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年前,某個晚上我與家人散步路過江邊,看見空地上十幾個中老年婦女正興致高昂地列隊揮動四肢。放置在地面的小音箱里傳出的,都是極具少數民族風格的音樂,幾十年前早就風靡過。體現在她們身上的,卻是一成不變的僵硬比畫,所謂樂感和舞感此時都已被夜色吞沒,肩頸退化、胸腰無力、腿腳不便。但她們并不覺得異樣,一個個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甚至因為有人圍觀而越發用力地揮手跺腳。
那時,我正終日佝僂著背,拼命凝固起身子,以抵擋突如其來的肩周炎。一左一右,在兩個最靠近腦袋的地方,它們卻以最大的敵意侵擾而至,時不時鉆心刺骨,一副拼個你死我活的狠勁。我逃無可逃,手不能提,臂無法展。能跳舞嗎?不能。但機緣巧合,終于有一天我也成為小區舞蹈隊的一員。去年隊里排演《我編斗笠送紅軍》,雖不是芭蕾,但音樂一起,那種熟悉的氣息又徐徐回來了。人生終究是一個環,繞了一圈,竟又回到當初。一切都在重復,一切又如此迥異。我想蕩起身子,但腰太硬;想揮動胳膊,但肩太緊。說到底不是鞋讓人腳步趔趄重心不穩,而是鞋子的力量已經支撐不起幾十年沉甸甸的歲月了。閱歷讓你眼高,衰老卻讓你手低。這時候我才真正理解了江邊那些女人,她們也曾如花朵一般綻放過青春,如今再聚在一起且歌且行,無非是以一種松弛的心境,給必將更羸弱的軀體些許安撫,也給自己已經遠去的往昔,致以幽遠的懷念。
(蘭桂齊芳摘自《光明日報》2024年3月25日,本刊節選,〔法〕德斯·布羅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