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小說的定義來看,小說的中心要素是人物。從本質上講,小說屬于敘事文學,敘述有關“人”的事情,因而應將閱讀視點聚焦在人物上。福斯特將人物分為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故鄉》中的閏土就是一個典型的圓形人物。以閏土為例,通過分析這個圓形人物,來解讀小說封建思想民對人摧殘的主旨。
[關鍵詞]圓形人物;《故鄉》;對比;小說主旨
[基金項目]江蘇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統編本初中文言文群文閱讀教學研究”(編號:2024XKT1993)。
[作者簡介]馬海倫(1998),女,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學科教學(語文)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志碼]A
小說是以刻畫人物形象為中心,通過完整的故事情節和具體的環境描寫反映社會生活的,其三要素是人物、情節和環境。從小說的定義來看,小說的中心要素是人物。從本質上講,小說屬于敘事文學,敘述有關“人”的事情需要通過深入探究人物去解讀主旨。
福斯特將人物分成扁平的和圓形的兩種。檢驗一個人物是不是圓形人物的標準,就是看他能否以讓人信服的方式讓讀者感覺到意外[1]。扁平人物的性格特征簡單,在表現過程中是不變的,從出場到作品結束都是一種性格。圓形人物的性格是復雜的,具有多變性,出場時的性格和作品結束時的性格不一樣,甚至是完全不同?!豆枢l》中的閏土就是作者塑造的眾多圓形人物之一,分析他的前后性格變化,是解讀主旨的關鍵。
一、尋“變”象
圓形人物在表現過程中是一直不斷變化的,因此,在小說解讀過程中,要從各個方面去找尋人物的變化表征并進行分析。
閏土是《故鄉》的主要人物,第12—30段與第52—75段課文,作者運用對比手法,從外貌、語言、神態、對“我”的態度、對生活的態度幾個角度寫了閏土的變化。
外貌上少年閏土紫色圓臉,頭戴小氈帽,頸套銀項圈,紅活圓實的手;中年閏土臉色已經變作灰黃,有很深的皺紋,頭戴破氈帽,身穿極薄的棉衣,手又粗又笨且開裂。從臉色上看,經受風吹日曬,而且身體病弱,手也因為常年的勞作而變得粗糙開裂;從衣著上看,家境更加衰敗,氈帽已然是破的,銀項圈也已不在,在寒冷的冬日穿著極薄的棉衣。可見生活境況越發不如意了。
語言上少年閏土說話是脫口而出,滔滔不絕,可見對生活充滿好奇和熱情,對“我”來說簡直是偶像。但中年閏土說話吞吞吐吐,斷斷續續,“只是搖頭”,已經麻木到無言了。在這兩處語言描寫中,省略號的設計值得和學生一起探究。在描寫少年閏土的語言時,出現了4處省略號,省略的都是“閏土心里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而在描寫中年閏土語言的時候,出現了10處省略號,一方面體現了上文筆者所說的閏土說話斷斷續續,另一方面,省略的也是閏土生活的苦,和閏土被生活折磨至無話可說的凄苦。
神態上閏土由原來的高興、神采飛揚,變得歡喜但凄涼。而原來“瓜地刺猹”動作迅速敏捷的少年,最終變成了只會蹲在地上,默默吸煙搖頭的中年人。
在這些所有的變化中,最令“我”痛心的是閏土對“我”和對生活態度的變化。兒時的“我”與閏土,是同伴關系,閏土叫“我”迅哥兒,跟“我”一起玩耍,和“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而中年閏土,“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地叫道:‘老爺……’”我們能在這處描寫中清楚地看出閏土是有掙扎的,他動著嘴唇卻沒有說話,是在猶疑,在思索和考量,但最終他還是選擇對“我”恭敬起來,叫“我”老爺,這個稱呼一出,“我”和閏土之間的那層障壁立刻就出現了,而且是厚厚地橫亙在他們中間,他們之間也從同伴關系變成了階級關系。但之前,“我”與閏土之間難道就不存在階級關系嗎?當然不是。那時“我正是一個少爺”,“我”的父親是老爺,閏土的父親是“我”家的忙月,“我”與閏土之間始終是存在實際的尊卑關系的,但兒時的閏土尚未受到封建思想以及生活過多的壓迫,因而可以視“我”為玩伴,但中年閏土在多年的傳統封建觀念影響之下,已經逐漸被同化、認同并服從這些觀念了。
少年閏土對生活充滿熱情,熱愛生活,他的生活都依托具體的實物;而中年閏土悲哀痛苦,他所依托的已經是神佛了,唯有在現實不堪忍受且難以改變時才不得不尋求虛妄的寄托。
從以上分析來看,閏土是一個典型的圓形人物,而且他的性格變化跟當時的社會息息相關,也跟小說的主旨息息相關。在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下,閏土出現的前后變化絕不意外,有著一種宿命感和必然性,他性格的動態變化,反映了封建社會的傳統等級觀念對民眾的影響,隨著年齡的增長,受影響越深,他身上的封建等級性就越深,閏土與“我”之間的隔膜也就越深。
二、探“變”因
圓形人物必能在令人信服的方式下給人以新奇之感。如果他無法給人新奇感,他就是扁平人物,如果他無法令人信服,他只是偽裝的圓形人物[1]。圓形人物的前后變化是能夠讓讀者信服的,所以盡管圓形人物的性格是復雜多變的,但是一定有相應的原因導致了這些變化。因此,探究人物變化背后的原因是非常必要的。
曾經“我”與閏土親密無間,如今一聲“老爺”,二人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厚障壁”,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這樣的變化?
文中第74段:“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這句話已經基本揭示了閏土改變的原因。這七個原因,除了一個饑荒屬于天災之外,其他的都是人禍。這里主要分析六個人禍。其中,“多子”可以說是閏土自身受到封建觀念的影響,而其他幾點都是來自外界的壓迫。
“多子”在那個年代,孩子就意味著勞動力,當時的農民需要以體力勞動換取基本的生存資料,因而孩子越多越好。同時在中國的傳統封建觀念里,“多子多福”一直影響著廣大民眾尤其是作為社會底層的農民。但可悲的是,如此多的孩子,如此多的勞動力,并未改變他艱難的現狀,甚至是越發加重他的負擔,自然也沒有為他帶來福氣。
“苛稅、兵、匪、官,紳”總結起來,實質上都來自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雙重壓迫,當時社會局勢動蕩,軍閥割據混戰,這些都一步步加深了閏土的災難,讓閏土苦上加苦,讓曾經的那個“瓜地刺猹”的小英雄變成了一個“木偶人”。
除此之外,結合當時的寫作背景,“我”作為接受民主與科學新思想的先進知識分子,追求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同情窮苦勞動人民,而閏土所生活的江南農村,仍在被幾千年的傳統封建勢力統治著。就像恩格斯所說:“主要的人物事實上代表了一定的階級和傾向, 因而也代表了當時一定的思想。他們行為的動機不是從瑣碎的個人欲望里, 而是從那把他們浮在上面的歷史潮流里吸取來的。”[2]
而在此處值得注意的是,對于造成閏土變化的原因,作者只是通過“我”的母親的話,寥寥幾筆帶過。從這一點我們也可以看出,這篇小說探討的重點不在于造成這種變化的原因,而在于塑造這個圓形人物,描繪變化,包括閏土的改變,閏土和“我”之間的關系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對“我”帶來的影響,“我”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這些在文章后半部分有集中體現,也是筆者在最后一部分要集中探討的。
三、感“變”情
只有圓形人物才能在某一段時間內作悲劇性的表現,除了不能逗笑及有時顯得別扭外,可以叫人感嘆唏噓甚至涕泗縱橫[1]。圓形人物的性格更加復雜、豐滿、有立體感,更真實而深入地反映了人性,也更能表達作者想傳達的情感,進而反映主旨。在《故鄉》中,“我”的情感在一步步跟著“閏土”的變化而變化,這也是解讀主旨最重要的切口。
“我”在寒冬之時,在一年的結尾,回到久違的故鄉,帶著要賣祖屋的任務,是一種要跟故鄉告別,幾乎是要永遠離開故鄉的心情,但這畢竟也是“我”的故鄉,是“我”兒時生活的,帶有美好回憶的地方,因而“我”也是帶著對故鄉的期待的,但在見到故鄉的那一瞬間,“我”感到無比的失落。道出一句:“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但這低沉的心情又隨著母親提起閏土,又開始重新高漲起來,又在親眼見到閏土之后,看見他的變化,又隨之跌入谷底,似乎打了一個“寒噤”,再難平復。
可以看出,與家鄉的變化給“我”帶來的沖擊相比,閏土的變化對“我”的打擊才是致命性的?!袄衔蓦x我愈遠了;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離了我,但我卻并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3]“我”面對如此的故鄉,并不留戀,真正讓“我”覺得悲哀的,是那個瓜地上的小英雄的變化,他變得木訥,喊“我”老爺,精神狀態萎靡麻木,儼然成為一個木偶人了?!拔摇迸c閏土之間豎起了一道高墻,讓“我”成了一座孤島,“我”的情緒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低落。
魯迅先生在《俄文譯本〈阿Q正傳〉序及著者自敘傳略》中也寫道:“別人我不得而知,在我自己,總仿佛覺得我們人人之間各有一道高墻,將各個分離,使大家的心無從相印。這就是我們古代的聰明人,即所謂圣賢,將人們分為十等,說是高下各不相同。”“我雖然竭力想摸索人們的魂靈,但時時總自憾有些隔膜。”[4]在魯迅先生同時期的作品中,“高墻”“隔膜”等詞語反復出現,這也驗證了小說的主旨,封建等級觀念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隔膜的悲哀,而這一點,也恰恰是從閏土這個圓形人物的變化上體現的。
對于閏土的改變,作者也并未批判,也并不僅僅停留在同情,他借“我”之口,通過閏土的變化來反省自身。在文末,作者寫道:“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臺的時候,我還暗地里笑他,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么時候都不忘卻?,F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接近,我的愿望茫遠罷了?!保?]
“我”的所謂希望和閏土的希望都只是“偶像”,而且比較之下,“我”的愿望更加茫遠,這也體現了作者在其中想表達的一個主旨——作為革命者的自我反思:“只有對現狀的批判,卻沒有解決的辦法”。在文章的最后,作者又重新描繪了那個海邊的場景,也設置了一個在其家族中并不存在的“宏兒”,將希望寄托在水生和宏兒身上,希望在遙遠的未來,他們之間,不會再有隔膜。
閏土的性格從橫向看,他是一個復雜的性格體系,對“我”,他是有著作為童年玩伴的情感的,但受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影響,他最終還是將自己劃為了另一個階級;從縱向看,他的性格是一個不斷變化的動態過程,越懂“事”,越懂“規矩”,就越沉默,越麻木。作者通過閏土這一圓形人物表達小說主旨,人與人之間本來是一體的,但卻因封建思想對人的欺騙、毒害和摧殘,使人與人之間產生了隔膜,心生悲哀。
[參" 考" 文" 獻]
[1](英)E·M·福斯特.小說面面觀[M].蘇福忠,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170.
[2]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43-344.
[3]魯迅.吶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10-13.
[4]魯迅.俄文譯本《阿Q正傳》序及著者自敘傳略[M].北京:北新書局,192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