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米比亞的無限星空

納米比亞對于我來說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國家，熟悉是因為歷史老師要求一定要記住這個名字，“津巴布韋和納米比亞”是非洲大陸最后一批推翻殖民統治而獨立的國家，是二戰后非洲大陸爭取民族獨立運動的重要考點；而陌生則是因為這個位于非洲西南部的國家實在太過遙遠，以至于對很多熱愛旅行的人來說都是個小眾的地方。所以當我選擇這里的時候，很多朋友都會好奇地問為什么會去那里，我的回答是：“去看世界上最美麗的星空?！?/p>

水是比糖果更好的禮物

有人曾開玩笑說，如果你喜歡一望無際的沙灘，那么非洲西南部肯定能滿足你。從海邊開始，“沙灘”會向內陸延伸上百公里。當然，這并不是海灘，而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沿海的沙漠——納米布沙漠。這個狹長的沙漠順著大西洋的海岸線綿延1600公里，雖然在海邊，但卻是世界上最干旱的沙漠，哈得萊環流（Hadley Cell）與本格拉海流（Benguela current）的相互作用，讓這一地區年降水量不足10毫米。同時，這里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沙漠之一，早在8000萬年前，這里就已經是一片沙海了。而納米比亞就位于納米布沙漠的核心地區，這個國家的名字也源于此，在馬里語中，納米布的意思是“不毛之地”。

位于納米布沙漠中的納米布蘭德自然保護區是南部非洲最大的私人保護區，面積達18萬公頃。納米布蘭德自然保護區西部與以沙丘聞名的納米布-諾克盧福國家公園接壤，東部是雄偉的努比布山脈（Nubib Mountains），絕佳的位置讓納米布沙漠的多個“面孔”在這里得以展現，荒漠、砂礫平原、稀樹草原、山脈景觀，等等。

當我們乘坐的小飛機緩緩降落的時候，透過舷窗，除了偶爾能看到幾座光禿禿的山和崎嶇的丘壑，其余就是“土色”的荒漠。這里唯一的機場是一座很小的私人機場，或者不如說是在荒漠中刨出來了一塊平地、再加幾棟鐵皮房子就成了航站樓。從機場開往酒店的路上，空曠荒涼的感覺不減反增，透過車窗向外望去，目之所及除了偶爾幾棵沒有葉子的樹和干涸的河床外，就再也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時間似乎在這里完全靜止，萬物亙古不變。

一路奔波，終于到蘇索斯維利（Andbeyond Soosusvlei）沙漠酒店，這里是保護區里最為豪華的一家住宿地。不過從外觀看，它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金碧輝煌，酒店的大堂和十幾座獨立的房間一字排開，它們都是由大小不一的石頭搭建，與周圍的山脈和沙丘融為一體，好像它本身就存在于此。大堂的外立面被一些巨大的鐵板包圍，這些鐵板好像船帆一樣，只不過這些“帆”顯得銹跡斑斑，上面還有一些破洞，給酒店平添了幾分滄桑與破敗美。

酒店管家對住宿設施簡單介紹后，便講起這座酒店的別致之處。這里所有的屋頂鋪滿了太陽能板，酒店中幾乎所有的動力都是靠太陽能提供，而地下水的合理利用和水循環系統讓酒店對生態的影響降到了最低，甚至露天游泳池都不只是供客人享用的，因為在這里每天都可以看到羚羊和斑馬在池子里喝水。畢竟，沙漠中的水無比珍貴。也許對于工作人員來說，豪華的設施不值一提，環保才是真正值得驕傲的事情。在送我們到達房間之后，管家開玩笑說：“想體驗孤獨星球嗎？現在你可以了?！痹瓉碓谶@個保護區里，兩個營地的間隔最少都在100公里。

在房間的洗手臺上，我看到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我們竭誠為您提供最好的居住保障，但請您始終記得，這個地區年降水量不足6毫米，水是一種珍貴的資源。這讓我想起此地的原住民辛巴族，因為氣候干旱，族人從不洗澡，不管男女都赤裸上身，女人們在身上涂一層紅色的泥土，防止太陽炙烤和蚊蟲叮咬。據說因為一種奇怪的遺傳基因的緣故，辛巴族的男孩很多都在15歲前夭折了。對于辛巴族的孩子來說，水是比糖果更好的禮物。

“人多了，動物到哪兒去？”

在這里的每一天的行程都排得滿滿的。探索洞穴觀看古老的巖畫，騎著電動自行車在小徑上兜風，還可以前往著名的蘇索斯維利沙漠探險——酒店距離這個沙漠很近，所以酒店用它的名字來命名。對于這片著名的沙漠，我早已神往許久，于是欣然開啟了“沙漠探險”。

蘇索斯維利的意思是“不歸路”，配合著納米布這個“不毛之地a383efbcf081bfd56bb6eae1c2c3abf518a7818d60ca53bfe74eea1e11aa1e6d”，好像更加“暗黑”了。之所以得到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這片沙漠很久以前是一條河流，后來河水慢慢干涸成了沼澤，吞噬了許多生命。

乘著四驅車向蘇索斯維利沙漠前行，世界從“土色”變成了紅色，因為這里的沙子鐵含量很高，氧化之后，沙漠變成了深淺不一的紅色，沙丘越老紅色越濃郁。途中經過一個叫“45號”的沙丘，就是由500萬年前的沙子組成的。停下車，觸手可及的，就是比整個人類都要久遠的歷史，這種感覺也許只有在這片荒蕪的沙漠中才有更深刻的體會。道路的盡頭，連綿不斷地沙丘出現在眼前，這些高聳起伏的沙丘也是蘇索斯維利沙漠最大的特點，其中最著名的沙丘名叫“老爹”（big daddy），海拔高達325米，在它對面有一個同樣高聳的沙丘被稱為“老媽”（big mum）。在徒步的過程中，向導再三囑咐千萬不要脫掉鞋子，因為沙漠中的氧化鐵長期侵蝕沙子中的鹽分，孕育了大量的微生物，很容易使足底感染。據說在2017年的時候一位游客堅持光腳前行，結果被細菌感染，最終導致截肢。

這個“危險又美麗”的沙漠對旅行者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但對于從中國遠道而來的我來說，不免有些好奇：游客為什么那么少？國內一到假期各景點人山人海，就算是非洲一些著名的國家公園也時不時會看到游人扎堆的景象。但這里截然不同。其實，在納米比亞有很多國家公園，拿著鈔票想來做旅游開發的商人也會有這樣的疑問：“多建造一些酒店，多讓一些人來這里不是可以賺更多的錢嗎？”而當地政府的回答簡單明了：“人多了，動物到哪兒去？”納米布蘭德保護區的創建者J.A.布魯克納（J.A. Brückner）也是這么想的。

早在1984年，這位老人就有一個夢想，希望將這里的牧場和零散的保護區整合起來，重新恢復這片荒野本來的面貌。他知道，雖然很多人贊頌荒漠中的生命的頑強，但其實荒漠的生態環境更加脆弱，要保護荒漠的生物多樣性，就要盡量減少人類的干擾。但在納米比亞土地是私有的，加上國家獨立過程中的眾多歷史遺留問題，導致這里除了牧場，就連荒地也是私產。為此，布魯克納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奔走于各個地塊之間，宣揚自己的理念。終于，原本在這里的17個牧場簽署了協議，打開了各領地間長達1600公里的邊界，放棄了畜牧、種植、打獵為主的經營方式，采用可再生能源，共同發展高效能、低排放的可持續性旅游。

他們將原來的農場重新恢復為荒野小路，與國際動物保護組織合作，重新引入這里原本日漸稀少的動物，拒絕非本土生物和有計劃的狩獵。最重要的是，他們最大限度地減少人類活動對大自然的影響，保護區至今為止只發了5張旅游特許經營牌照來保證財務的自給自足。在人們的努力下，這片土地的羚羊從不到1000只增加到近20000只，其他大型哺乳動物包括斑馬、長頸鹿、鬣狗、花豹、獰貓等種群也逐漸恢復，很多早已消失不見的爬行動物和超過150種鳥類重新在此安家。

荒漠中的黑暗之美

隨著夜幕降臨，黑暗逐漸吞噬了納米布蘭德保護區，站在酒店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再也沒有一絲光亮。這里是人類可以到達的最為黑暗的地方之一。而這種黑暗，卻帶來了令人驚嘆的美景——星空。

光明是人類永恒的追求，從使用火焰到發明電燈，將整個世界的夜晚點亮，就這樣，誕生了一個又一個不夜城。對人類來說，也許這是值得驕傲的成就，但對于許多動植物來說，這種行為就不那么友好了。數十億年以來，許多生命都依賴地球可預測的晝夜節奏，這種節奏已經深深地刻進了它們的DNA中，但點亮夜晚的人類破壞了這種節奏，給許多生物的生存帶來了嚴重影響。比如剛剛孵化的海龜依靠月光的指引爬向大海，而如今的人造光源讓它們迷失了方向，每年僅僅在佛羅里達就有數以萬計的小海龜因此失去了生命；有些夜間遷徙或捕獵的鳥類靠星光和月亮指引航向，而燈火通明的夜晚導致它們遷徙的時間混亂；一些夜間授粉或者依靠自身發光的昆蟲也受到了光的影響，一些生態系統被徹底破壞……

雖然人類是燈光的受益者，但愈發嚴重的光污染也讓不少人感到沮喪，記憶中璀璨的星空如今在大城市中越來越難見到，古代書籍中記載的許多肉眼可見的星星如今要借助器材才能看到。于是在1988年，幾名天文學家創立了非營利性組織——國際暗天協會（International Dark-Sky Association， IDA），這個組織通過認證保護區或公園的方式，向人們闡述光污染的危害，也向人們宣揚“黑暗”的重要性。如今，“國際黑暗天空保護區（International Dark Sky Reserve）”的認證也成了一塊“金字招牌”，夜晚的景色成為吸引游人前來旅行、露營的特色，畢竟人們知道，在這個時代擁有一片美麗的星空是多么難得。納米布蘭德自然保護區正是這個認證的受益者之一，常年干旱讓這里的大氣透明度極高，而每兩個社區之間最少100公里的距離讓這里幾乎看不到任何燈光。因此，這里成為“黃金級黑暗天空保護區”，全世界只有5個地方獲此殊榮。因此，對于來這里的很多旅行者來說，親眼見一見這片美麗的星空才是他們最主要的目的。

保護區的每一個營地都有天文觀測設施，有的酒店還擁有自己的小天文臺，不僅是游客爭相來到這里一睹“地球上最美麗的星空”，很多天文學家也駐扎在這里進行研究。我所住的酒店也不例外，人們可以在房間內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欣賞星空，也可以來到室外體驗一下“沙為席星做被”的浪漫。當然，最好的莫過于到酒店大堂上方，那里有一架小型的天文望遠鏡，在那里我認識了一位來自德國的攝影師。天文知識比較貧瘠的我只會不停地感嘆銀河太美了，這位友善的攝影師聽到后在一旁講解起來：這個是“南十字星座”，那個發著美麗玫瑰色光芒的是“大麥哲倫星云”，那一團聚在一起的是“珠寶盒星團”……

其實，在漫天星斗之下，看著璀璨的銀河在天空中流淌，認清哪顆星星好像已經沒那么重要了。此刻，我好像回到了千百年前，與這片土地上的先人一樣望著神秘又華麗的夜空，想象著這些星星是一個個靈魂，而我們之間進行著跨越時間的交流。感謝這片黑暗和清澈，感謝這漫天的繁星讓我放空身心，進行了一場穿越時空的精神之旅。

一瞬間，想起電影《獅子王》中的片段：小辛巴仰望天空，看到因為保護自己而死去的父親木法沙，重新獲得了勇氣。我不知道電影中“辛巴”的名字是否與當地的辛巴族有關，他們在仰望天空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想起自己的“木法沙”呢？一些辛巴族人進入了城鎮，享受現代化生活帶來的便捷；而另一些仍然生活在荒野中，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延續著古老的傳統。也許，這兩種反差巨大的生活并不沖突，他們即使生活在城市中依然會將身上涂上紅色，而在荒野中的他們開始用“可樂”“芬達”為喜歡的樹命名。也許，這也是J.A.布魯克納的向往，即使我們擁有了發達的文明，也應該給真實的沙漠和心中的星空留下一席之地。

（責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