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干達，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的“選擇”

1864年，探險家塞繆爾·貝克（Samuel Baker）爵士和夫人在探索尼羅河源頭的旅程中，記錄下讓他們一生難忘的場景：“一個壯麗的景象突然向我們襲來：落下的水是雪白的，與環(huán)繞河流的黑暗懸崖形成了鮮明對比，而繁茂的熱帶植物完美地襯托了這個美景。我想，這是尼羅河最大的瀑布。”

當(dāng)我站在觀察站，親眼看到默奇森瀑布時，不由得想起了貝克夫婦的這段描述。作為資深探險家，“見多識廣”的他們發(fā)出了如此的贊嘆，作為一個旅游愛好者，我受到的震撼是無以復(fù)加的。

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的故事

我見識過雄壯的黃河壺口瀑布，也探訪過位于加拿大的寬闊的尼亞加拉瀑布，本以為對瀑布景觀已經(jīng)“免疫”了，但默奇森瀑布讓我對“洶涌澎湃”有了新的認(rèn)識：在被熱帶植物“漆成”翠綠色的峭壁中，一道蜿蜒的水流強勁地沖了出來，白色的浪花好似萬馬奔騰，漫天的水霧就像馬蹄揚起的蔽日塵埃，巨大的聲響?yīng)q如雷霆，狹窄山口形成的“擴音器”讓這驚雷好像就落在我的跟前。

造成這一景象的，是維多利亞尼羅河（烏干達河流，尼羅河上游的一段）長達80公里的急流，每秒鐘300立方米的水量由一個不足10米的峽谷裂縫中噴出后，再從45米的懸崖傾瀉而下，如此大的壓力，讓整個山谷仿佛都在隨之震動，也難怪當(dāng)?shù)厝艘恢睂⑦@里稱為“魔鬼的大鍋”（Devil’s Cauldron）。我站在距瀑布仍有一段距離的觀察站，心里依然畏懼，生怕峭壁兩邊的山體再也經(jīng)受不住這雷霆之勢，坍塌下來。

貝克夫婦發(fā)現(xiàn)這里之后，用好友英國皇家地理學(xué)會主席羅德里克·默奇森（Roderick Murchison）的名字給這個瀑布命名。當(dāng)然，這個瀑布也不是給所有人都留下了好印象。1954年1月，海明威和妻子踏上了拍攝默奇森瀑布的旅程，旅途中，飛機為了躲避鳥群不幸墜毀，萬幸的是海明威夫婦逃過一劫，在叢林中度過一夜之后被救援人員找到，未曾料到救援飛機在起飛時著火，發(fā)生了爆炸。經(jīng)歷了兩次大難而不死的海明威夫婦被輾轉(zhuǎn)送到了內(nèi)羅畢的醫(yī)院，海明威還在報紙上讀到了自己的訃告。我想，也許默奇森這個瀑布在海明威的回憶里可能并不那么美好。

乘上越野車，我們順著維多利亞尼羅河行駛。默奇森瀑布仿佛耗盡了這條洶涌的河流最后一絲力氣，河水在默奇森瀑布釋放后，就趨于平緩，波瀾不驚地流入了阿爾伯特湖——這里被人們認(rèn)為是白尼羅河的源頭之一，白尼羅河匯集青尼羅河和眾多支流后蜿蜒6000多公里，穿越半個非洲大陸流入地中海。平靜的河面成了野生動物理想的棲息之地，作為烏干達最為古老和最大的國家公園，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在70多年的時間里，記載了它們的生生不息，也記錄了它們與人類的復(fù)雜關(guān)系。

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面積廣8gpiEmdL1gXBo0p/Ml5EUg==袤，一共有5個大門，在去往酒店的路上，我們穿過一座大門，有兩個近一人高的象牙立在路中間，形成一個拱形的“紀(jì)念碑”。司機停下車，我特意上前摸了摸這兩根象牙：它們的主人應(yīng)該年齡很大，也許曾是某一片叢林中的霸主，如今只剩下這兩根珍貴的牙來告訴世人，這里仍是偷獵的重災(zāi)區(qū)，一些貪婪的人仍然在用它們的牙齒當(dāng)作炫耀財富的工具。

車子穿過大門，我們來到了尼爾獵游帳篷酒店（Nile Safari Lodge），這間酒店雖然豪華，但一切都是建立在環(huán)保和可持續(xù)的基礎(chǔ)上，酒店除了使用太陽能發(fā)電之外，還使用了一套可循環(huán)水系統(tǒng)。要知道這里并非沙漠地區(qū)，豐沛的降水和眾多河流讓這里的水足夠人們使用，但經(jīng)理卻非常認(rèn)真地解釋：“我們只是地球的管家，負責(zé)任的管家會讓這個家園完整如新。”

“汪汪隊”立大功

一大早，我們坐上吉普車，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進行動物觀測之旅。在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里，有70多種哺乳動物和450多種鳥類。“非洲五霸”（即非洲獅、非洲象、黑犀牛、非洲豹和非洲水牛）、河馬、長頸鹿、羚羊等，在這里都能看到，還有“臭名遠揚”的尼羅鱷正在水下耐心地潛伏，隨時給獵物致命一擊。但這里最為著名的要數(shù)黑猩猩，這種和人類最為相近的靈長類動物是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里的明星，在叢林中與猩猩漫步是最受歡迎的項目。我們的向?qū)Ы?jīng)驗豐富，時不時地就會指向樹叢中的某個地方，每次我都會盯上好久才能發(fā)現(xiàn)幾乎“隱身”的豹子或者猩猩。水邊是最容易看到動物的地方，平靜的維多利亞尼羅河下游是動物們的“度假天堂”，河馬張著大嘴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羚羊和非洲水牛成群地擠在河邊喝水，非洲象的脾氣比較暴躁，每次看到大象出現(xiàn)，向?qū)瓤吹姜{子更加小心。在猩猩叢林中反而沒有什么收獲，雖然各種叫聲不絕于耳，但在途中并沒有找到它們的蹤跡，沒能親眼見到這里的“明星”不得不說是個遺憾。

眼前雖是一片欣欣向榮的自然景觀，但是我知道，在這個非洲最大的野生動物聚集地之一，動物們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20世紀(jì)的戰(zhàn)亂讓野生動物的數(shù)量大幅下降，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無休止的偷獵讓這里的情況雪上加霜：犀牛曾一度在烏干達滅絕，大象數(shù)量最低的時候只剩200頭。據(jù)統(tǒng)計，在過去十多年里，偷獵者一共獵殺了3000多頭大象，在2018年，全球沒收的40多噸象牙中，80%來自坦桑尼亞、肯尼亞和烏干達。向?qū)г鲞^護林員，以前在巡護的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被殺死的犀牛和大象，還曾看到奄奄一息的獅子胸口被利刃剖開，景象慘不忍睹。除了偷獵，此地還有老生常談的人地矛盾。

烏干達是世界上人口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當(dāng)?shù)厝藶榱司S持生計，只能和動物“搶奪地盤”，用鐵絲網(wǎng)做成陷阱捕殺羚羊等動物。僅在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里，3年間就查獲了7噸的鐵絲陷阱。看到我憤怒中夾雜著失落的表情，向?qū)дf：“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站在當(dāng)?shù)厝说慕嵌龋赡芫蜁胁灰粯拥母惺堋！彼嶙h帶我去另一個地方尋找答案。

我們來到了一個護林員基地，剛進門就聽見了一聲聲狗叫，向?qū)г谶@里的人脈相當(dāng)廣，和幾位護林員打了個招呼，這些護林員就帶著他們的“狗狗小伙伴”和我聊了起來。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附近的國境線和白尼羅河流域一直以來都是偷獵走私的重災(zāi)區(qū)，以前在這片將近4000平方公里的國家公園里，只有不到50名護林員巡邏，加上偵查工具嚴(yán)重落后，所以打擊走私活動力不從心。后來，有國際組織在幾個非洲國家間開辦了偵查犬培訓(xùn)活動，這些狗狗就成了護林員最好的幫手。不過，一開始當(dāng)?shù)厝撕凸返南嗵幙刹荒敲醋匀弧?/p>

不管是“雪橇三傻”（指哈士奇、阿拉斯加雪橇犬和薩摩耶犬這三種雪橇犬）還是博美、吉娃娃，都被城市里的人視作寵物，而在非洲，一提到狗，人們最先想起的是陰險狡詐的鬣狗，兇殘的非洲野犬，所以當(dāng)偵查犬加入護林員的大家庭時，人們對它們可并沒有什么好臉色。不過，偵查犬憑借靈敏的嗅覺，大幅減少了檢查違禁品的時間，偵察、追蹤偷獵者也變得容易了很多。不光是在保護區(qū)和國家公園，在機場和邊境等偷獵走私的關(guān)鍵地點，偵查犬同樣功不可沒。“汪汪隊”用出色的工作能力贏得了護林員的青睞，最為重要的是，通過與這些動物伙伴的朝夕相處，很多護林員乃至當(dāng)?shù)厝宿D(zhuǎn)變了認(rèn)知，開始把一起工作的動物當(dāng)作伙伴。

辣椒與大象

雖然有“汪汪隊”的幫助，但是護林的工作依舊艱難。除了人手不夠、收入很少，他們的設(shè)備也十分落后，以前，手機信號只覆蓋了不到公園10%的面積，在遇到裝備精良的偷獵團伙時，甚至無法呼叫支援。直到最近幾年，護林員的設(shè)備終于“鳥槍換炮”，除了衛(wèi)星網(wǎng)絡(luò)讓通信變得容易，一些國際組織還為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配備了野外攝像頭、遠程熱像儀等設(shè)備，甚至還提供無人機協(xié)助護林員在難以到達的地區(qū)“巡邏”。在政府的號召下，一些旅游機構(gòu)和酒店也大量雇傭當(dāng)?shù)厝耍岣咚麄兊氖杖耄瑴p少了人與動物“搶地盤”的矛盾。

以前，大象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最大的“敵人”之一，如果幾只大象穿越村莊，一晚上就能讓一家人全年顆粒無收，人與動物的矛盾十分尖銳，這是人與動物矛盾的最直接案例。地球上的資源只有那么多，對人和動物都很重要。

后來有動物保護組織的人來當(dāng)?shù)刈鲋笇?dǎo)，倡導(dǎo)當(dāng)?shù)厝朔N植辣椒，人們發(fā)現(xiàn)辣椒的氣味可以驅(qū)離大象，在牛糞中混雜辣椒還可以驅(qū)離不少其他野生動物。在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的許多村莊，人們都開始種植辣椒。向?qū)襾淼阶o林站旁邊的一個小菜園，里面種著不少辣椒。國際組織提供辣椒種子，并將農(nóng)民與市場聯(lián)系起來，收獲的辣椒給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帶來了不錯的收入，甚至種植辣椒要比開荒種植糧食更掙錢，一些村民靠種植辣椒不僅能供孩子們上學(xué)，還給新蓋的房子安裝了太陽能供電設(shè)備。還有一些組織幫助農(nóng)民養(yǎng)蜂、種植蘑菇等作物，從根本上減少當(dāng)?shù)厝藢ν恋氐男枨螅瑥亩档土巳伺c野生動物間激烈的“資源爭奪戰(zhàn)”。

“如果我穿著體面的衣服，坐在空調(diào)房間里，我也是愿意保護動物的。”向?qū)дf，這是曾經(jīng)大部分當(dāng)?shù)厝说南敕ā穆眯姓叩慕嵌葋砜矗Ｗo野生動物就是在保護地球；但是對于當(dāng)?shù)厝藖碚f，可能吃飽飯更重要一點。

烏干達乃至很多非洲國家這幾年在野生動物和環(huán)境保護上取得的成就，使人們終于明白“保護”并不是在空調(diào)房里用鍵盤敲出的口號，而是讓廣大貧困地區(qū)得到發(fā)展，這樣人們才有動力將保護措施持續(xù)下去。越來越多的當(dāng)?shù)厝苏J(rèn)識到，原來野生動物和人是可以共存的。但非洲的整體生態(tài)環(huán)境依然面臨著嚴(yán)峻的挑戰(zhàn)。2019年，烏干達拒絕了一個能源公司的水電站項目，以保護默奇森瀑布；2022年，一條石油管道鋪設(shè)項目因要穿過國家公園，遭到了激進環(huán)保主義者的強烈抵制……站在發(fā)展與環(huán)境的十字路口，留給默奇森瀑布國家公園，乃至留給整個烏干達的選擇，以后還會有很多。

（責(zé)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