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中等強國有大戰略嗎? 新古典現實主義理論為回答這個問題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基礎。本文嘗試構建了中等強國大戰略構建和調整的解釋框架,并實證考察了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演進過程。從理論上看,本文為解釋中等強國大戰略構建理論框架,中等強國在面臨著體系結構和地區秩序的壓力和激勵下,綜合考慮本國的國家能力和國家資源來調整對外戰略。從經驗上看,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是中等強國大戰略調整的典型案例,可以來證實中等強國大戰略轉型的邏輯。本文的研究,將有利于促進對中等強國對外戰略的理解,也有助于加深有關印尼對外戰略轉型的認知。
關鍵詞:印尼;大戰略;中等強國;印太地區;“印太戰略”
中圖分類號:D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049(2024)07-0058-13
中等強國有大戰略嗎? 通常而言,大戰略普遍被認為是大國在全球范圍內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系統戰略擘畫,而僅在地區范圍內具有影響力的中等強國及中小國家而言,冠之以大戰略來看待這些國家的對外戰略似乎并不被廣泛認可。然而,對許多在地區范圍內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國家而言,尤其是如德國、印尼、巴西、南非等在地區范圍內具有重要影響力的中等強國,它們的對外戰略也可以用大戰略的視域進行思考?;谝陨侠碚摵同F實觀察,印尼作為全球和地區范圍內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國家,在東南亞地區是扮演著地區領導者的中等強國,它的對外戰略可以被視為中等強國大戰略的典型。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下,美國不斷在調整亞太地區地緣戰略,以制衡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為此,美國拋出蘊含地緣政治競爭背景的“印太”地緣概念,以取代強調地緣經濟合作的“亞太”地緣概念,并且推出指導美國亞太地緣戰略的“印太戰略”。在美國提出“印太戰略”后,印尼緊跟亞太地區秩序變化潛在方向,不斷圍繞“印太”地緣視域調整對外戰略方向。亞太地區范圍內,印尼不僅是較早地倡導“印太”地緣概念的國家,而且是提出了“全球海洋支點”“‘印太’合作構想”等區域經貿合作構想的國家,還是積極引領和推動東盟提出東盟“印太戰略”區域合作方案的國家。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轉型,標志著印尼轉變了傳統消極固守本土的“舊戰略”,進而提出試圖在亞太地區秩序變化中積極開拓進取的“新戰略”。從印尼對外戰略發展歷史脈絡來看,現今印尼對外戰略的大調整、大轉向,可以被看作中等強國大戰略進行調整的典型。
一、研究議題的提出
對印尼對外戰略調整的觀察,始終要將之放置于全球秩序和地區秩序的宏觀背景下,特別是放置于隨著中美關系和亞太地區秩序中進行觀察。美國從奧巴馬政府時期開始,開始重新校準中國在美國霸權國際秩序中的角色,將中國從“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調整成為“挑戰現有國際秩序的挑戰者”,從而推出了制衡中國影響力的“亞太再平衡”政策。當特朗普政府將中國定位校準為“修正主義者”后,美國政府采用了學術界和政策界討論中以強地緣政治競爭“印太”概念,作為取代倡導以經濟合作為主旨的“亞太”地緣經濟概念。美國此番對亞太戰略的調整,旨在應對中國不斷崛起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影響力,以保證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霸權秩序不動搖,從而在更大范圍內維護美國在世界的霸權地位。這種轉變直接影響到亞太地區內的中小國家對外戰略選擇,這些國家不僅面臨著地區秩序轉變所塑造的地緣政治壓力,同時也將會獲得在地區秩序變動中所蘊含的戰略機遇。
印尼是在亞太范圍內頗有影響力的中等強國。正是在美國推進“印太戰略”的背景下,盡管印尼認為美國“印太戰略”將會對以經貿合作為核心的亞太地區秩序產生消極影響,但印尼也認識到“印太戰略”對構建海洋強國等戰略的積極作用。為此,縱然印尼對美國的“印太戰略”懷有不安,但是還是積極提倡“印太”地緣概念,并因勢利導地積極調整對外戰略。印尼對外戰略的變化引發學術界的關注,尤其是對印尼對外戰略邏輯的討論較為豐富,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第一,戰略整合論。這類研究認為印尼對外戰略的調整,代表了印尼圍繞建設海洋強國戰略愿景的戰略安排,被視為對國家對外戰略的系統整合;第二,歷史機遇論。這類研究認為印尼在亞太地區秩序變動的背景下,抓住歷史機遇充分利用外部助力發掘本國的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潛力,建構具有地區領導力和國際影響力的中等強國;第三,沖擊回應論。這類研究認為印尼對外戰略調整,是為回應亞太地區秩序變化,以實現安全保障、獲取經濟利益和維護戰略自主。④ 本文在回顧梳理這些研究中發現,這些研究依然較少從中等強國大戰略的層次出發,將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置于多層次和跨尺度的解釋框架中進行解釋,從而完整地揭示印尼對外戰略調整的深層邏輯。
對此,本文試圖利用大戰略和新古典現實主義等理論資源,在體系結構、地區秩序和國家單元的多層次視域下,從戰略文化、安全保障、經濟預期和戰略自主等跨尺度范圍中,提出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演變的解釋框架。本文將會細致追蹤印尼海洋強國的演進過程,全面完整地闡釋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演變過程,兼及討論中等強國對外大戰略調整的系統邏輯。
二、中等強國大戰略邏輯:基于多層次和跨尺度的解釋
國際政治中的大戰略通常被習慣用于指稱大國的對外戰略,而冠之于中等強國或者是弱小國家的對外戰略,則被有意或者無意地忽視或者漠視。不同于大國的對外戰略,中等強國的對外戰略不僅受到國家能力、國家資源等方面的限制,還受到來自大國關系下的世界體系和地區秩序影響,尤其是大國關系形成的地緣政治擠壓效應和激勵結構。
2.1 中等強國大戰略的基本概念
大戰略被視為現代國家治國之術的最高形式,并主要將大戰略納入國家安全進行研究。在國際安全和國家安全視域中的大戰略研究中,已有研究對大戰略的概念依然缺乏共識,而且對大戰略的實踐也存有質疑。巴里·波森(Barry Posen)從國家安全角度認為大戰略是現代國家圍繞著維護國家安全創造的核心理論。同樣, 戰略學家保羅· 肯尼迪( Paul M.Kennedy)等學者,都不謀而合地認為大戰略應該歸屬于安全領域,并強調大戰略是現代國家安全、經濟和政治等方面的系統戰略,是維護和增強現代國家在和平和戰爭時期國家安全的最高方略。從空間和時間上來看,現代國家大戰略具有以下特點:一是大戰略是現代國家安全的長期性戰略規劃,能夠在長周期下統籌國家各方面的能力和資源,以實現確定而恒定的國家安全戰略目標;二是大戰略是現代國家安全的全局性、系統性的戰略規劃,國家的安全、經濟和外交等方面的戰略,都需要同大戰略相結合。大戰略是現代國家與外部世界關系互動的總和,具體表現為現代國家運用國家資源和能力,圍繞著現代國家的安全為基礎,設計和運籌國家在安全、政治、經濟和外交等方面的系統戰略。
中等強國的概念最先由阿布拉莫·奧根斯基(Abramo Organski)等學者,在討論關于權力轉移的理論中進行討論,并引發了學術界關于中等強國概念的爭論。如安德魯· 庫珀(Andrew Cooper)等學者給出從權力等級、國際功能、外交行為等層面的界定,認為中等國家是權力地位處于大國和小國之間,能夠在國際和地區社會中承擔某些重要職責,傾向于通常追求多邊主義、利己主義和國際主義,傾向于采取協商、說服、示范等處理國際關系。因此,對中等強國大戰略的理解,不僅需要現代國家結合大戰略的定義,也需要結合中等強國外交行為的突出特征?;诖耍疚恼J為中等強國的大戰略便是,中等強國在國際和地區秩序的結構中,能夠積極利用本國的國家能力和資源,最大限度地調動內部和外部空間,維護和增強國家安全保障、經濟利益和戰略自主的系統性戰略。
從權力資源、自我定義和區域領導等標準來看,印尼可以被識別為亞太地區“天然的中等強國”。印尼地處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交匯處,擁有的地理面積、人口規模、自然資源等,天然地具備了中等強國基礎實力。從國際和地區關系來看,印尼是國際事務的重要國家,也是東南亞地區事務中的領導者。綜合來看,印尼可以被視為國際政治中典型的中等強國,而印尼的中等強國大戰略也可被視為中等強國大戰略的典型。
2.2 中等強國大戰略變化的影響因素
現代國家的內部政治和外部環境變化是中等強國大戰略變化的重要原因。一方面是對外部沖擊回應:中等強國大戰略的變化是中等強國對外部環境沖擊的積極回應;另一方面是內部構建發展:中等強國大戰略的變化是現代國家內部積極構建的結果。中等強國大戰略塑造的被動和主動的驅動力解釋如下:
(1)外部環境
相較于世界大國,中等強國在客觀事實上是位處世界大國構建的等級制關系中,中等強國面臨的外部環境不僅來自崛起國和守成國權力轉移的系統變動而產生的影響,而且在由地區構建的世界秩序中,世界大國在全球層面的權力轉移進行戰略競爭直接導致的地區秩序發生顯著變動,影響力主要集中在地區層面的中等強國又會直面地區秩序變動導致的影響。同時,由于中等強國處于結構體系和地區秩序的交叉地帶,盡管中等強國將會遭遇大國關系變動中體系結構的壓力,但是中等強國卻是全球大國戰略博弈中競相爭取的“砝碼國家”。中等強國由此成為全球大國進行戰略競合中爭相籠絡的“砝碼”,獲得在能夠向全球大國攫取安全、政治和經濟利益等方面的戰略機遇。
(2)內部構建
外部環境變化對中等強國大戰略的影響始終是外部原因,而中等強國從內部積極構建才是中等強國大戰略生成的根本原因。在中等強國面臨著外部沖擊的同時,需要同時考慮本國擁有的資源和能力,進而在本國國內政治系統中設計形成大戰略。因此,只有當中等強國擁有完全足夠的國家資源,而且國內政治能夠保證調動并開發國內資源的能力,才能構建符合其意志和利益的對外戰略。反之亦然,盡管中等強國面臨著來自全球層面和地區層面的威脅與機遇,但是中等強國沒有任何可供使用的資源,或者是受限于國內政治而無法調動和開發本國資源的能力,那么中等強國也無法構建生成對外戰略。
2.3 中等強國大戰略的邏輯機制
中等強國大戰略從細節上看則是現代國家的對外政策。為解釋現代國家對外政策,本文認為威廉·沃爾夫斯(William Wohlforth)等學者針對現代國家外交政策開發的新古典現實主義模型,為結合單元層次來闡釋中等強國大戰略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基礎。新古典現實主義理論從結構壓力和國內政治出發,將結構壓力視為導致現代國家對外政策發生變化的深層次原因,同時打開現代國家作為鏈接結構壓力和對外政策的“黑箱”,尤其是將現代國家的政治精英和國內制度等構成的國內政治納入現代國家對外政策因果邏輯。
然而,在解釋中等強國的對外戰略時,中等強國囿于體系結構和地區秩序的外部環境約束,以及單元層面的國家資源和國家能力,對外戰略的構建和轉型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中等強國在對外戰略的制定中,首先考慮的因素是本國的安全保障和經濟預期,以保障對外戰略能夠達成國家安全保障和經濟收益的均衡。其次,中等強國還需要考慮本國在實施對外戰略中的戰略自主性,以保證自身能夠自主根據本國意志制定對外政策,而非依賴于外部影響來選擇追隨和制衡他國。最后,戰略文化對中等強國對外戰略制定中的影響依然較大,戰略文化將會影響國內政治中政治精英及社會層面等因素對結構壓力與激勵的認知,從而影響中等強國在短期和長期內的戰略設計。在中等強國的大戰略引領下,加之中等強國外交政策的固有特性,中等強國將會形成說服政策、強制政策、誘導政策、混合政策等外交政策。同時,中等強國外交戰略形成的對外政策,又會反饋到影響國家認知和國內政治中,不斷地影響著國家對外政策。中等強國大戰略具體的邏輯過程如下圖所示:
根據中等強國的對外政策性質,中等強國對外戰略可以類型化為:(1)說服型政策。在現代國際秩序穩定和國際規范完備的背景下,中等強國通常采取政治接觸、外交溝通、公共交往等方式,以說服的方式逐漸實施對外政策;(2)誘導型政策。在無法通過戰爭改變現狀的情況下,中等強國的對外政策實施通常集中于利益交換方式,采用安全、經濟、貿易、援助及其他經濟激勵措施,誘導他國來實現本國對外政策;(3)強制型政策。盡管在國際規范具有較強約束性的前提下,中等國家在說服政策和誘導模式都失敗的情況下,極端情況可能會使用武裝強制、經濟制裁等強制手段,或者接近于實施強硬手段實現本國對外政策。不過,囿于國際秩序、國際規范及國家能力的限制,中等強國的外交政策選擇有著典型特征,中等強國的外交政策通常采取說服型政策和誘導型政策。同時,由于說服型政策和誘導型政策的邊界并不明確,這類對外戰略的具體政策也可被視為具有混合性質的對沖戰略,以對沖外交政策實施中可能存在的風險并確保有效的收益。
三、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演進過程
在美國調整亞太地區戰略以及印尼國內政治發生變化背景下,印尼根據本國建設海洋國家的發展戰略出發,因勢利導推動了對外戰略轉型。在這個過程中,印尼不僅積極地提倡“印太”地緣概念,還為印太地區合作提出了“全球海洋支點”和“‘印太’合作構想”的區域合作方案,共同構建了符合本國戰略目標及利益的海洋強國戰略。
3.1 “印太”地緣概念:印尼對外戰略的草創
“印太”概念原為海洋學和生物學等學科提出的自然地理概念,以描述跨越印度洋及太平洋的廣大地區的自然地理環境,以及在此地理范圍內形成的自然生態空間和系統?!坝√痹诒举|上被識別為跨印度洋到太平洋地區的地理系統,以及由生物活動而自然演化而成的“地緣生物”概念,以及人類經濟活動演化而成的跨區域“地緣經濟”等概念。隨著國際秩序格局不斷變化,“印太”概念開始被移植到國際政治中,借以描述跨越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空間。
放眼被構建的“印太”地區,印尼從地理位置上屬于跨越印度洋和太平洋廣大區域的國家,甚至可以被視為是“印太”地區的“地理中心”。盡管印尼在地理位置上處于“印太”地區的“中心”,但是印尼囿于戰略文化、國家能力和國家資源等局限,并未被視為是“印太”地區的中心。在20 世紀的“漫長時期”內,印尼現代國家的主要任務集中在處理維護領土完整、主權獨立和制度轉型等國內政治層面,彼時印尼的外交戰略取向僅局限在東南亞地區,并沒有擘畫過亞太地區,乃至全球范圍的對外戰略。當亞太地區在21 世紀初期圍繞經貿合作實現蓬勃發展后,印尼借助亞太地區經濟合作以及全球化進程快速發展的東風,逐漸實現了國內經濟建設、社會建設等多重國家建設目標,具備了在亞太地區和全球范圍內施展更大對外戰略抱負的能力和資源,而且在國際社會也被視為亞太地區和全球范圍內具有影響力的中等強國。
圍繞著中國崛起對亞太地區及國際秩序的影響,如拉賈·莫汗(Raja Mohan)等學者率先討論了“印太”地緣概念,這個概念被美國、印度和澳大利亞等相關國家政策界所關注。不過,彼時圍繞著“印太”地緣概念的討論,已經超脫了亞太地區的區域地緣經濟合作初衷,被涂抹上地緣政治戰略競爭的色彩。尤其是在中國崛起進程加快后,“印太”地緣概念更被認為是對“亞太”地緣概念的超越,并且認為是符合美國重構亞太地區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戰略設想的地緣概念。同樣, “印太”地緣概念的出現,頗為符合印尼對本國在跨印度洋到太平洋廣大地理空間的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想象。時任印尼外交部長的馬蒂· 納塔萊加瓦( MartyNatalegawa)在2013 年5 月訪問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發表演講時,全面運用“印太”地緣概念闡釋了東盟在區域合作中不斷變換的中心地位,并提出了“印太友好合作條約”的區域合作構想。在馬蒂·納塔萊加瓦看來,由于中國崛起將會推動著亞太地區秩序不斷變化,亞太地區出現了不利于地區穩定與和平的“信任赤字”,所以國際社會需要在亞太地區構建新的區域合作范式,在重建“信任儲備”中維護地區和平與穩定。彼時印尼提出的“印太”區域合作目的依然是追求區域經貿合作,主題是在更大的區域合作中重建信任、搭建合作橋梁、鋪設溝通渠道,追求共同和平、穩定、繁榮和發展的區域合作目標。值得注意的是,彼時印尼提出的“印太”區域合作框架的想象,依然突出了東盟的中心地位、強調以經濟合作為主旨、以協商共識為原則、實現共享共贏為目標,延續了東盟領導區域合作方式的要旨。
3.2 全球海洋支點:印尼對外戰略的擘畫
佐科·維多多(Joko Widodo)是當代印尼頗有抱負的領導人,他在參與總統競選的過程中不斷強調印尼作為海洋國家的底色,并積極構擬著印尼建成海洋強國的價值理想、行動方案及施政路線。根據佐科提出的海洋強國建設愿景,他的競選團隊在2014 年5 月發布名為《愿景與任務》的執政綱領,提出將專注海洋安全、海洋經濟、海洋外交、海洋文化等建設,作為全方位治國理政的設想。此后,佐科在2014 年6 月的總統選舉辯論中,正式明確提出“全球海洋軸心”概念,以及圍繞著“全球海洋軸心”概念提出了若干外交政策建議。正是依靠著這項將印尼建設成海洋強國的大戰略設想,佐科出乎意料地贏得極高民意當選總統。佐科在2014年10 月20 日發表就職演說的時候就更明確指出,“我們必須兢兢業業重塑印尼的海洋大國輝煌。我們已經背棄大海、海峽及海灣很長時間了,現在是時候讓我們回過頭來像我們的祖先那樣雄心壯志‘稱霸四?!薄?/p>
圍繞著佐科提出的建設海洋強國的治國理政戰略設想,佐科政府在執政后提出了印尼現代國家建設的戰略方案,這項方案的核心目的就是要重建海洋強國?;诖?,佐科在2014年11 月的“東亞峰會”中正式提出“全球海洋支點”基本原則,具體分別是:(1)復興海洋文化。強調海洋文化作為印尼海洋地理基礎、身份認同和經濟生計之間的聯系;(2)強化海洋管理。著重開發捕撈業,建立海上“糧食主權”和安全,改善對海洋和漁業管理;(3)發展海洋經濟。推動基礎設施、海洋運輸和海上旅游建設,全方位釋放海洋經濟發展潛力;(4)加強海洋合作。擴展在海洋外交的合作伙伴關系,消除因非法捕撈、海盜行為和海洋污染等環境問題引起的沖突;(5)加強海洋安全。維護國家海洋主權和財富,發揮在維護航行安全和海上安全方面的作用。圍繞著這些基本原則,佐科·維多多又明確了“全球海洋支點”建設的具體政策,具體是:海洋資源開發;海洋安全執法;海洋治理體系;海洋經濟開發;海洋空間管理;海洋文化傳承;推動海洋外交。
自佐科政府提出“全球海洋支點”戰略設想及建設方案后,印尼的對外戰略也圍繞著“全球海洋支點”戰略鋪展開來。印尼外交部長蕾特諾·馬爾蘇迪(Retno Marsudi)在2015 年1 月表示,印尼的外交政策將會以實現“特里薩蒂”的愿景和使命為原則進行部署,“印尼的外交將顯示其作為海洋大國的特征,并將采取憑借其在‘印度洋與太平洋’之間的戰略地位來發揮重要作用”。緊接著,佐科政府在發布的多項政策中,圍繞著“全球海洋支點”大戰略具體設計了中期建設方案,正式提出要將印尼建設成獨立、先進、現代的海洋強國,能夠為地區和全球的安全與和平做出積極貢獻。圍繞著“海洋強國”這個大戰略目標,印尼對“全球海洋支點”大戰略進行了建制化設計,規定了“全球海洋支點”的7 個優先工作事項,涉及34 個部委協同行及425個具體行動內容。
3.3 “印太”合作構想:印尼大戰略的發展
正是在佐科政府建設海洋強國的過程中,美國逐步拋出的“印太”地緣概念日益成為國際社會所關注,甚至被視為是美國調整亞太戰略方案的“路標”。亞太地區許多國家認為,“亞太”到“印太”的地緣概念不僅是名稱術語的變化,更是蘊含著美國對亞太地區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戰略布局的全面轉變。對于印尼而言,印尼認為“印太”地緣概念的出現,不僅反映出印尼天然的地緣政治及地緣經濟潛力,還折射出印尼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脆弱性??紤]到本國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潛力后,為了避免“印太”地區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消極影響,印尼認為必須采取主動措施來獲得機遇和應對挑戰,而懷疑、排斥、拒絕“印太”地區的變化并不可行。
作為最先思考“印太”地緣概念的國家,印尼迅速在2018 年1 月提出“印太合作傘”(Indo-Pacific Cooperation Umbrella)的戰略合作構想,表達了印尼關于“印太戰略”的初步設想。印尼在“印太合作傘”的構想中指出,由于“印太”地區并未建立成熟有效的區域合作機制,所以作為東盟需要繼續發揮區域合作引領作用。在“印太”區域合作中,東盟可以整合已有區域合作為基礎,并根據地區安全、海洋問題、經濟貿易和金融投資等新的需求,展開多邊性、包容性、區域性的合作,以應對全球和地緣政治變化對地區安全、政治和經濟等方面構成的挑戰。印尼認為以東盟為中心的“印太”區域合作,能夠促進相互信任、培養對話渠道、加強多邊合作等,而且還能夠有效化解東盟在“印太”地區可能面臨的去中心化等挑戰,以及為中美協調合作創造空間。
此后,為推動東盟積極主動應對“印太”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變化,佐科·維多多在2018 年4 月的舉辦的東盟峰會中向東盟國家就“‘印太’合作構想”進行推介和溝通,著重強調“印太”合作構想對維護東盟團結以及中心地位的重要意義。印尼認為東盟必須運用全套手段來克服“印太”地區的各種變化,而且必須積極主動地將東盟創建為“印太”地區新的增長中心。然而,由于包括新加坡在內的東盟國家,對“印太”地緣概念尚處于觀察時期,這些國家對印尼拋出的“印太合作傘”概念愿景始終猶豫,這項構想并沒有完全在東盟國家中取得共識。不過,印尼還是利用東盟峰會等雙邊和多邊場合,不失時機地積極推介“‘印太’合作構想”,并強調此舉“不是要創建新機制或取代現有機制,而是要利用現有機制加強已有合作”。
經過長時期醞釀和推介后,印尼在2018 年11 月的東盟峰會中正式提出了“印太”合作構想的正式文件,以供東盟國家進行考慮和磋商。該文件全面闡釋了“印太”合作框架的多項基本原則,力求推動東盟國家圍繞著“‘印太’合作構想”形成共識,而東盟也期待印尼能夠提出為東盟所采納的“印太”合作構想文件?;谟∧崆捌陬I導東盟各國就“‘印太’合作構想”的協商,印尼外交官西斯沃·普拉莫諾(Siswo Pramono)領導的政策機構,正式提出了印尼關于東盟對印太區域合作的具體框架愿景方案,明確了印太區域圍繞著海洋資源合作、建設基礎設施等具體合作領域及原則的細則。緊接著,印尼在2019 年3 月由東亞峰會期間主持召開“印太合作高級別對話會”,促使東盟國家就“印太”合作框架方案進行溝通和交流。當東盟國家協商逐步達成共識后,盡管部分國家對“印太”合作構想依然存有疑問,但是東盟國家還是在2019 年6 月的東盟峰會上順利通過《東盟印太展望》,采納了印尼提出的東盟在關于“印太”合作構想的方案。
從印尼積極擁抱“印太”地緣概念,提出“印太合作傘”的框架設想,再到推動東盟國家通過《東盟印太展望》的歷程來看。當印尼面臨和窺見“印太”地區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機遇和壓力,印尼并不希望本國和東盟變成“印太”地區地緣博弈的“砝碼國家”,而是希望將本國和東盟塑造成為“印太”地區地緣合作的中心或者橋梁。同時,印尼作為中等強國,盡管難以直接提出具有影響力的區域合作構想,但是印尼積極推動著東盟提出具有影響力的“印太”區域合作構想,從而將自身的海洋強國與東盟的區域合作戰略進行搭接和融合。
四、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轉型的邏輯
本文全面對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演進過程進行追蹤后發現,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細致地體現了中等強國大戰略轉型的邏輯。首先,中美戰略競合導致國際秩序和地區秩序出現變動,給印尼的對外戰略調整施加外部壓力和激勵機制。其次,印尼在印太地區擁有良好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潛力,為印尼對外戰略調整和實施提供了基礎資源和能力。最后,印尼在國內政治精英領導下,圍繞著戰略文化傾向、外部安全保障、經濟收益預期和戰略自主等訴求中,構建了海洋強國對外戰略。
4.1 外部環境:體系和地區秩序的外部激勵與壓力
冷戰后的較長時間內,美國憑借著無可比擬的優勢在全球范圍內維持著霸權,不過這種局面隨著美國的經濟優勢衰退、國內政治極化、社會分裂沖突等發生變化,這種霸權到21 世紀初期已經出現了下降跡象。與此同時,新興國家快速發展,當中國崛起的影響力在亞太地區顯著增強后,美國將中國在它全球霸權秩序中的定位,從“負責任的利益攸關者”變更為“戰略競爭對手”。美國從“印太”地緣概念出發制定了“印太戰略”,試圖全方位地遏制中國在“印太”地區不斷增強的影響力。對此,許多專家認為世界已經進入了崛起國和霸權國的權力轉移階段,世界很有可能有滑入“新冷戰”的風險。倘若世界陷入“新冷戰”,國際社會將會以不同的陣營進行劃分,并圍繞著軍備競賽、權力平衡、經貿往來、意識形態等進行對抗。幸運的是,目前中美戰略競合并沒有滑入“新冷戰”的“舊局面”,而是進入到戰略競爭與合作并行的“新局面”,戰略競爭并非中美關系被臆想的圖景,戰略競合才是中美關系現實的圖景。
美國拋出了所謂旨在遏制中國在亞太地區影響力的“印太戰略”后,印尼非常擔憂“印太”地區會成為中美戰略競合的“競技場”。倘若“印太”地區成為中美戰略競合的“競技場”,那么印尼以及東盟在亞太地區長期以來經營成果,如亞太地區各國非常珍視的政治信任、經濟合作、文化互鑒等成果,將會隨著地緣政治競爭的出現而崩潰。正是擔憂“印太”地區的地緣政治變動出現地緣政治競爭的關鍵時刻,印尼在提出了“印太”合作構想以試圖緩解印尼及東盟國家面臨著的地緣政治壓力。不過,中美戰略競合并非全方位的戰略競合,而是在地緣政治競爭外,在金融、氣候、禁毒、科技等領域依然存在密切合作。正是由于中美的戰略競合截然不同于冷戰時期的美蘇戰略競爭,印太地區的秩序并非高烈度和高對抗的博弈性質,而是處于低烈度和弱對抗競爭態勢的競合性質。因此,印尼在外政策中選擇“選邊站”的地緣政治壓力不高,反而成為中美競相拉攏的“砝碼國家”,被動提升了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空間和能力。如此而言,印尼作為印太地區重量級的“砝碼國家”,反而在安全保障、經濟利益、戰略自主中,采取多方對沖的戰略空間和溢價價值迅速增高,為進行海洋強國建設贏得了難得的機遇。
4.2 內部構建:國內認知和政治的影響與擘畫
根據中等強國大戰略的調整邏輯機制,本文對國內政治中的核心變量進行歸納,并具體統合到戰略文化、安全保障、經濟預期及戰略自主的層面進行闡釋。
(1)海洋文化
海洋不僅孕育了印尼的自然環境,而且還塑造了印尼的歷史與文化,海洋文化侵染著印尼的政治文化、經濟模式及對外交往等??v然外來文化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傳播到印尼,海洋文化也會對外來文化進行了融合改造。由于印尼有深刻的海洋文化根基,印尼自傳統國家到現代國家以來,始終將經略海洋視為國家戰略的重要方向。在傳統國家時期,印尼的祖先從征服海洋開始擴大地理版圖,并且在室利佛逝、滿者伯夷及淡目王國等時期,都鑄就了輝煌的海洋帝國。盡管印尼以海洋為志業的歷史理想,在數百年的殖民統治期間進入沉溺期,不過以海洋文化為根基的“努撒達拉”精神,依然是印尼近代民族主義及反殖民主義的思想源泉,并促進了印尼早期民族主義的覺醒,推動著印尼現代國家的構建。
在印尼現代國家建立的初期,印尼國父蘇加諾(Sukarno)就指出:“努力使我們再次成為航海者……作為海上統帥的航海之國,擁有商業船隊的航海之國,擁有軍事艦艇的航海之國,在大洋上乘風破浪的航海之國?!蓖瑫r期的印尼領導人穆罕穆德·哈達(Mohammad Hatta)也強調,印尼未來施展外交抱負的區域就在跨印度洋到太平洋的兩洋之間,這些政治精英對印尼海洋強國戰略的擘畫,成為印尼現代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基本取向。盡管印尼在現代國家建立后的較長時期內,政治精英考慮到國家主權、領土完整、政治穩定、民族團結等國內政治問題,以及沒有能力和資源推出雄心勃勃的海洋發展計劃,便采取了被動型的內向型對外戰略,以維護海洋國家如海島完整、領海主權等核心利益。然而,當印尼解決了領土完整等困擾現代國家構建的國內政治問題后,現代國家建構具備了制定海洋強國的基本能力后,佐科等政治精英便提出“雄心勃勃的海洋強國戰略”,以實現對印尼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潛力的開發。
( 2)安全保障
印尼的國家安全戰略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印尼遵循著獨立自主維護國家安全,以及加強區域協作深化國家安全的原則始終沒有改變。印尼獨立建國后的較長時期內,國家安全威脅要集中在內部維護領土完整、國家政治安全等層面,印尼利用強硬手段解決了領土分離等內部安全問題。當冷戰結束后,伴隨著國際秩序的迅速調整和現代國際社會規范的完整,以及長期困擾印尼的國內分裂主義勢力的式微。相比之下,恐怖主義、海盜問題、人口走私、武器販賣、非法捕撈等非傳統安全的威脅,已經成為印尼現代國家安全治理的重點方向。因此,自佐科·維多多政府開始,在實現海洋強國的大戰略框架中,印尼對現代國家安全的威脅認知、治理重點、治理模式等方面有著顯著改變。
為保障本國國家安全獨立自主,印尼在國家安全治理中長期奉行的是不結盟政策,并倡導通過在國際層面的雙邊協商和集體協調,來維護國家和地區的安全和穩定。為此,在由印尼積極支持加強區域安全合作發展,將本國安全與區域安全相統合,以東盟為平臺并借助包括東盟峰會、東盟地區論壇、東盟國防部長會議等多邊機制,來構建區域國家協同、協商與合作等非傳統安全治理。更重要的是,自佐科政府構建了海洋強國戰略后,印尼不拘泥于通過“東盟方式”實現集體安全,而是以雙邊為基礎擴大在東盟之外的安全伙伴關系,并側重于加強與東南亞地區有重要影響大國的合作。如印尼在“印太戰略”“印太海洋安全倡議”框架下,同美國締結了《軍事信息安全總協定》和《通信互操作性與安全協議備忘錄》等,積極利用外部資金、技術及情報方面的支持,來改善印尼的海洋安全治理能力。不僅如此,印尼還同中國、印度和澳大利亞等國家,圍繞著區域和平、海洋安全、非法捕撈、跨國犯罪等,在非傳統安全領域形成更廣泛合作機制,有效地支撐和提升印尼的國家安全保障。
(3)經濟預期
印尼擁有龐大的海洋經濟基礎,魚類資源、珊瑚資源、油氣資源、潮汐動能等,以及海洋礦產資源更為豐富。根據印尼發布的國民經濟發展報告中顯示,海洋經濟是印尼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海洋經濟約占國民經濟的22%,可吸收的投資價值規模超過255 億美元,而未來所擁有的年生產潛能也達到1.2 萬億美元。在印尼的所有現代產業部門中,與海洋緊密相關的海洋經濟產業占國民經濟比重較高,主要的海洋經濟產業有海洋油氣、水產捕撈、海洋旅游、遠洋造船等行業,這些海洋經濟行業的開發潛力巨大。然而,印尼的海洋經濟也面臨著自然資源耗竭、基礎設施落后、對外非法走私犯罪等掣肘,這些問題極大地制約著印尼海洋經濟的安全、保護與開發。因此,佐科·維多多政府制定了系統海洋經濟發展戰略,全面管理和開發廣闊的海洋地理空間,集中拉動外部投資力量以撬動海洋經濟潛力。
為全面推進海洋經濟建設,佐科政府在2015 年提出了“海洋高速公路”基礎設施建設計劃,擬投資約合1 870 億美元興建連接各島嶼的港口、鐵路、公路等設施,建設24 個商業港、1 481 個非商業港、15 個工業園區及其他設施的建設,形成全方位的海洋交通網絡。在2019年5 月,佐科政府宣布將會繼續投資超過4 210億美元,建設包括機場、港口、橋梁、高鐵、公路、電站、水利及其他基礎設施。緊接著提出了“國家重建計劃”,計劃從2020 年到2025 年至少投資4 120 億美元進行基礎設施建設,以刺激印尼的經濟潛力。印尼還積極對接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參與美國“印太經濟框架”(IPEF)并考察《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積極牽頭推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接受來自中國、美國、日本、新加坡等國家在印尼的基礎設施投資,試圖利用本國的地緣經濟潛力來撬動外部投資。
(4)戰略自主
印尼近代遭遇過長達數百年被殖民統治歷史,印尼的近代歷史就是同殖民者進行反殖民的斗爭,而且在獨立建國后依然還對外國干預進行了長期抗爭。因此,自印尼獨立建立現代國家以來,印尼倡導并追求和平外交、獨立自主、不受干擾的外交政策,按照自身的利益和意志發展處理外交事務,這些追求不受制于人的戰略自主是印尼對外戰略的核心準則。印尼為擺脫外來勢力對本國主權的干涉,自獨立建國以來便堅定地在對外戰略中奉行獨立自主的不結盟政策,傾向于不參與任何類似安全聯盟的外交關系。自20 世紀90 年代后,印尼擺脫了政治影響經濟的桎梏,走向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國家發展戰略,彼時的國家對外戰略完全服務于國家經濟建設。隨著印尼徹底進行政治制度轉型后,采取積極有為的對外戰略發展雙邊、多邊關系,同中國、美國、日本和印度等國家,按照現代國際規范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同時,印尼還積極參與東盟集體合作構建,并以東盟為平臺搭接在全球范圍內的戰略伙伴關系,試圖借助東盟作為“杠桿”來服務本國對外戰略。在印尼同世界各國和組織的伙伴關系中,印尼始終堅持在對外交往中進行等距離外交,在不同的國家間依照對外戰略的原則和目標進行“對沖”,維持國家對外關系的現狀穩定、均衡和持續。
在印尼處理對外關系的過程中,印尼對美國作為東南亞地區安全承諾有著清晰認知,并認為美國對維護印尼的安全秩序有著重要作用。同時,印尼將中國視為不可或缺的經濟伙伴,將中國視為對促進印尼經濟繁榮發展的“順風車”。此外,印尼同日本、印度、歐盟、澳大利亞等,在經濟、貿易、社會等方面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在處理這些關系中,印尼傾向于構建網絡化的多元伙伴關系,采取如制衡、追隨、中立等交往手段,以對外關系動態平衡最大限度地維持戰略自主。正如丹尼·羅伊(Denny Roy)所指出的那樣,包括印尼在內的所有東南亞國家都同域外大國在安全方面保持“低強度制衡”和“適度性合作”,由此來保證自身免受域外大國的過度干預,避免本國行動自由受到域外大國限制。相比之下,作為中等強國的印尼反而在現有亞太地區中擁有更大的戰略選擇空間,可以在大國主導的國際秩序中擁有較高的戰略自主,采取戰略對沖的方式,來維護本國的安全、經濟等方面的利益。隨著亞太地區秩序逐漸從“低強度制衡”到“中強度制衡”進行轉變,地區秩序這種轉變導致印尼進行“選邊站”壓力逐漸增大。如果“印太”地區出現了中高烈度的地緣政治競爭,那么印尼在對外戰略擁有的自主性空間將會受到嚴重損害,被迫進行“選邊站”的壓力不斷增強。
(5)身份地位
印尼不僅在地理版圖和國家實力層面位居東南亞地區“領導者”,而且始終將身份角色定位為東南亞地區事務的“領導者”。從印尼積極參與東南亞地區事務的軌跡來看,印尼作為創始國推動東南亞國家在1967 年8 月建立了東南亞國家聯盟,為東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和繁榮發展建立了制度基礎,由此被視為是東南亞地區的治理制度創始者,并擁有治理地區事務較高的權力。東盟建立后,印尼還充當著東盟的制度和規范變化的“變革者”,如印尼早期推動制定《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和后期推動制定《東南亞國家聯盟憲章》等,以“領導者”的角色積極引領和推動著東盟的發展。如在20 世紀80 年代的“柬越危機”期間,印尼作為“斡旋者”推動雙方通過政治對話方式順利解除了“柬越危機”,為維護東南亞地區安全穩定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東南亞金融危機、緬甸納爾吉斯風暴、柬泰柏威夏寺沖突等地區危機中,印尼在東南亞地區事務都發揮了領導者和管理者等卓越作用和能力,對維護東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和繁榮發揮不可比擬的作用。不僅如此,印尼作為東盟事實上的“領導者”,印尼在亞歐會議、亞太經合組織、伊斯蘭合作組織等多邊場合,始終以高度的區域責任感代表和維護東盟利益。
因此,當面臨著體系結構和地區秩序發生變化的“關鍵時刻”,印尼認識到東盟在亞太區域合作“中心地位”,可能會在地緣政治趨向緊張中被邊緣化,而且還可能存在著挑戰東盟內部團結的風險。為維護和拯救東盟團結凝聚及東盟“中心地位”,印尼不僅爭分奪秒地推動著本國對外戰略進行轉型,也積極推動東盟對外戰略進行轉型。反觀印尼在早期提倡“印太”地緣概念時,印尼考慮的不僅是本國在“印太”地區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利益,而且始終考慮著東盟面臨安全挑戰、經濟風險和團結凝聚等風險。因此,在美國正式提出了“印太戰略”后,印尼有條不紊、緊鑼密鼓地在雙邊和多邊場合,從議題建議、共識凝聚、制度構建、方案統籌等方面親力親為,推動東南亞國家圍繞著“東盟印太展望”達成共識,以期東南亞國家在“印太”區域合作中占有主動權。在“東盟印太展望”達成共識后,中國、美國等國家紛紛支持東盟關于“印太”地區合作倡議的方案,繼續支持東盟扮演地區合作框架中心的角色。印尼積極推動東盟調整對外戰略,不僅有助于維護印尼在全球范圍內的中等強國地位,也有助于繼續維護東盟在亞太地區范圍內的“中心地位”,印尼中等強國地位和東盟“中心地位”相得益彰。
四、結 語
從“亞太”地緣概念到“印太”地緣概念的轉變,折射出印尼對亞太地區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進行重新想象、重新定位、重新構建。印尼在從“亞太”到“印太”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重新想象中,逐步尋找到積極開拓海洋、實現本國海洋強國歷史使命的對外戰略方向。印尼不僅意識到了亞太地區秩序轉型的潛在風險,而且還覓見了亞太地區秩序轉型蘊含的歷史機遇。因此,在體系結構和地區秩序的壓力和激勵下,印尼政治精英積極發掘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潛力,推動本國和東盟對外戰略進行轉型。在這場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轉型中可以窺見,印尼已經不拘泥于以東盟作為對外政策的“基石”“中心”,而是謀求依靠自身在跨越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印太”地區中,內外兼修地實現海洋強國歷史使命。
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轉型,對化解印尼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風險頗有裨益,而且對撬動印尼潛在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潛力也很有貢獻。印尼推動東盟提出由東盟設計“印太”地區區域合作方案《東盟印太展望》,有助于消除東盟在“印太”地區被邊緣化、碎片化的風險,使得東盟成為重新搭建亞太地區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合作的橋梁,有助于避免亞太地區成為群雄逐鹿“競技場”。當然,不得不承認的是,印尼海洋強國對外戰略的轉型中過多強調“印太”,沾染過多“印太”地區存在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競爭的色彩,也有潛在破壞亞太地區地緣經濟合作現有格局的風險。
責任編輯 邵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