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有限性

無論是否愿意，我們都已經登上了一班屬于自己的時間列車。如果你足夠長壽，列車將在36500天，也就是876000小時，或者說52560000分鐘后駛入人生的終點站。人類所有的工程，都將在時間的進程中成為廢墟。

人的有限性在于我們并不知道基本詞語的準確含義，這也造成了人與人之間溝通的非充分性。我們雖然使用相同的詞語，但傳達的也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我們的善意經常會被人誤解為敵意，我們的敵意卻往往被人誤解為善意。也許誤解是人際關系的常態，完全理解可能就是奇跡。“時間”這個詞也是如此，你不問我，我本來知道它是什么；你問我，我倒覺得茫然無知。雖然我們無法真正理解“時間”這個概念，但我們有限的肉身不得不乘坐時間的列車。

有人認為時間是循環的，周而復始，開始即為終點，終點也不過是開始。在這樣一種時間觀念中，沒有什么特別的時刻，也沒有什么值得紀念的日子。人生的高光時刻和暗淡時刻在本質上毫無意義，因為一切都可以重復。在時間游戲中，生物可以無限續命，生而為人本身就意味著被囚禁于時間的輪回中。因為人生的傷心與失望、開心與喜悅在本質上都是虛無，所以對于未來的焦慮也就毫無意義。既然沒有意義，又何必為明天憂慮？在時間的輪回中，“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的功業也不過如蒼蠅般飛回原點。

有人認為時間是線性的，有始有終，生命的每個節點都意義非凡。我們之所以慶祝生日、節日、畢業日，也許正是受這種時間觀念的影響。但線性的時間觀念往往讓人焦慮，我們總想知道下一個時間節點將會發生的事情。也許人生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想解開明天的未解之謎。人的有限性讓我們無法擁有預測未來的能力，那些自以為能夠通神的人，毫無例外會招致命運的嘲諷與愚弄。很多人幻想進入時間列車的“中控室”，隨心所欲地控制自己或他人的時間列車，但最終都會發現這不過是癡人說夢，坐實自己愚人的本色。

當拿破侖被囚禁于海島時，他才不得不接受自己不過是命運的奴隸的現實。人只有真正地接受自己的有限性，才能避免陷入求解明天之謎的沮喪。從容地過好當下的每個時刻，這是在線性的時間觀念中獲得自洽的唯一途徑。

無論如何，我們所搭乘的時間列車不會因為個人的理性與強大而改變固有的軌跡。接受自己的有限性，我們才能寬容他人的不足，進而與他人和解。

在《伊索寓言》中，一只野貓變成了端莊嫻淑的少女，但當老鼠經過的時候，美貌的少女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欲望，重新變回猙獰的野貓。有些時候，我們有誰不是野貓變成的少女呢？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頭野獸。在指責他人的錯誤時，我們需要反思：面對誘惑，自己會不會原形畢露？

（桃花心木摘自學林出版社《更重要的是過好今天》一書，陳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