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空窗期

2022年6月，陳薇薇被一家互聯網公司裁員，在此后一年多的時間里，她的心態經歷了多重起伏：開始的3個月，她想著先休息一下，之后她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投簡歷，盡管沒有滿意的職位也并不著急。直到2023年，多家互聯網大廠收縮招聘規模，陳薇薇才感受到了危機。在多家互聯網大廠有過7年工作經驗的她，卻鮮少收到來自互聯網大廠的面試通知。陳薇薇不得不接受這個略顯殘酷的現實，阻礙她找到理想工作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這段并不短暫的空窗期。

一家招聘網站曾在2022年發布過一項關于職場空窗期的調研。報告顯示，近八成職場人經歷過空窗期，其中約61%的職場人空窗期不超過6個月，超過一年的人群僅占11.2%。如今兩年過去，盡管沒有更多的數據證明職場空窗期現象變得越來越普遍，但越來越多的職場人會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主動或被動地按下暫停鍵。

職場空窗期是否等同于職場人的職場“案底”？它作為一個減分項在招聘過程中所占的權重有多少，是否直接或間接決定了一個應聘者的去留？

HR眼中的空窗期

擁有20余年從業經驗的人力資源專家葉楠認為，如今大多數HR（人力資源專員）能夠理解當前職場存在的情況，并不會因為空窗期一票否決應聘者。實際上，空窗期如何影響用人單位的選拔，需要從市場供需來分析。不同行業存在明顯的分野。

李以聞是一家傳統制造業公司的招聘HR，主要負責研發類崗位的招聘。這類崗位有一定的門檻，且過去幾年發展平穩，人才供需較為平衡。因此，李以聞很少遇到空窗期很長的應聘者，即使有空窗期，時間一般也不會超過3個月。面對空窗期超過3個月的應聘者，李以聞會詢問對方在這段時間里做了什么，但這并不構成她對一個應聘者能力優劣的判斷。畢竟傳統制造業的研發、迭代速度沒有那么快，短暫的空窗期不會影響求職者勝任崗位的能力。

在節奏更快、流動性更強的互聯網行業，HR對空窗期的時長會更加敏感。尤其是一些初級崗位的篩選，應聘者的可替代性很高，出于節約時間成本和規避不穩定因素的考慮，他們往往會將空窗期作為篩選簡歷的一道坎——正如陳薇薇所經歷的那樣。

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行業的內容運營從業者郭鑫有相似的體會。在招聘下屬時，如果應聘者條件相仿，他會傾向于選擇空窗期較短的。一方面是因為空窗期短，新人更容易投入工作狀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AIGC行業發展很快，應聘者的認知和技能需要跟上最新的行業趨勢。

當然，空窗期從來不是決定職場人命運的絕對因素。從事獵頭工作多年的吳迪長期接觸的都是“35歲以上中高層職位”的應聘者。他表示，對于這類百萬年薪以上、復合能力要求較高的中高層崗位，人才庫里的備選者本就不多。正因為這種稀缺性，他所服務的甲方不會因為空窗期而一票否定應聘者。比起空窗期，經驗、資源、能力才是是否聘用的關鍵。

空窗期做什么

已工作13年的陳和經歷了3段空窗期。前兩段分別發生在2013年和2016年，那兩次空窗期沒有對他后續的求職產生影響。2022年年中，陳和開始了第三段空窗期。然而，這次離職后他沒能找到滿意的工作，陳和明白長時間的空窗期會影響HR對他的判斷。此外，2023年他遇到了互聯網行業不成文的“年齡警戒線”——35歲。這些因素都加大了他求職的難度。

雖然有過兩段空窗期，但陳和的事業并沒有在這段長達一年多的空窗期里陷入停滯。一方面，他通過為企業提供代運營服務，保持自己對產品運營的敏銳并積累經驗；另一方面，他通過成為音頻、視頻內容制作者，開辟了一些新渠道，增加了自己在其他維度的競爭力。陳和仔細梳理了過去十幾年間自己在職場中的代表作品，制作了一份“個人說明書”，借此向合作方介紹并推銷自己。2023年，在自由職業的狀態下，他賺了10萬多元，陳和覺得這些純粹靠個人能力獲得的收入更讓他有安全感和成就感。

多位HR表示，空窗期做了什么，是他們在面對有空窗期的應聘者時最想要了解的內容，這能反映出應聘者是否有清晰的自我認知，合理的職業規劃，以及是否在這段空窗期依然與行業和市場保持連接。

在人力資源專家葉楠看來，較長的空窗期和主動選擇的“間隔年”都是中性的，求職者可以將這段時間里做的有價值的事情放在簡歷里。有時候，亮眼的經歷比完整的工作經歷更能吸引HR。他曾遇到一位在東歐做志愿者、幫助當地失業女性的求職者，這段經歷在簡歷中顯得格外出彩。

停下來可恥嗎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伯尼斯·諾嘉頓曾提出“社會時鐘”的概念，指的是社會對與年齡相適應的行為的預期。一直以來，人們都是在社會時鐘的“規訓”下前行，讀書、工作、結婚、生子，停下來反倒是可恥的，成了不努力的證明。

韓裔德國社會理論家韓炳哲在他的著作《倦怠社會》中對一種新的社會范式“功績社會”做了探討。功績社會是一種具有積極屬性的社會，為了達到某種績效目標，為了在激烈的績效競爭中勝出，人們不得不窮盡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最后陷入一場不敢停歇的倦怠之中。過度努力的背后是焦慮，擔心自己一旦停下來，就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

那么，停下來可恥嗎？在社交媒體上，有不少人為求職者“美化”空窗期支著兒，就好像這段經歷理應被修飾和遮掩。比如，將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敘述為“主動利用這段時間提升自我”“充電學習”等，總之要盡量表現出積極上進的一面。

但是，在39歲的石萌看來，這種話術可能僅適用于剛畢業沒多久的年輕人，對于像她這樣已經有10多年工作經歷的資深職場人，坦誠溝通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石萌經歷了一年多的空窗期，在幾次求職失敗后，再擇業時她降低了要求。空窗期的遭遇倒逼她離開本就厭倦的舒適圈，反倒促成了她轉行的念頭。最后，她選擇了一家傳統行業公司，盡管薪資比上一份工作少了一半多，但也讓她終于有勇氣擺脫互聯網大廠的壓抑環境。在這家傳統公司，石萌覺得自己的價值被放大了，過去在職場積累的經驗也派上了用場，她不再是個只盯著一件事的“螺絲釘”。

在找工作的日子里，陳薇薇利用空窗期為自己積累作品，她將自己寫過的文章、制作的視頻文案集合成冊，借此接到了不少活。這段經歷也讓她不再將上班作為職業發展的唯一途徑，盡管現在已經入職一家小規模的廣告公司，她依然保持著積累作品的習慣，探索上班之外可能的發展道路。

盡管無法擺脫時間的巨大鐘擺，但一段或長或短的間隔可以給予我們喘息的時間，讓我們停下來想一想，自己是誰，該往哪兒走。

（應受訪者要求，除葉楠外，其余均為化名）

（玉貓摘自《第一財經YiMagazine》2024年第4期，本刊節選，CyanLi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