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三年九月七日,在英格蘭游歷一月有余,即將啟程返回巴黎之前,托克維爾寫下了英格蘭游記的最后一篇《對英格蘭的最后印象》。時值一八三二年議會改革法出臺,英國多地正因此而陷入騷亂之中。臨行前,他一度認為英國就像大革命前的法國一樣,瀕臨民主革命的邊緣。“因此,我必須趕緊前往英格蘭,就像趕一幕大戲的落幕一樣。”此刻他的看法卻改變了:的確,英國正在經歷貴族社會的崩潰。但是,這里的民主化將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而不會像法國那樣不斷經歷革命。何以英法兩國的民主化會有這樣的差異?
在托克維爾看來,關鍵就在于英國的貴族制(aristocratie)憑借其開放性而得以維續。它不是基于出身,而是基于財富去吸納自己的成員。因而,每個人都有機會進入貴族等級。這樣一來,貴族的特權和統治地位就不至于招致平民的仇恨。相反,平民不僅認可貴族的某些觀念和禮儀,而且還接受了他們的繼承制度。而貴族也仍舊掌控著中央和地方的行政管理。相比之下,大革命前的法國貴族卻嚴守其血統的純正,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排他性的特權階層。于是,他們享有的各種特權也就成為第三等級仇恨的對象。托克維爾以“紳士”一詞的語義變化為例來說明這種差異。法語中的“gentilhomme”始終表示與平民相對的“貴族”(noble)。與之相應的英語的“gentleman”卻用來指教養良好的人,而不管其出身如何。
在談及近代英國貴族制時,我們習慣于把它看作封建社會的殘余,或是貴族制對后封建時代的適應。總之,這是一種阻礙民主化,因而有待被推翻的統治形態。但在托克維爾看來,看起來與民主制相對立的貴族制,恰恰構成了英國社會經歷民主化大潮時的壓艙石。那么,英國的“紳士”或“貴族”在民主化進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
遺憾的是,托克維爾并未進一步探討這個問題。此后,他投入到了有關大革命的研究中。最初促使他選擇這項議題的是法國貴族和農民的關系問題。像馬克思一樣,他看到,正是這些農民分別在一七九九年和一八五一年,構成了擁護兩位波拿巴的主要力量,兩次斷送了法國革命所追求的政治自由。研究大革命前農民的社會狀況將有助于理解一八五一年農民的心理狀況。于是,在《舊制度與大革命》的第二編中,當大幕升起時,處于舞臺正中央的正是大革命前法國農民與貴族,尤其是紳士(gent i lhomme)的人身依附關系的解體,以及農民對紳士的仇恨。而當大幕落下時,焦點仍然是農民對貴族的仇恨、對資產者的不信任。這種歷史記憶延續到了一八五一年。不過,有別于早年,在解釋第三等級對貴族的仇恨時,托克維爾此時意識到,其根源不在于貴族,而在于舊制度下君主領導的行政集權體制的崛起。后者奪去了貴族的政治領導權,使得他們無法再為農民提供庇護,卻容許他們保留各種經濟特權,盤剝農民或轉嫁國家的財政負擔。
相比之下,英國貴族卻是另一幅景象。為了維持統治權和政治自由,他們不得不收斂自己的驕傲,將自己的統治權向平民開放,以便在必要時取得一致,共同抵御王權或其他勢力的威脅。為此,他們寧愿承受最沉重的公共負擔,對治下的平民噓寒問暖。在從事上述比較時,托克維爾從他早年的游記中,借來了有關“紳士”一詞的語義變化的討論,并補充道,“在美國,它被用來泛指所有公民,它的歷史亦即民主的歷史”。然而,再一次地,他止步于這種粗線條的刻畫,沒有告訴我們英國貴族或紳士是如何在維系自身統治的同時,又推進了民主化。考慮到此時英國貴族制已經取代美國民主制,成為托克維爾反思法國民主政治的參照系,這一點不能不令人遺憾。
一九四一年,著名英國經濟史學者托尼(R. H. Tawney)發表了兩篇文章《鄉紳的崛起:一五五八至一六四0年》(The Rise of the Gentry,1558-1640)和《哈靈頓對其時代的解釋》(Harrington’s Interpretation ofhis Age)。在他看來,哈靈頓的《大洋國》提供的并不是一個烏托邦,而是對其時代的解釋。他正在見證的是貴族的衰落和鄉紳的崛起。
價格革命和大貶值政策引發了物價上漲。從伊麗莎白時代到英國內戰前,原本依靠地租收入,并揮霍無度的大量貴族家族陷入了財務危機。他們不得不靠舉債或拋售土地,以維持既有的生活方式。在這個過程中,王室和貴族拋售的土地主要落入了富有企業家精神的鄉紳手中。較之于貴族,他們較少承擔地方公共責任,土地規模較小,能迅速改進地產管理,從事商業化經營,以提升土地回報。于是,一個以鄉紳為主體,同時包括富裕的商人、律師和自耕農在內的中產階級崛起了。他們逐漸占據了下議院的議席,并試圖去影響政府決策,使其有利于自己。也是他們領導了內戰,建立了共和國。
幾年后,一篇題為《伊麗莎白時代貴族制之剖析》(The Anatomyof the Elizabethan Aristocracy)的論文進一步印證了上述觀點。作者是日后著名的英國近代史學者斯通(Lawrence Stone)。然而,這篇文章很快受到斯通的老師、那時已然聲名鵲起的特雷弗- 羅珀(H.R. Trevor-Roper)的批評。后者先后發表了兩篇文章《伊麗莎白時代的貴族制:一篇剖析的剖析》(The Elizabethan Aristocracy: An Anatomy Anatomi zed) 和《鄉紳:一五四0至一六四0》(The Gent ry, 1540-1640),批評了托尼和斯通使用的文獻和統計方法所存在的缺陷,并駁斥了“鄉紳的崛起”這一命題。隨后,美國學者赫克斯特(J . H.Hexter)亦撰文參與到這場論戰之中。于是,一場“鄉紳論戰”在英美學界燃起,許多當時和日后成名的史學家都參與了這次論戰,如國內學界熟知的希爾(Christopher Hill)、麥克弗森(C. B. Macpherson)和波考克(J. G. A. Pocock)等人皆對其有所回應。
這場論戰為我們澄清紳士在英國民主化進程中的角色,提供了哪些信息呢?
托尼一派面對的首要批評是他們有關貴族和鄉紳的區分毫無根據,也毫無意義。傳統上,鄉紳與貴族的主要分別在于沒有爵位。鄉紳雖然不能世襲爵位,但是限嗣繼承制的推行,使他們仍能從貴族父母那里獲得一份土地,過上貴族一般的生活。其中的佼佼者亦有機會封爵而晉升為貴族。因此,貴族與鄉紳僅僅存在法律和名義上的區分,而在財產形式和生活方式上并不存在根本的差別。他們被統稱為“紳士”,都是地主,有著同樣的品味和消費習慣,接受同樣的教育,也都擁有大家庭,奉行同樣的繼承制度。其次,他們與租借其土地的農民建立了一種人身庇護關系。他們負責在領地上主持司法、維持治安、承擔軍役和稅收等公共職能,而農民則向他們繳納地租和各種形式的費用,承認他們的各種特權。再次,憑借這種地方影響力,他們還能選派議員參與議會以影響國家決策,從而在全國層面上凝聚成一群統治精英。
鑒于上述一致性,特雷弗-羅珀指出,貴族與鄉紳在這一時期面對的經濟困難是一致的。的確,有些鄉紳崛起了,有些貴族沒落了;但同時有些鄉紳沒落了,而有些貴族則崛起了。因此,真正的分別并不在于貴族和鄉紳之間,而是衰落的鄉紳和崛起的鄉紳之間。那么,這些崛起的鄉紳究竟是誰?
這些紳士之所以能夠崛起,是因為他們都是官職持有人(officeholders)。官職本身的薪水微不足道,卻為持有者提供了獲利的機會。例如,一六00年,大法官的年薪是五百英鎊,但是,當時人們知道它至少值三千英鎊。都鐸和斯圖亞特王朝的王室和貴族拋售的土地主要落入這些人手中。即便如此,他們的崛起主要不是歸功于地產,而是歸功于官職。官職不僅使他們可以收取各種費用,而且還提供了優先獲得壟斷在王室手中的各種專營權的機會,如開采礦山和從事殖民貿易等。為了爭奪有限的官職,貴族需要依附于宮廷,而鄉紳則需要依附于貴族。這種恩庇關系使鄉紳成為有權勢的廷臣在地方的代理人。
相比之下,那些僅僅依靠地產的紳士,在這一時期則陷入了經濟危機,并對宮廷心懷不滿。他們中一部分人接受了羅馬天主教,成為“不從國教者”(recusants),而另一部分人則接受了清教。前者領導了一六0一年和一六0五年叛亂,后者則主要借助議會與王權、宮廷黨展開博弈。在查理一世停開議會的十一年中,這種不滿達到了頂峰。最終,不是崛起的鄉紳,而是衰落的鄉紳,成為英國內戰中獨立派的主要來源,并在克倫威爾的領導下建立了一個鄉紳共和國。
特雷弗-羅珀的上述觀點得到了廣泛的認可,盡管不乏爭議。從他的研究中可以看到,無論是崛起的貴族和鄉紳,還是參與叛亂的貴族和鄉紳,都是這段時期歷史舞臺上的主角。而由此浮現出來的是一種有別于封建貴族制的新型統治形態。我們不妨將其命名為“紳士統治”。
這些紳士的權力基礎不再是封建性的。貴族在上議院的席位不再取決于封建保有制,而是取決于他們的廷臣身份。亨利八世在與羅馬教廷決裂后,開始授封廷臣以獲得國內支持。到伊麗莎白一世加冕時,六十一位貴族中有二十六位是新封貴族。而截至一六二九年,詹姆斯一世和查理一世共把七十二位平民授封為貴族。同樣,貴族與鄉紳的關系,也不再是一種領主和附庸之間的封建效忠關系,而是一種功利性的恩庇關系(clientelism)。上述判斷同樣適用于那些衰落的鄉紳。他們在倚重于古老的議會制度的同時,也重塑了后者。這較之于前者影響更為深遠。一五五九年的宗教和解政策、一六0一年針對王室壟斷權的辯論、十七世紀四十年代的長期議會皆為有力的例證。聚集在議會中的這些紳士,阻斷了都鐸王朝以來王權的集權趨勢,并通過出任治安法官(Justice of the Peace),強化了自身在地方的社LjDePSNSwvO+gqnphf95eA==會聲望。這在十七世紀四十年代的英國內戰中達到了頂峰。無論是王黨一邊,還是議會黨一邊,主角都是鄉紳,復辟沒有改變這一權力格局。因此,并非特雷弗- 羅珀所說的那樣,內戰只是英國近代史中一個不必要的插曲。
通過比較托克維爾有關法國貴族的研究,英國紳士統治的歷史意義更為凸顯。在法國,王權憑借新官僚制(由國王議政會和地方督辦組成)奪取了貴族的權力,將其變成了與第三等級相似的臣民。相比之下,借助出任治安法官和議員,英國紳士不僅維續了自身的統治,而且還維持了等級差異。單就此而言,紳士統治只是通過掌管地方行政、重塑議會制,或是延攬平民中的精英,阻斷了君主的行政集權,從而間接地推動了民主化。但其作用遠不止于此。
特雷弗- 羅珀認為那些清教徒紳士之所以選擇清教,只是因為厭惡宮廷的腐敗,無關乎信仰內容。上述錯誤出現在一位才華橫溢的學者身上,提醒我們留意他采用的經濟- 社會史研究路徑本身所存在的局限。盡管在下一代學者沃登(Blair Worden)和莫里爾(John Morrill)等人那里,英國內戰重新被解釋為一場宗教戰爭,但是在這些修正主義的歷史敘事中,傳統馬克思主義和輝格黨史學所關心的清教與民主制之間的關系變得模糊,甚至被拋棄了。最終,他們又回到了老師特雷弗- 羅珀的結論:清教沒有給這些鄉紳和英國歷史增添什么新東西。十八世紀,在政治上被排斥的新教紳士同樣愿意轉向國教。從那時起,他們逐漸變成麥考萊筆下保守的托利黨鄉紳。
相反,有另一種觀點認為:清教賦予接受它的紳士一種反威權主義的倫理特質,并在他們內部孕育了一種民主政治。上述觀點來自韋伯、特洛爾奇和耶利內克等人所在的學術圈。這也是托尼之前那一代政治史學者解釋內戰史的焦點。最初,加德納(S. R. Gardiner)發明“清教徒革命”一詞來界定英國內戰,就是主張清教與現代民主政治之間存在關聯。韋伯等人在接受加德納的內戰史研究的同時,也進一步發展了它。耶利內克在《〈人權與公民權利宣言〉:現代憲法史論》中率先指出,現代自然權利概念正是發端于清教徒的良知自由權利。傳統上,普通法所認可的英格蘭臣民的權利,只是一種從父輩與王權的斗爭中傳襲下來的自由。但是,美國和法國革命所依據的那種自然權利是一種普遍的、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先于任何國家的實定法或不可追憶的習俗,構成了一種高級法。而其源頭則可以追溯至英國分離派清教徒的良知自由觀念,遠早于格勞秀斯、霍布斯和洛克等人的學說。在這些清教徒眼中,良知自由事關個人拯救和榮耀神,不受任何世間掌權者的干涉。甚至,他們還據此來反對國家干涉。在內戰中,上述觀念在平等派和獨立派那里得到了實踐,并傳播到新英格蘭,最終寫入了美國獨立戰爭時各州的《獨立宣言》中。
韋伯和特洛爾奇則進一步考察了從良知自由中發展出來的新教抵抗理論,并將它視為現代民主政治突破傳統家產制和封建制統治的關鍵。不過,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劍橋學派有關這段思想史研究的回顧中,這些努力并未得到充分的評估。在《近代政治思想的基礎》的下卷中,斯金納將加爾文宗的抵抗理論看作現代平民革命理論的前身。但是他認為韋伯等人夸大了加爾文宗的貢獻:“第一批加爾文宗革命者們在十六世紀五十年代使用的論點基本上是路德宗的。”然而這項工作存在兩項疏漏:第一,在《基督教要義》中,加爾文把反抗權賦予“民選行政長官”,而不是像路德那樣將其賦予“下級行政長官”。從他列舉的雅典村社長官、羅馬保民官和斯巴達攝政官(ephor s)等歷史先例可以看到,它們有別于擁有合法官職權力的行政長官,是由民眾選舉產生,用來對抗貴族、保護民眾自身利益的官職。以保民官為例,它是由平民在第一次撤離運動中設立的。相比于羅馬城邦官吏,保民官最初并未得到法律的承認,不具備合法的官職權力及其標志(如侍從官、信使和占卜官),也沒有與城邦神靈打交道的神占權,更不具有治權(imper ium),尤其是刑罰權。相反,它所執行的是私刑,全靠平民的支持。第二,在這個緊要關頭,加爾文援引《使徒行傳》中圣彼得的訓示——“我們必須服從神更甚于人”——為這種民選官員的反抗權賦予了一種合法性。傳統上,基督徒尊奉《羅馬書》所說(“在上有權柄的,人人當順服他。因為沒有權柄不是出于神的”),奉行一種不抵抗理論。正是加爾文率先搬出了另一段同樣權威的經文,來為抵抗權的合法性辯護。既然世間掌權者是神所命的,那么一旦他們做了有悖于神的事,人們就可以不服從,甚至反抗他們,而這不存在任何不正義。由此來看,強調民選行政長官的意義就在于,加爾文暗示我們抵抗權的行使取決于全體民眾。這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人民主權學說。這種抵抗理論,在隨后法國、蘇格蘭和英格蘭的新教理論家那里一再得到援引和發展,為那時新教徒反抗暴君的行徑辯護。一六四九年一月二十七日,審判查理一世的最后一天,最高法庭的主席使用了同樣的例證和理論去回應查理一世對該審判之合法性的質疑。
在長達兩百多頁的考察中,斯金納只字未提加爾文在為抵抗權的正當性辯護時所援引的那段經文,而這恰恰是韋伯一再提醒我們留意的。具體到英國,韋伯認為上述抵抗理論在接受清教的鄉紳和市民階層身上,培育出一種反威權主義的風格,并在清教教派中得到了最為充分的展現。不同于向所有人敞開大門的教會,教派僅接納真正的圣徒,以免不潔者的存在會玷污圣餐式,觸怒神。因此,教派是一個由“圣徒貴族”構成的團體,對其成員的宗教和倫理資質有嚴格的要求。然而,盡管極具排外性,但是在它內部,“紳士的平等優先”,而不問出身和財富差異,奉行平信徒傳道和共同司牧的原則。在《教會與教派》中,韋伯強調,教派內部這種身份平等和“直接民主制行政”與現代民主制之間存在著一種內在的親和性。他甚至認為,正是這些極度排他性的教派及其世俗化的產物,即各種社團,經由英裔美國人的發展,構成了美國民主制的基石。這也使其有別于歐陸官僚制行政所造就的原子化、一盤散沙的社會狀況。
去世前一年,韋伯重寫了這篇文章,更名為《新教教派與資本主義精神》。此時,他引入卡里斯瑪概念去指涉教派成員獨特的倫理資質。同一時期,他正在思考現代政黨和領袖民主制的歷史和未來。毫不奇怪,他在教派中看到了現代政黨和其他各種自愿團體的雛形,在教派的卡里斯瑪支配中看到了現代領袖民主制的典范。可見,韋伯心目中理想的民主政治形態,據以反思大眾民主制的參照系,正是這種紳士統治。它一度構成了現代民主制的接生婆,在突破傳統家產制或封建制下的人身效忠關系的同時,締造了一種就事論事性的權力關系。那些具備獨特卡里斯瑪特質的紳士,在團體內部奉行身份平等,卻能夠為了一個共同的事業,而服從于一位同樣具備卡里斯瑪特質的領袖。他們并不吝于給予領袖以應有的尊重,但反威權主義的特質使他們能夠抵御愷撒制或任何個人崇拜。而憑借在團體或地方的自治能力,在議會中的影響,他們則能夠抗衡正在崛起的行政集權體制。
經由清教徒移民,這種紳士統治在早期美國殖民地的教派和鄉鎮之中生根發芽,孕育了各州和聯邦的共和政治。也正是它的成就,小到地方性的鄉鎮和社團,大到聯邦黨人所締造的憲法,一度令青年托克維爾贊嘆不已。不過,如果不具備上述倫理特質,鄉鎮或社團中激發出來的參政熱情,恐怕很難避免多數的暴政,或者是個別人物的煽動。因此,鄉鎮和社團自治在其最深處仍然有賴于紳士統治。這同時解釋了聯邦黨人所創制的憲法中對民眾和領袖所流露出來的不信任。恰恰對世俗政治的這種不信任,對成員的倫理資質的嚴格要求,使得紳士統治在駕馭著民主制前行的同時,又不至于使它脫韁。不過,在托克維爾踏上新大陸的那一刻,它們就因為直接訴求民意的總統制和大眾民主的興起,而處于極速的枯萎之中。最終,大獲全勝的民主制,將自身牢牢地立基于人民主權觀念和普選制之上,不問對象是誰,向所有人開放,因而也不再需要紳士統治這樣的支柱。而一度駕馭民主制的那些倫理特質也早就抽身而去,或許也正因如此,今天的民主政治已經無力去抵御民眾的激情、官僚化的政黨對選民的操縱,更無力去駕馭人民選出來的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