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起風了

無中生有的事物

總需一個適應的過程

比如一陣突如其來的秋風

要吹過許久

你才會深諳它的涼意

你看不見風，只能看到

云煙飛散，樹枝晃動，瘦下來的秋水

生出皺紋——

老也是無中生有的事

還沒來得及防備，一陣風就來了

水面要經過許久

才能恢復平靜

在深秋里，你聽見的也不是風

只能聽到落葉挪動小腳

向著未知處

越走越遠，越走越輕

柵欄

柵欄里的

菜蔬、果樹和時花

各安一處

都經過精心的侍弄

端整如修飾過的辭章

它們的美和我的歡愉一樣

其真實性始終存疑

我在柵欄邊聽到

向內和向外吹的風

發出的都是嗚咽之聲

柵欄外野草洶涌

一直奔向看不見的天盡頭

從來都沒人會理解

為什么它們伸延得越是遼遠

我的悲傷就越是

廣闊無邊

桃子

不是樹上的最后一只

又怎會體會，什么

是真正的孤獨。懸而不落

本就讓一只果子臉紅

熟到腐爛，就顯得更加無恥

如今回憶的蒂把兒

還揪著枝條不放

可終究抵不住風吹——

那些繁花、春雨、蜂蝶的

幻影，終將消散在風里

只余下一枚緘口的核

也必將跌落于沉默的泥土

誰知道這無用之物，曾是

花的一部分，還是果的一部分

誰又知道這堅硬之物

將是死的一部分

還是生的一部分

幽溪記

越是深入山中

出聲的就越是響

隔老遠就傳來的叮咚

要撥開數十聲鳥鳴和一陣

又一陣枯枝折斷的脆響

才見得到水流

溪小且清，不疾不徐

想來源頭不遠

岸上舊苔旁長滿新草

石頭自帶水墨畫的古意

水底落葉沉積

水面浮著幾只野梨花、斑駁樹影

和一小塊一小塊青天

沒有波瀾。想必這溪水容留之物

和百年前一樣，并無增減

我肯定有親近它的欲望

湊過去時，陡然見那鏡子中

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

而兩只手是空的——

既無水桶，也無竹籃

糖

流鼻涕的小男孩

伸出一只拳頭說：給

他打開手掌，露出一個甜的世界

多么小的一塊

世界啊，卻那么值得品咂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永逝令人揪心，而懷念

保留著最美的滋味

多年后一個女孩站在我面前

臉頰緋紅，雙手背在身后

她一個字也沒說

而我確定她能給我什么

包裹著我們的，是多么小的一塊

余生啊，卻足夠了

足夠我用苦澀的舌頭

慢慢舔舐，回味，慢慢化掉

豆角架

樹枝搭成的架

藤蔓悄悄地爬

肉眼不可見的生長

總會有令人驚訝的發現——

夜雨過后的清晨

滿架的綠像是在瞬間噴出

風到這里停下來

小小的花朵多么安靜

唯有借路的牽牛

與串門的蜜蜂，在陽光碎片中

稍顯喧鬧

摘豆角的女人同樣安靜

她們深入露水，專注于選擇

長得剛好的莢果

當她們拎著柳條筐

鉆出豆角架時

神態是那么相似，不知多少次

我都將她們錯認為

多年以前的親人

（鄭春，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星星》詩刊、《詩潮》《詩林》《山東文學》《飛天》《鴨綠江》等，入選多種選本。）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