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菜肉絲面

老秦退休了。秦總說，“慶祝一下?！崩锨匦χc點頭。辦好手續后的老秦，一身輕松。飯店不用老秦操心，秦總安排。

老秦和秦總，相識二十年。二十年來，兩人每個星期里見上幾次。通常是中午，老秦晚上一般不出門，老婆管得緊。

老秦為此沒少被人打小報告，單位有午飯供應，他卻常在外面“吃香喝辣”。老秦那時已是秦科，正科級機關干部，直到臨近退休才成了秦處——副處待遇，一個虛職。個中緣由，不難理解。

秦總其時還是小秦，他和老秦結交，頗具戲劇性。小秦當年在朋友力邀下，帶著兩位同學雄赳赳、氣昂昂來此一展身手。可惜理想豐滿，現實骨感——他們一心撲在酒店上，從服務到菜肴，動足了腦筋，終于使原本溫吞水般的酒店日漸興旺、紅火，眼看三年合約到期，等待收獲之時，朋友突然攜款出走，杳如黃鶴。

那一幕記憶猶新。是六月的一個雨天。雨淅淅瀝瀝多日沒有停歇，小秦的心情也仿佛這陰郁的天氣，一片灰蒙蒙。他夢游似的走進路邊一家面館，點了一碗素交面。吃完這碗面，他將告別這座城市。

面條來了，熱氣騰騰，香味撲鼻。小秦手中的筷子久久沒有反應。他們酒店午時的面點是一大特色，品種豐富，價格親民，顧客紛至沓來……他忿忿不平，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同學三人滿懷憧憬，意氣風發，欲在這遍地黃金的大都市干出番事業，想不到幾年來，“黃金”看得見，可是摸不著，當初的“三劍客”一聲“珍重”，各奔東西。

就在此時，老秦出現了。

秦總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沒有遇到老秦——

“這里有人嗎？”小秦抬起頭，迎面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他搖了搖頭。男子坐下來，他就是老秦。那天服務員端上來的是碗雪菜肉絲面，上面臥著一只荷包蛋。他后來得知，這是老秦的最愛，老秦幾乎吃遍了單位周邊飯店、面館的雪菜肉絲面，也曾多次光臨過他們的酒店。老秦認識他。

小秦無論如何不會想到，他的人生會因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而改變。

“小伙子，想什么呢？”說話的是老秦。小秦并未作答，他沒有心情和這位路人甲聊天。老秦竟是不依不饒，喋喋不休。小秦哭笑不得，心不在焉地敷衍著，了暗道，莫名其妙，這人的腦子——

“你也姓秦？秦始皇的秦？”小秦睜大著眼，看著樂呵呵的男子，一臉茫然?！肮炯倚值?！”這一聲“本家兄弟”，突然使他感到莫名的親切，情不自禁地放下筷子，握住了老秦伸過來的手……

桌上有酒，老秦帶來的，說存放了三十年，再不喝都揮發掉了。老秦平時不喝酒。冷盆四只，熏魚、海蜇、醬黃瓜，還有一盤花生米。老秦看著菜單一一打勾。熱菜點了六道，響油鱔絲、紅燒劃水、草頭圈子……皆是本幫尋常菜。湯為魚頭豆腐湯，年年有魚，喜慶。人不多，老秦夫婦和秦總夫婦，還有兩位是秦總的合伙人——也就是之前“三劍客”中的另外兩位。秦總沒有忘記他們。

那家面館交給小秦管理了。老秦的意思。面館老板是老秦的同學，正急著去往他鄉——夫妻倆放心不下在海外求學的女兒。小秦猶疑再三，老秦循循善誘，小秦又燃起了斗志。

小秦兢兢業業，面向大眾，做細做精，一步一個腳印，把個小小的面館經營得風生水起。數年后他盤下了這家面館，之后又相繼開出多家分店，漸漸地在業界有了不錯的聲名……

老秦給大家倒上酒，濃郁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秦總端起酒杯：“老秦，我借花謝佛，敬您！”老秦笑道：“一起，一起！”席中六人，舉起了杯。

他們聚餐的飯店不大，但人氣不錯。它的前身就是早年秦總和老秦偶遇的那家面館。

推杯換盞間，輕松熱鬧。買單的人是老秦。秦總沒有堅持，他知道老秦的脾氣，不過主食是他送的——一大盆雪菜肉絲面，上面臥著六只色澤金黃、蛋香誘人的荷包蛋……

（魏福春，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上海微型小說學會理事。在《小說月刊》《短篇小說》《紅豆》《微型小說月報》《金山》《文學報》等發表小說、小小說若干。）

編輯：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