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藏體內的故鄉（組詩）

窖藏體內的故鄉

每次回鄉下，酒后泡一壺茶，翻出的泥巴

井底的月亮，旋轉的陀螺，墻頭的草，鳥巢的蛋

將一群滿面皺紋的人，從褪色的村莊揪出來

白蕩蕩的水田，蛙鳴的夜空，模糊的課本

掛牛角的書包，紫紅的桑葚，攪渾的小河水

爬上紅土墻黑瓦房的炊煙，一次次跑上天躲起來

一群群從稻田驚飛的麻雀，憑空追著一朵云

飛到曬谷場邊的梨樹上，忽起忽落

反復試探，一頓日落黃昏的晚宴

梨園斑斕的落葉，一陣陣秋風信箋的催促

預告了冰雪的消息

孩童們渴望的、迷茫的眼神，賦予草垛神性的光芒

那時，沒有一個人會想象老了的模樣

明天的風，會化為走不出大山的云霧

山崖阻斷的低洼處，總流出一口口活命的水

用石頭壓在山頂的那朵云，已不需要故事了

用竹竿捅破的那塊天空，已不需要縫補了

用月亮畫的那個姑娘，已不需要嫁妝了

一場場滲透屋檐墻角的暴風雨

喊破嗓子的雷聲，炸裂的閃電，沖了龍王廟的洪水

一群群逃不出彈弓石子的麻雀

這一幕幕，撲棱棱從體內飛出來

還原模糊了的鄉愁，那些瓜熟蒂落的句子

無論苦的甜的，都被節氣平分

2023年9月13日

大雪紛紛下注

一朵朵，一片片，一群群，大兵團的雪花

風風火火，沸沸揚揚

天降圣旨，告白人間

大雪漫天中，借酒還魂的花兒

從山頂到墻角，冬櫻和蠟梅悄悄開了

驚喜的目光

一遍遍擦亮冬天的夜晚

原野的草木、河灘的石頭以

一醉不醒的表情，描摹一條通往春天的路

油菜，白菜，蔥蒜，寒風中堅挺的士兵

冬櫻，蠟梅，迎春，擎舉春意的旗手

所有的愛和恨，終會找到回家的路

那些曾經的諾言和夢囈，落葉鋪滿的原野

晝夜呼嘯的寒風，塵世滾燙的煙火

招魂似的，把疲憊不堪的遠方和你

從一場茫茫大雪中，贖回來

蕭條枯敗的日子、冰凍的河流

外出打工的人，冰涼的身影日夜兼程

寫大紅的春聯，剪大紅的窗花

——瞧，年關封門的大雪

為一個裝進紅包的豐年，紛紛下注

2024年1月22日

光陰帖

山茶，冬櫻，蠟梅，迎春

依次登場，一場場冰雪暖起來

立春的風，吹開了村口的桃花梨花

春分、清明、谷雨的云飄過，枯竭的柳樹

鐵質的銀杏，濺起了點滴綠意

一幅幅水墨畫里，飛出鵝黃的芽兒

才幾天，千千萬萬的小手

笨拙地撫摸天空

吮吸聲描出春天的輪廓

眉目成形的葉傘，一把把打開來

從房前到河邊的果園，遮天蔽日的綠蔭中

櫻桃、桑葚、楊梅，不知不覺紅了

枝頭掛滿一個酸甜口味的夏天

荷花們集體夢見，一池塘的美

鄉親們沒等種田的那口氣喘勻

田間地埂爬來的瓜藤，便開了一朵朵黃花

架上的豆莢，鼓起青蛙的肚子

稻田里的螞蚱，也彈著大長腿跳出來

面對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風雨

萬物生長的大地，由你坐下來

細想，一片片染色的田野

俯身抬頭間，已蒂落瓜熟

一行行往南的大雁，清空了天空

屯了足夠的霜雪，醞釀滌蕩一新的風

2024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