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夜晚想起故鄉的海（組詩）

需 要

不需要石料、水泥和鋼筋。需要巖礁

波瀾和帆船上的鐵錨——

需要海，需要一片藍

和夜空下的回憶

當我直起腰身

愿臺州灣畔的漁民——不，是普天下的老農

都不再勞累……

為此，我不僅僅

需要分行的文字

還需要溫暖的光線和通紅的爐火

需要海平面上

船只的激蕩而不是戰栗

暗流寂滅著而非肆虐

需要一朵浪，一塊泥巴和一顆

星星——那些渺小的，軟弱的，孤單的

需要出海

異鄉的夜晚想起故鄉的海

簡陋的小酒館

像臺州灣北岸僻遠的漁村，寂寥

沒有風，空酒瓶里

塞滿對故鄉的濃濃思念。體內

緩緩彌漫起

故鄉的海，遙遠卻熟悉

狠狠壓制了喉間的麥芽味

在異鄉

清冷的月亮就這樣緩緩升起

寫到海就夠了

寫到海就夠了

放棄那些暴烈、不測和兇險，那些暗流

和彌漫的陰霾

寫到遠航的船只就夠了

別觸碰岸邊不安的期待

——黃昏或月光下，把濤聲等成枕邊的鼾聲

寫到葦叢的枯萎就夠了

我手中的筆，即使劃一道深深的墨線

也阻擋不住，強勁的沿海工業帶

向東海邁進

就寫到嘈雜的造船廠吧，已喪失了

工業的廉恥心

寫到一塊礁石，一只貝和曲折的海岸線

就夠了——

我細細的筆尖

無法刺痛世界厚實的繭

就寫到海吧，夠了！

我

我敦厚得像岸邊拴船的鐵柱——寡言，缺乏與人

交往中的靈活

我像纜繩一樣有勁道的力氣

只緊緊系住書籍、酒杯與詩歌

不喜爭斗，用紙張將心靈清掃

我也有不好的習性——

抽半截兇悍的煙。喝幾口烈酒。用臟話

責罵頑皮的孩子

我早睡——有著輕輕的鼾聲——這不是壞習慣

如大海的濤聲

對于舊朋友，我默默支持

陌生人啊，我愿微笑著和你擁抱

寫了多年的文字，像蒼茫中的

燈塔，照亮內心黑暗的人

——我期待流逝的歲月并未消散

又返回人生的大海

——我期待未曾到來的日子，像

平靜的海，隱藏著涌動的潮汐

必須彎下腰身

海風里，必須彎下腰身和漁民說話

他們低低的生活，充滿

堅韌和抗爭的力量

他們不是從岸上下到海里去，而是

魚一樣從海里冒出

——有時像水的泡沫一樣輕。有時就如

退潮后露出的拴船的鐵柱那樣重

必須彎下腰身

才能與大海保持一致，學會它的

謙卑和寬容

讓生活虛幻的內里有金屬的分量

讓所有人指著說：瞧，這個彎下腰身的人

背動了一片藍天

黑暗中的海

隔岸的一戶漁家從窗口漏出一粒

光——像夜布下的口袋，戳開破洞

為風指引了吹拂的方向

海面上的漁火，搖搖晃晃

載著海的心事，奔赴而來

——蘆葦叢的身影在黑暗里搖晃

為晚歸的漁民守護余溫

瞧，不管夜多深

那些暗

一層一層，多么厚

海面上，總有劃破漆黑的出航船只

平靜的世界背后，暗流

隨時可以涌動

大海的呼吸

破帆船運來滿天星斗的冷輝

泛白的浪濤在斜陽下跳躍

遠處的山嵐用沉默掩飾戰栗

港口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念白——

白晝里進出的船只都消隱了。而，淺淺的漁火

讓夜幕下的海更安靜

不要說這世上還有瘋狂在繼續

我已聽到了大海的呼吸

——不是粗暴的。帶著迷人的聲響

抑制或等待一切事物的平息

是的，該歌唱大海的呼吸——安詳平穩

撫平內心蠢動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