的潛能、資源和可能性。關于心理教練有一個特別浪漫的說法，叫作“陪伴重要的人物去他/她想去的地方”。也就是說，心理教練是很看重當事人的，每一個當事人都不得了、了不得，都有人性的光輝和內在的潛能。教練是一個陪伴者、好奇者、陪著散步的人，到底去哪里，當事人說了算。放在咱們教育系統里面講，老師跟學生互動，其實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如果用教練的方式去對話，就承擔著啟發者、引導者、推動者的角色，要特別注重學生的主動性、積極性、能動性和創造性。很多優秀的特級老師，都是用自己的經驗尊重孩子的想法，然后陪著孩子去思考，陪著孩子去探索。聊著聊著，孩子在這個過程中激活了對學習的興趣，就會積極主動地自主學習。

《尚書·大禹謨》里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十六字是儒學中著名的“十六字心法”。王陽明晚年提出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陽明心學所謂“心之體”指的就是“道心”，“意之動”指的就是“人心”，據陽明心學的思想看來，盡管人們有私心雜念，難免胡思亂想，但在同時，每個人內心深處還有那顆純凈無染、能生萬法、無欠無余、本自具足的本體之心，“道心”，即所謂“良知”，只要人們能夠“致良知”“此心光明”，人人都有可能成為“圣人”，做出“立德、立功、立言”的不朽功勛。

心理教練作為本土化心理健康促進的干預模式自然傳承了包括陽明心學在內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智慧，積極吸收了包括合作對話、焦點解決在內的后現代心理學理念，極大程度地尊重當事人的內在的意愿和想法，最大程度地相信當事人是有力量、有能量，是本自具足的，是有智慧的生命體，通過對話的過程，不斷激發當事人的內在動力、活力、潛力、創造力和生命力，最終推動當事人成為自我解決問題的主體和專家。

心理教練需具備“教練意識”“教練狀態”“教練技能”等素養，最為突出和明顯的當然是技能模塊，比如，傾聽、提問、分享、回應、反饋等。除了教練技能之外，教練還要有教練意識和教練狀態。作為父母和老師，與孩子互動的時候，與孩子分享信息、探討話題，引導對方去思考的時候，我們的狀態一定是非常飽滿有力、陽光燦爛、篤定堅定的，是信任的，這種狀態就稱之為教練狀態，具體包括心態、姿態、儀態、神態等，給孩子營造一種舒適感、安全感、滿足感，讓孩子自然而然生起一種參與感、責任感和使命感——這本來就是他/她的事兒。

恰當的教練狀態背后一定要有教練意識為支撐，教練意識體現在相信孩子是自己生命的主人，是自己解決問題的專家，他/她有足夠的力量和能量，我們就要給他/她舞臺給他/她空間。所以，教練意識中的合作意識、本體意識、能量意識和空間意識就體現為全然地相信孩子，看到他/她人性的光輝、人格的力量，由內而外地相信他/她智慧本自具足。

三、心理教練如何和孩子開展對話？

心理教練如何通過對話激發孩子的生命活力？這里舉兩個例子。

（一）孩子沒有學好、沒考好，怎么辦？

孩子數學考試考了90分，班主任告訴孩子父母：孩子這次考試才考了90分，丟了10分，就孩子的素質而言，本來是可以考100分的，這次班上有6名學生考了100分。

在這種情況下，家長至少有三種方式去應對。第一種方式屬于傳統模式，虎爸虎媽式，也就是訓話的模式。對于傳統父母而言，他們可能會覺得這一情況是教育孩子的最佳時機，可以給孩子來個下馬威，借此控制孩子使用手機等電子產品的時間，逼迫孩子培養學習習慣，走向認真學習之路。

第二種方式是現代模式，屬于講話模式。父母盡量做到不生氣、不著急、不發脾氣。用一種更加人性化、更有人情味的方式，也就是我們常見的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模式。這個時候，父母通常會平心靜氣地把孩子的卷子拿過來，看看這10分是怎么丟的?？赡軙f，第三題不應該錯，交卷子之前應該檢查一遍；第六題也不應該錯，書上的例子；第九題也不應該錯，這是與習題集里面差不多一樣的題……然而這種方式，孩子認可父母所說，虛心接受建議的估計占不到20%，剩下約80%的孩子也許會說，“知道了，別說了……”80%的孩子里面也許還會有近一半的孩子會說：“知道了，別說啦，煩不煩啊！”體會一下，我們作為父母不發脾氣、不生氣、不著急，然而孩子倒著急了，這是為什么呢？問題就出在這個“問題”上，因為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說明這個分數是有問題的，考這個分數的人是有問題的，甚至再進一步說，陪著孩子學習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媽媽或爸爸也有問題。這種方式，盡管我們做父母的控制住了情緒，但這種帶著問題的視角的“只言片語”似乎讓人不甚愉悅。

既然以“訓話”為代表的指導模式不管用了，以“講話”輔導模式也不管用了，可以試試后現代心理學的模式，也就是心理教練的對話模式：不出主意、不提建議、不談想法，只是好奇、只是專注、只是欣賞、只是信任，只是嘗試用提問的方式引發孩子思考和探索。

1.這90分是你自己考來的嗎？這種情況下，還能考到90分，你是怎么做到的？

2.如果發揮正常，能考多少分？從現在開始，到下一次考試之前，這一個月，做點什么不一樣的， 你就能考出理想的成績？

3.同桌99分是怎么考來的，可以借鑒的學習經驗有哪些？

4.什么情況下有可能也考個100分？

5.需要父母和老師支持的是什么？

當我們不再問10分丟哪里去了，只問90分是怎么來的，孩子會很認真地回顧他/她在這種情況下的重要做法。為了下一次考得更好，他/她可能還會分享2—3條對策。加上來自同桌同學的學習經驗，以及自己對考100分可能性的探索，不知不覺中，孩子就能分享出十多條思路和對策。不需要出主意，只要好奇地專注地提問，引發孩子的反思、覺察、探索和思考，孩子就會成為自己生命的主人、自己解決問題的專家，就能探索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來。

（二）孩子平常學習不投入，表現出考試焦慮，該怎么辦？

孩子平常學習不投入，到了臨考之際，表現出緊張不安、提心吊膽等明顯焦慮特征的時候，作為老師和父母該怎么辦？

我們不能一味指責孩子平時不努力，臨時抱佛腳，批評孩子貪玩、學習態度不端正。我們要借助教練意識、教練狀態，嘗試用“提問”這個教練技能去啟發孩子反思，引導孩子探索，促進孩子深深地覺察和領悟。

1.你對考試有點擔心，一定有你重要的理由，能跟我分享一下嗎？

2.在這些學科里面哪些科目你學得比較好，是怎么做到的？

3.通過總結那些學得好的科目，對于你學習其他學科有什么可供借鑒、參考的嗎？

4.你身邊考得比較好的同學，他們是怎么做到平穩發揮的？

5.他們現在在家里正在做些什么？從他們身上可以借鑒的經驗是什么？

6.以前考得比較好的經歷里面，你可以總結出的寶貴做法有哪些？

同樣是考試焦慮，有些情況我們是作為老師、父母，站在老師、父母的視角，以我們的經驗，給他/她出主意、提建議、談想法，但是如果是站在對話的角度，就是用這一種對話式、邀請式、共創式、提問式的方式讓孩子自己去思考，極大程度地激活孩子本來的動力、活力、潛力、創造的生命力。

四、心理教練開展對話的五個基本點：

原則、邏輯、思路、理念與策略

對話看起來很簡單，好像問幾個問題就能創造奇跡，其實不然，真正要達成對話的效果，實現引導、啟發的價值，還需要把握以下幾個基本點。

（一）心理教練對話的基本原則

心理教練對話基于人性心理學、后現代心理學、陽明心學、教練學以及對話理論的學術思想，倡導“此心即理、教練合一、激發潛能、助人成事”的對話原則。

也就是說，在心理教練對話體系里，強調孩子的學習態度、情緒狀況、生活習慣、親子關系都只是個“事”，就那么回事，關鍵是要重視眼前做事的這個主體，重視孩子這個“人”，只要我們能夠相信孩子的“良知”，看到孩子人性的光輝，用對話激活孩子人格的力量，內在的“潛能”被邀請出來，釋放出來，孩子這個做事的主體充滿力量、充滿能量、充滿信心、充滿希望，他/她就能無所畏懼、勇往直前，戰勝困難，把事做好，即所謂：放下事，看到人，走進內心，他/她自己就把事辦了。

（二）心理教練對話的基本邏輯

心理教練對話的出發點，總是能看到當事人的美妙和美好。關注到當事人當下所作所為已經“足夠好”，盡管還“不那么好”，也不能算“不好”，而且還要看到他/她“本來挺好”，已經“越來越好”，將來“還會更好”?？吹疆斒氯俗銐蚝?，越來越好，就能極大程度地給予其信心，調動其主動性、積極性、能動性。

（三）心理教練對話的基本思路

心理教練在對話中，就是要最大限度地信任孩子，全身心托舉孩子，要盡量做到：傾聽孩子的聲音；讀懂孩子的想法；慢一點，等一下，退一步，想一步，沉下去，跳出來；給他/她時間，給他/她空間，營造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相信孩子的智慧本質基礎，他/她有足夠的力量和能量，是自己解決問題的專家；激發他/她的內在的動力、活力、潛力、創造力、生命力；讓孩子做自己，成為最好的自己。這是心理教練在對話中必須遵循的基本思路。

（四）心理教練對話的基本理念

第一，人比事重要。只要能放下事，看到人，這個人自己就把事辦了，不是不管事兒，是通過人去辦事兒。第二，心比理重要。走心比講理更重要，心到了理就有了。第三，引導比指導重要。引導更加人性化、更有人情味，引導更加重視當事人的智慧與力量。第四，過程比結果重要。一定要給孩子充分的過程，90分是怎么來的？從90分到97分可以做點什么不一樣的？在什么情況下能拿100分？這樣一步一步，循循善誘。第五，當事人有想法比我們有想法更重要。第六，關注當事人的需求比給當事人提要求更重要。一旦孩子們的基本需求得到滿足，鼓勵他/她大膽去追求自己的夢想，走著走著他/她就能到達不一樣的未來。

（五）心理教練對話的基本策略

有很多父母和老師抱怨，“我們倒是很愿意和孩子交流和對話，可是孩子不愿意和我們對話”。父母和老師在和孩子對話的過程中，要達成效果最大化，還需要掌握以下策略。

第一，慢就是快。對話的時候一定要慢，只有慢，才能顯示對孩子的尊重，表明你愿意跟他/她說話，同時，你也可以邊說邊思考，這當然也給了孩子思考和探索的時間。

第二，心就是理。心到了理就有了，只要用心陪伴孩子去思考，孩子進入到反思、覺察、探索、思考、領悟的過程和意境中，說著說著他/她自己就明白了。

第三，不知就是道。這一條是提醒我們要放下自以為是、好為人師、習以為常、理所當然，正是因為謙卑、謙遜和不知，所以給了對方空間，激活了對方的創造力和想象力。

第四，用心用情不用力。用心用情，何須用力？咱們太用力，容易給孩子們壓力，咱們只需要給力助力，借力打力，邀請出對方的內在動力、活力、潛力、創造力、生命力。不要太用力，要少用力要巧用力，要激活對方內在的力量。

第五，放空放下不放棄。只要做到了放空執念、放松心情、放下姿態，就能確保對話過程很美妙。但是，絕不放棄對美好生活、美好結果的向往，必須把這個孩子培養成更優秀更卓越的人，這是不能放棄的目標。

最后一點，淡定肯定不確定。無論是老師還是家長，我們要有份定力，我們要擁抱不確定性，保持敏感性，看到孩子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不能刻板死板，輕易確定和固定，要意識到不一定、不見得、不確定、不知道，過程中保持開放性和敏感性，就有機會創造各種可能性。保持不確定的背后，還應篤定地相信孩子智慧本質具足，有人性的光輝，還有人格的力量，堅定地朝向發展進取的方向；保持淡定從容，肯定他/她已經做到的。只要我們帶著這份定力，用心用情，走心一點，把孩子這個人當回事兒，陪伴孩子進入探索和思考，孩子一定不會辜負我們的信任。

責任編輯︱郭鑫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