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志怪筆記小說影視化

《唐朝詭事錄》是一部帶有傳奇色彩的以志怪為線索的古裝懸疑探案劇，由柏杉執導，2023年一經播出，便收獲連連好評。該劇改編自魏風華的同名小說，從《酉陽雜俎》等唐志怪和唐傳奇中提取線索和敘事引擎。不同于其他古裝探案劇，該劇制作方成功把握了文學藝術與影視藝術之間的有機聯系，匠心獨運，在文本的影視化過程中，以“志怪+探案”的組合為中心，拓展了文本，構建了精妙的劇情，營造了奇詭古意的美學風格。本文將以網劇《唐朝詭事錄》為例，探究該劇的成功之處，如志怪文本的轉型、探案劇情的建構、奇詭古意美學風格的營造以及對于人性的深切體察等，淺析唐代志怪筆記小說的影視化改編。

1《唐朝詭事錄》溯源唐代志怪筆記小說

《唐朝詭事錄》由《長安紅茶》《石橋圖》《眾生堂》《黃梅殺》《甘棠驛怪談》《鼉神》《人面花》《參天樓》八個不同風格的詭異案件組成。在案件情節上，八個案件相互獨立，由暗線串聯。在這八個案件中，有六個案件可以從唐代志怪筆記中找到線索。比如，唐代段成式創作的《酉陽雜俎》中就記載了人面花的傳說，說的是在大食國西南兩千里的山谷中，有一種奇異的花朵。編劇正是在此文本基礎上進行改編，以洛陽為故事發生空間，將花朵的奇異特性融入故事中，由此發生了“人面花案”。又如，“長安紅茶案”的引子則來自唐代牛肅所著傳奇小說《紀聞》中的新娘失蹤案。“鼉神案”的靈感則來自唐代李亢《獨異志》中記述的一位官員過河赴任的記載。而“甘棠驛怪談案”和“石橋圖案”的線索，也是出自《酉陽雜俎》[1]。“黃梅殺案”來自唐代薛漁思《河東記》中的夢境故事。至于“參天樓案”，沒有明確對應的線索與原型，但其中包含許多志怪元素，如幻術大會與機械飛鳥，都有著鮮明的唐志怪和唐傳奇色彩。

通過上文枚舉的案件的源頭以及劇名中的“唐朝”二字，不難看出《唐朝詭事錄》是取材于唐代志怪筆記小說，“唐風”滿滿的網劇。這可以說是《唐朝詭事錄》的一個“吸睛”之處。在唐代志怪筆記小說影視化的過程中，《唐朝詭事錄》的創作者別出心裁，同時考慮了素材的奇詭性與故事空間的可拓展性。相較于以往影視改編偏好宋朝志怪，《唐朝詭事錄》在選材方面展現出一種強烈的創新意識，這種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的膽識，值得肯定。也正是因為該劇制作方打破常規，將選材的重點放在了唐代志怪筆記小說這一影視改編鮮少涉足的領域，《唐朝詭事錄》才令人眼前一亮，同時，又自然具有了一些不同于以含蓄清遠為美的宋朝志怪影視的大氣之美，創作者也擁有了更多的創作空間。

2 網劇敘事建構

《唐朝詭事錄》的敘事構建主要體現在幾點：首先，其敘事方式是古裝志怪懸疑探案，是一種創新之舉；其次，它的人物塑造吸收了近些年影視改編的經驗，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唐朝詭事錄》最大特征是志怪，這也是其與著名的古裝探案劇《神探狄仁杰》《大宋提刑官》等的主要區別。而后兩者是由公案轉變為探案，并沒有涉及到奇詭的志怪元素。制作方在制作《唐朝詭事錄》時則在探案的基礎上增添了志怪這一特色，從懸疑神秘的唐代志怪小說筆記中提取案件靈感，將文本帶上熒幕，使劇集具有微恐、驚悚的怪異美學風格。因為志怪故事往往涉及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現象，如鬼魂與妖怪。這些元素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懸疑色彩，可以作為探案劇中解謎的元素，與探案劇集需要的懸疑元素有異曲同工之處，二者具有與生俱來的和弦性。制作方從唐代志怪筆記小說的資源寶庫中汲取靈感，劇集最終也獲得成功。這樣的思路為所有志怪題材的作品的改編提供了范例。

《唐朝詭事錄》的人物重塑是一大亮點。出色的人物塑造使《唐朝詭事錄》這部網劇具備了探案劇成功的最基本要素。一方面，該劇塑造了豐滿立體的人物形象，比如主人公蘇無名，歷史上確有關于此人的記載，原型見于上文提到的唐代志怪筆記《紀聞》。編劇將此形象進行藝術處理后融入到探案情節中，參與推動敘事，用蘇無名的個人仕宦經歷串聯起了所有志怪故事，同時還為之增加了言情的戲份，這讓他原本單薄的形象一下子豐滿起來。另一方面，其他角色，如盧凌風、裴喜君、費雞師等，皆是虛構。這些角色雖然是配角，但并非次要角色，相反是整部網劇案件推進的關鍵。每一個案件，都有一個配角人物作為“戲眼”，編劇在為他們安排探案的敘事主線的基礎上，巧妙地輔以情感線、權力爭奪線。各種支線與探案主線完美融合，多線并進，每一個形象都扎根于精妙的劇情設計中，既不突兀也不冗余，自然顯得有血有肉、真實生動。這是《唐朝詭事錄》吸收眾多影視作品經驗后，成功進行文本影視化改編的一個表現。

3 獨特影像美學意蘊的探索與建立——古意為核

“奇趣”“古意”“深情”被《唐朝詭事錄》的作者魏風華稱為《唐朝詭事錄》美學意蘊的三層樓。而在魏風華所作《二樓見“唐詭”》一文中，更是著重強調了《唐朝詭事錄》的最大特色是“古意”。“古意”在劇中由服道化、置景等細節處體現出來，將具有唐代特色的風物民俗表現得淋漓盡致，比如門閥士族觀念、鬼市、宵禁等等，各種各樣的元素無處不在，構造出無比真實的“古意”世界，讓觀者在不知不覺間沉浸其中，仿佛真的身處千年前的大唐盛世。除了本土文化，故事還涉及到了中西方文化交流，更豐富了“古意”為核的古代世界。接下來便就劇中體現的古意做簡要論述。

在中國古代社會，門閥士族一直都是頗具影響力的存在。劇中盧凌風多次自報家門，反復強調自己出身于“范陽盧氏”（今河北涿州）。對出身的反復強調未免有高傲之嫌，但這是有理由的。一方面，盧凌風本人確實自傲，他的出身也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另一方面，也與他所處的時代有關，時代風氣難免讓他常常把自己的出身掛在嘴邊。唐太宗李世民主張修訂《氏族志》，就是希望通過重新編排姓氏的位次排序來打破門閥的特權地位。然未果，以至于他不禁感慨道，“我于崔、盧、李、鄭無嫌，顧其世衰，不復冠冕，猶恃舊地以取資，不肖子偃然自高，販鬻松槚，不解人間何為貴之？”可見此時門閥士族地位之根深蒂固。《唐會要》八十三卷中又記載唐高宗李治顯慶四年的詔書：“后魏隴西李寶、太原王瓊、滎陽鄭溫、范陽盧子選、盧渾、盧輔、清河崔宗伯元孫，凡七姓十一家，不得自為婚姻。”由此可見門閥觀念在民間深入人心，連天子也難以動搖。

《唐律》中記載唐時夜禁甚嚴。《雜律》第26卷中“越州鎮戍城垣”一條注疏引《監門式》：“京城每夕分街立鋪，持更行夜。鼓聲絕，則禁人行；曉鼓聲動，即聽行。若公使赍文牒者，聽。其有婚嫁，亦聽。”可見唐代對于宮殿、城垣、武庫等地夜禁尤嚴，除非有公文或是嫁娶，不得通行[2]。“長安紅茶案”中賭徒宋柴便是在躲避盧凌風的追捕時，因為違反宵禁被金吾衛的士兵射殺。

雖說唐朝宵禁制度嚴格，但是唐朝的鬼市，也就是夜市卻十分繁榮。鬼市在唐代詩文或唐代以后記載唐代歷史文明的典籍中多有出現。《南部新書》中記載：“長安中秋望夜，有人聞鬼吟曰：‘六街鼓歇行人絕，九衢茫茫空有月。’又聞有和者曰：‘九衢日生何勞勞，長安土盡槐根高。’或俗云務本西門是鬼市，風雨晦冥，皆聞其喧聚之聲，怪哉。[3]”足見唐朝商賈文化的繁榮。《唐朝詭事錄》中的鬼市不僅出現在國都長安，鼉州也有，足見鬼市這一形式已經一定程度上在民間普及，是民間的一種重要商業形式。

與繁榮的經濟相伴而生的是包容多元的文化。《唐朝詭事錄》中許多故事的線索設定是來自西域的產物，例如香料、異草、兇獸、幻術等。譬如“人面花”一案中，能讓人容光煥發的人面花，卻會讓人在使用百日后面容潰爛身亡。還有用人血和西域幻草制成的長安紅茶，價格昂貴，致幻成癮，長期飲用便會中毒身亡。這些設定上來自西域的產物也從側面反映出唐朝民眾對于外來文化持開放包容的態度。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唐代仍然是在差異中求一統，而不是在一統中鼓勵發展差異。[4]”大唐文化雖然開放包容，但它仍然是具有向心力的，是吸收包容外來文化，而非被外來文化所同化。

4 對人性的觀照

破案始終是探案劇的核心，而《唐朝詭事錄》的案情中反映出來的人性也值得探討，主要通過官吏貪污、權力斗爭、“深情”這三個方面反映出來。“志怪電影如果要走上突圍之路，必須在故事情節與人物形象兩個方面花費精力。[5]”故事情節與人物形象對于文本的重要性在文藝理論家熱奈特的相關文論中也有提及。熱奈特在《隱跡稿本》中說道：“沒有不為了人物的情節。”（No story without persons.）[6]。此句的隱含意義在于，即便情節再曲折，如果沒有人物，那也是毫無意義的情節。簡言之，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這兩個維度，是任何題材的影視作品創作都必須重點觀照的。

官吏貪污在“鼉神案”體現最為鮮明。曾三揖假扮鼉神，侵占賦稅、專權獨斷。鼉州原刺史李鷸不學無術，向官府交了一大筆錢成了“斜封官”，毫無建樹，反而成了地方一霸，為非作歹。

“長安紅茶案”“通天塔案”“人面花案”三案，都是以權力爭斗作為線索。摻了西域幻草的長安紅茶、存在隱患的通天樓、含有劇毒藥物豹黃的人面花都關系到眾多平民百姓的安危，表面上是幾位惡人明目張膽地為非作歹、禍害百姓，實際上他們只是天子、公主、太子三家的棋子。在上層勢力斗爭面前，百姓如同草芥，不禁讓人唏噓。

《唐朝詭事錄》中的人物，往往一往情深。盧凌風橘縣去職后跟蘇無名月下酣醉的那場戲滿是深情。“今后，我當行江湖之遠，江湖之遠吶！”是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太子為與自己爭奪皇位的姑姑擋下一劍是親子之情。劇中的主人公性格各異，但都有對大唐深切的熱愛，這也是深情。詩與橫刀，便是大唐，而大唐社稷，即是百姓。

5 結語

有學者指出影視改編成功的關鍵在于將大眾熟知的題材進行“陌生化”處理，舊題新翻，衍生出新故事。“所謂陌生化就是將對象從其正常的感覺領域移出，通過施展創造性手段，重新構造對對象的感覺，從而擴大認知的難度和廣度，不斷給讀者以新鮮感。[7]”

而《唐朝詭事錄》卻反其道而行之，努力地去縮小人們對感到陌生的志怪題材的距離感，將其與現世價值接軌。《唐朝詭事錄》將志怪元素融入探案劇情中，用探案建構了劇情骨架，用志怪營造了奇詭古意的美學氛圍，深刻體察了人性，從而取得了成功，為文本的影視化改編提供了一個可供參考的成功范例。

引用

[1] 段成式.酉陽雜俎[M].北京：團結出版社，2018.

[2] 曹勝高.論晚唐宵禁制度的松弛及其文化影響[J].學術研究，2007（7）：110-115.

[3]（宋）錢易.南部新書（卷甲）[M].北京：中華書局，2002：9-10.

[4] 張廣達.唐代的中外文化匯聚和晚清的中西文化沖突[J].中國社會科學，1986（3）：37-51.

[5] 陳明華.中國志怪題材電影的萌生、困厄與突圍[J].電影評介，2017（20）：56-58.

[6]（法）熱奈特.熱奈特論文集[M].史忠義譯，北京：中國發展出版社，2001：182.

[7] 胡亞敏.敘事學[M].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193.

本文系江蘇大學第22批大學生科研立項資助項目“唐代志怪筆記小說影視改編研究——以網劇《唐朝詭事錄》為例”（22C451）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高楓（2003—），男，安徽淮南人，本科，就讀于江蘇大學文學院；周英杰（2002—），男，江蘇蘇州人，本科，就讀于江蘇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