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母貓生崽,一窩好幾個,可能來自不同孩子爸。動物界的繁衍規律就是以雌性為主,雌性挑選、經歷、照護,雄性不參與撫育,也體會不到作為生物本能的對幼崽的天然感情。這是造物主決定的生物本性,就像幼貓生下來就會埋貓砂,是一種無須后天教導的自然反應。
觀察動物界不難發現,母親護犢的確是本能,正如生育、喂奶一樣。但與慈柔母性對應的,還有另一種殘忍的生物本能—母貓生下一窩小崽,如果有一只虛弱得無法照護長大,貓媽媽就會把它吃掉。
網上有不少貓媽食子的視頻,真實記錄,不動聲色的血淋淋。從科學角度,貓的鼻子里有超過兩億個氣味傳感器神經末梢,能敏銳檢測出細微的疾病,一只不健康的小貓如果患病而死,細菌與病毒會迅速傳播,對其它小貓構成危險。而從人類社會創建的功利主義角度,殺死一個孩子,是為了保證更多孩子的生存。
這份殘忍的生物本能給人類看去,難免在自己身上發出思考:在生死面前,道德與情感往后靠。與同伴甚至親人荒島求生,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吃掉對方嗎?人類史上,互相殘殺屬于文明進程里不可脫卸的一環。
弗洛伊德認為,人生來具有生和死兩種本能,二者往往互相流轉。在動物界,死亡本能不是指向它們自己,就是指向其他動物。因此,凡是對外侵犯性較小的動物,必然疾病更多或者早死,反之亦然。在人類世界,意識與情感究竟是不是一種本能,亦爭論已久。
比如基礎的善與惡,哪一個更接近人性本能?孟子推崇的性善論并不指代本能,而是更靠近儒家修身齊家的一種德行基石。相較之下,荀子的性惡論更接近本能,“本始材樸”。如果沒有后天潤澤,人性如何天然地善?于是只能理解為一種生命經驗的體恤,因為自己活著、活過,因而能理解他人的生存欲念。可稍超出這一基準,就跨進了不可捉摸且極為不可靠的道德領地。
放在更長線的人類歷史視域里,從原始時代到文明現代,理性的地位越來越高,人們利用理性來組織社會、預見未來,并對現實做出調整。“本能”一詞的外延和內涵隨之改變。吃喝拉撒是本能,但互相殺戮不該是,母愛是本能,父愛還可以再討論討論。
于是,嚷著不婚不育的年輕人很難理解“繁衍是人類的本能”這類斷論,既然婚姻、生育,甚至是更基礎的戀愛、性行為,都可以靠理性來決定,何談“本能”一說?從更廣義的人類學視角,這里的“本能”主要指人類為了種族繁衍而世世代代作出的選擇。這不同于達爾文所說的自然選擇,或許從社會經濟學角度去看待更好理解,男女分工與社會分工緊密結合,尤其在農業時代與工業時代,繁衍后代、壯大家庭,主要為了保存財富和抵御風險。
通過自己的父母去領會為人父母的天然的愛,這不是本能,是一種習得。通過他人的幸福故事激發出自我內心對婚姻家庭的渴望,這也不是本能,而是一種自我暗示與經驗內化。
我們沒法在體會過死的恐懼之前談論求生欲,沒法在成為母親之前談論母愛的本能,也沒法在真正的窮途末路面前談論善的本性。以霍布斯的觀點看,人類的自然狀態無非是欲望的集合,甚至連意志都只是欲望的某種延伸。
欲望當然不能等同于本能,但本能必然建立在天然的欲望和恐懼之上。母親保護孩子,是將其當作自己生命的一份延續。貓媽吃掉孩子,也是在保護其他孩子免受死亡威脅。人類如何看待死亡,被文明和理性重塑,可它們并不是視點的全部。我們可以說,為他人的生命落淚是一種善的本能,但掠奪甚至是殺戮,就很難被解釋為一種自然的生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