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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街童話(中篇小說)

2024-08-01 00:00:00解永敏
當代小說 2024年7期

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著陽光,暖和安適地睡著,只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

——老舍《濟南的冬天》

1

“你讀過嗎?”虎哥說。

“沒有,你讀過?”四妮說。

“讀過,讀了很多遍。”虎哥說。

虎哥叫劉二虎,四妮叫李春妮。劉二虎家住芙蓉街南頭,李春妮家住芙蓉街北頭,都是純正的老濟南。老濟南自然有老濟南的相處之道,有什么好吃的分著吃,有什么好玩的一起玩。這不,劉二虎讀到了一篇文章,是老舍先生的《濟南的冬天》,覺得這篇文章把濟南寫活了,就想著與李春妮分享這份美好。

“你忘了,俺從小讀書就不行,如今都不想上學了,還讀書干嗎?”

劉二虎卻不管那么多,非要李春妮讀一下老舍筆下的濟南的冬天。他說:“這么好的文章,你咋就不讀一讀呢?你讀完,俺帶著你去看大明湖,去看千佛山,去看趵突泉,然后再仔細地咂摸濟南的冬天到底怎么有意思。”

“看大明湖和趵突泉,還需要你帶著嗎?”李春妮說。

“千佛山呢?”劉二虎說。

“千佛山倒需要你帶著,那么深的山,那么深的溝,還有那么深的樹林子,真讓人害怕。”李春妮說。

這是發生在很多年前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劉二虎十九歲,李春妮十八歲。剛開始,他們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后來李春妮卻越來越不愿意讀書了,甚至都不想上學了。

劉二虎說:“不讀書可不行,將來就是文盲一個呢。”

李春妮把嘴一噘說:“怎么能是文盲呢?俺都認識兩千多個字了呢。”

劉二虎說:“光識字不行,得學知識,有了知識才叫有文化。”

“哼,就你能!”李春妮很不愿意聽劉二虎的說教。

劉二虎不管那么多,無數次勸說李春妮讀書。

劉二虎與李春妮很要好,總待在一起。他們經常斗嘴、慪氣,甚至吵架,吵到誰也不理誰,可第二天,又像沒事人一樣在一起玩,該干嗎干嗎。

這是冬天的一個晌午,天上正下著鵝毛大雪,芙蓉街上的一切,不對,是整個濟南城里的一切,都白了。房頂白了,地面白了,樹枝上也好像開滿了白花。看著這雪白的世界,李春妮興奮極了。她不嫌冷,踩著厚厚的積雪,從芙蓉街的北頭跑到了芙蓉街的南頭,對著劉二虎家的大門大聲喊:“虎哥在家嗎?走啊,去看雪中的大明湖!”

“喊啥呢?有點閨女家的樣子好不好?”劉二虎從家里出來,沖李春妮吼道。

“吼啥吼?不就是喊你出來看個雪嗎,有啥大驚小怪的?”李春妮毫不示弱,沖著劉二虎沒好氣地吼道。

“好,聽你的,哥陪你去看雪,俺是說你要有個大閨女樣兒呢。”劉二虎笑著對李春妮說。

“雪中的大明湖,很美呢。”站在湖邊,望著湖里干枯的荷枝,望著被雪覆蓋的歷下亭,李春妮如癡如醉地說。

這時候,劉二虎忘情地背誦起了老舍的《濟南的冬天》:

古老的濟南,城內那么狹窄,城外又那么寬敞,山坡上臥著些小村莊,小村莊的房頂上臥著點雪,對,這是張小水墨畫,也許是唐代的名手畫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反倒在綠萍上冒著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

“酸不酸啊?”李春妮說。

“酸嗎?四妮,這可是大作家老舍筆下的濟南呢。”劉二虎說。

李春妮家有四姊妹,她排行老四,劉二虎就經常喊她“四妮”。她也樂得“四妮”這個稱呼,每次聽到劉二虎的喊,都爽快地應著。

怎么會酸呢?劉二虎不明白。

劉二虎和李春妮,曾經笑話過學校里的馬老師。馬老師是個很高大的男人,個頭差不多有一米八,說話聲音卻像女人,細聲細語的,不時來上幾句“之乎者也”。同學們都說馬老師夠酸,酸得倒牙呢。沒想到,劉二虎也突然酸了起來——站在雪中的大明湖邊,搖頭晃腦地背誦起了老舍的散文。

劉二虎家里有三兄弟,他排行老二,也就叫了“二虎”。李春妮卻從不喊他“劉二虎”,只喊他“虎哥”。

“虎哥你咋是二虎呢?誰不知道老虎大了更厲害。”李春妮說。

“你個李春妮,一個壞壞的妮子!”劉二虎說。

“你才壞呢,俺好著呢。”李春妮說。

“你要是好人,芙蓉街就沒有不好的人了。”劉二虎打趣道。

劉二虎愛讀書,在芙蓉街上是出了名的。李春妮卻不喜歡讀書,就算劉二虎對某一篇文章贊不絕口,她也不愿意找來讀一讀。頭幾天,劉二虎就專門把老舍《濟南的冬天》這篇文章拿給她,囑咐她好好看一看,說這樣的文章養人。她不僅沒看,還不知道把文章給丟到哪里去了。

“把書還給俺。”劉二虎說。

“不知道放哪了。”李春妮說。

“你咋這樣?”劉二虎說。

“俺哪樣?”李春妮說。

“把書給弄丟了。”劉二虎說。

“俺說了,沒丟,是不知道放哪了。”李春妮說。

“不知道放哪,不就是丟了?”劉二虎說。

這時候,鵝毛大雪下得更濃了,整個大明湖似乎望不到一點水色了。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在湖面上,與冰凍的湖水一同構成一幅動人的畫卷。湖畔豎起的桿子上掛著的幾串紅燈籠,在一片雪白中格外引人注目;遠處的湖心島、歷下亭在雪中顯現出獨特的古樸與典雅。

“四妮,俺要去當兵呢。”望著雪中的大明湖,劉二虎說。

“啥,你要去當兵?”李春妮說。

“是啊。”劉二虎說。

“啥時候?”李春妮說。

“過幾天就走。”劉二虎說。

“去哪?遠嗎?”李春妮說。

“南方,很遠。”劉二虎說。

“虎哥,想你咋辦?”李春妮說。

“想俺?”劉二虎說。

“咱們天天待在一起,你突然去當兵了,俺能不想?”李春妮說。

“真的?”劉二虎說。

“真的。”李春妮說。

“給你寫信。”劉二虎說。

“君子一言?”李春妮說。

“駟馬難追!”劉二虎說。

2

這天一早,李春妮背著書包去上學,突然想起好幾天沒見虎哥了,他說去當兵,是不是真的要走?經過劉二虎家門口,李春妮扯著嗓子喊:“虎哥,在家嗎?”

院子里沒有動靜。李春妮再喊,院子里依然沒動靜。她猶豫著打開了劉二虎家的大門。抬眼只見三間有些矮的北屋和兩間不大的東屋,院子很小,南北不過三米,東西也就兩米多。李春妮雖然與劉二虎從小一起長大,可真正到劉二虎家的院子里仔細觀察,還是第一次。

原來怎么沒覺得院子這么小呢?李春妮懷著疑問,走到了北屋門口。

“四妮,你來了?”

后面突然有人喊,李春妮嚇得打了個激靈。回過頭來,見是劉二虎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很威武地在那里站著,沖她笑了笑,再笑了笑。

“啊?”李春妮很吃驚。

“咋了?”劉二虎說。

“真要去當兵?”李春妮說。

“軍裝都換上了,還有假?”劉二虎說。

李春妮茫然地點點頭,打量著劉二虎。劉二虎突然立正,沖李春妮敬了個軍禮。李春妮害羞了,臉上泛起紅暈。她朝劉二虎跟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想拉劉二虎的手,又把手縮了回去。

“見俺換上軍裝,生分了?”劉二虎說。

“說誰呢!”李春妮揮起拳頭要打。

劉二虎笑著朝一旁跳了幾下。李春妮沒打上,也笑了。

“四妮,你挺俊呢。”劉二虎這樣說著,臉上也泛起了紅。

“真的?”李春妮問。

“真的。”劉二虎說。

“那你多看看,當兵走了,就看不到俺了呢。”李春妮說。

“給你寫信唄。”劉二虎說。

“看和寫信是兩回事。”李春妮說。

“也是呢。”劉二虎說。

“咋辦?”李春妮說。

“傍晚大明湖邊見,行嗎?”劉二虎擠了擠眼,有些不好意思。

“行呢!”李春妮說。

沒想到,傍晚跟著劉二虎來大明湖的還有一條狗,黑色的狗。那狗伸著舌頭,呼呼喘氣,不時湊到李春妮跟前聞一聞。李春妮有些害怕。

“咋領一條狗來?”李春妮說。

“二伯家的狗。早先俺問同學要的,俺爸不讓養,就給了二伯。這不當兵要走嗎,也想著和狗親熱親熱呢。”劉二虎說。

“你倆一路貨色。”李春妮不高興了。

“咋了?”劉二虎說。

“狗改不了吃屎。”李春妮說。

“說啥呢?”劉二虎說。

“說狗呢。”李春妮說。

狗像是聽明白了什么,湊到李春妮跟前,用耳朵蹭她的腿,一副親熱的樣子。望著那狗,李春妮不怕了,輕輕蹲下,伸手撫摸狗背。狗很得意,仰起頭,望著她,然后溫柔地靠在了她的腿上。

“這狗很溫順,從不咬人。”劉二虎說。

“比你強。”李春妮說。

“俺還比不上一條狗?”劉二虎說。

“差不多。”李春妮說。

劉二虎和李春妮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狗也通人性似的,靠在他們兩人的小腿中間,不時抬起鼻子聞聞這個,聞聞那個,似乎在說,你們玩吧,可別忘了俺。

天有些晚了,太陽沉下去了,天邊的晚霞深一塊,淺一塊,有的大紅,有的粉紅,有的金黃。大紅的像爐膛里的火,粉紅的像小狗的舌頭,金黃的像樹上的柿子。不一會兒的工夫,深的顏色變淡了,淺的顏色更淡了,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跳了出來。星星一跳出來,夜色變濃了。劉二虎朝李春妮眨巴了一下眼睛,往她身上靠了靠,再靠了靠。

“咋了?”李春妮說。

“沒咋呢。”劉二虎說。

“冷啊?”李春妮說。

“冷,靠緊了暖和。”劉二虎靠得更緊了。

李春妮察覺出這個時候的虎哥和其他時候不一樣,她伸手將她虎哥的手摁住,輕聲說:“你要去當兵了,俺也要下鄉插隊去了。”

“你要下鄉插隊?”劉二虎說。

“大姐出嫁了,二姐去二棉上班了,三姐還想繼續讀書,下鄉的就是俺呢。”李春妮說。

“你才十八呢。”劉二虎說。

“每家都要有個下鄉插隊的,十八也不算小了呢。”李春妮說。

劉二虎一把拉住李春妮的手,放在嘴邊哈氣,暖著。李春妮的手冰涼冰涼的,她一定很冷呢。于是,劉二虎管不了那么多了,把李春妮的手塞進了自己懷里。李春妮不好意思,試圖掙脫,可劉二虎使勁摁著,她怎么也掙脫不出來。很快,她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從手上傳遞到全身。于是,她笑了,劉二虎也笑了。

3

劉二虎當兵去了很遠的南方。李春妮下鄉插隊的地方倒不怎么遠,滿打滿算也就一百多里,是黃河邊上的一個村莊。村莊幾年前設立了知青點,城里的知青一批批下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十八歲的李春妮,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知青,只讀到初中畢業,就是知識青年了嗎?她記得虎哥說過,光識字不是有文化,有知識才是有文化。知識是什么?是科學,是天文、地理、歷史,或者其他一些很深奧的東西。自己只讀到初中,學校里還天天搞運動,沒學到什么知識,只認識了兩千多個字,也能是知青?她抱著這份疑慮下了鄉。

李春妮和她的虎哥像兩只風箏,幾乎同時離開了芙蓉街,在天上飛著,而風箏的線呢,還都在芙蓉街上牢牢拴著。他們常常通信,在信上說著部隊里的事,說著鄉村里的事,也說著芙蓉街上的事。

部隊里的事新鮮,鄉村里的事也新鮮,芙蓉街上的事卻是他們早已熟悉的。可他們還是樂此不疲翻來覆去地說芙蓉街上的事,畢竟那里是他們的根。信中說得最多的還是緊鄰芙蓉街的王府池子,還有芙蓉泉。李春妮不知道為什么,總喜歡虎哥在信中提王府池子。有一回,劉二虎在信中問李春妮,最近回芙蓉街了嗎?去王府池子了嗎?他說,自己想王府池子里的水了,感覺那才叫水呢。夏天的時候,脫掉衣服跳進去扎猛子,仰泳,蛙泳,狗刨,好一個爽呢。自己部隊駐地的水,與王府池子比起來那就不叫水了。連隊里一百多號人,守著一個很小的水井,想洗衣服洗臉洗頭都要端著臉盆等半天。連長也說了,部隊駐地水資源匱乏,不久的將來團里的打井隊要把井打到百米深,那樣用水就方便了。所以,大家都盼著打井隊快些來。

讀完虎哥的信,李春妮有些擔心,用水咋會如此困難呢?虎哥會不會渴?是不是一年也洗不上一次澡?于是,李春妮急匆匆地給虎哥回信,囑咐他無論什么時候也不能渴著自己,有機會要洗澡,勤換衣服,把身上弄得干干凈凈。虎哥你不是說過嗎,要做個身體和內心都干凈的人,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啊。

給劉二虎寫信的時候,李春妮突然感覺自己身上癢起來,像是也缺了水。于是,她從暖水瓶里倒出一大杯白開水喝下去,然后又將另一個暖水瓶里的水倒進臉盆里,將毛巾放進去打濕,脫了上衣擦洗起來。心里想著,看這兵當的,咋就如此艱苦呢。李春妮心疼虎哥,想著要買點好吃的寄給虎哥。

幾天之后,李春妮去供銷社買了三包高粱飴糖和兩包杏脯寄給了劉二虎,還寫了一封信放在包裹里,告訴劉二虎高粱飴和杏脯都是濟南特產,吃的時候要想著芙蓉街,想著王府池子,想著芙蓉泉里的水,那感覺一準兒是清爽的。

那些天,收割小麥雖然累,但李春妮臉上卻總掛著笑。她想著劉二虎,心里高興,身上有勁。一同來插隊的胡薇薇說她沒心沒肺,累得半死還在那里傻笑。

惱人的是信太慢,信件從部隊寄到插隊的村莊需要二十幾天,而從插隊的村莊寄到部隊常常需要一個月。李春妮寫給劉二虎的信多一些,因為劉二虎在部隊,部隊與地方不一樣,有時需要外出執行任務一個月或幾個月,收不了信也寄不了信。

李春妮著急了。其實,李春妮的虎哥也著急。著急的日子不好過,著急的日子里全都是念想。在外人看來這似乎是一種折磨,不知要有多少耐心才能守住愛的靈魂。

時間一刻也不停地走,李春妮和劉二虎之間的愛情,也跟著時間走。走得心急如焚,走得酣暢淋漓。

麥收是最忙碌的時節,在大田里割了一天麥子,李春妮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還是想著她的虎哥,想著把割麥子的情景告訴她的虎哥。

回到知青點,天已經很晚了,月亮升起來了,白天的熱也消散了。不遠的趙牛河里,有青蛙在呱呱叫;飼養棚里,有驢在咴咴叫。有了青蛙的叫,有了驢的叫,鄉村的夜晚就熱鬧起來了。可惜沒人欣賞這番熱鬧,大家都累了,同屋的知青們吃過晚飯都麻利地躺下睡了,明天還要割麥子,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

s5N1uQORoqhVk7K4eYA3w2a5Bqlule6TJIktIWqKlA4=春妮沒睡,李春妮還要寫信呢,要把白天割麥子的情景告訴她的虎哥,讓虎哥也為鄉村的豐收高興一把。

李春妮第一次知道鄉村割麥子是咋回事,她相信虎哥還不知道如何割麥子。所以,她想盡快把割麥子的情景告訴虎哥。她克服身體的疲憊,把一天的經歷都寫在信里。知道嗎?鄉村割麥子是一種忙碌,更是一種喜悅。來插隊后才知道“三秋不如一夏忙”。知青和生產隊的社員們都要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忙麥收。那一幕幕場景,你沒見過,你要見了,定會覺得新奇。那情景,如同一支沉重而又雄渾的進行曲,大家都累得直不起腰,直喊“累死了,累死了”。凌晨兩三點,隨著雞鳴狗叫,寂靜的村莊就騷動起來了。昏暗的煤油燈相繼點燃,伴隨著鍋碗瓢盆的碰撞和拉風箱的聲音,炊煙在夜空升騰。很快,趁著星光,借著月色,人們三五成群地上路了。有推著車子的,有扛著扁擔的,還有在腋下夾根繩子的。剛到地頭,就見有人已經把麥子割了一大片,大家一個接一個,你追我趕,氣氛既團結活潑又緊張嚴肅。

割麥子是個力氣活,蹲著不行,站著也不行,只能彎著腰,一手抓麥,一手拿鐮,唰的一聲,把麥子割了下來,滿手的麥子好沉。割麥子有竅門,身子前傾,屁股弓起,手腳協調,一手抓一手割,腿有節奏地向前挪,這樣割麥才不會勞累過度。

俺寫得不清楚呢,想來你也不太明白,啥時候你從部隊回家探親,來俺們村看看吧。對了,俺們村的小麥長勢甚好,老支書說了,這是十幾年來最好的一年,每畝地能產下五百斤的小麥。俺們村種了一千多畝麥子,那就是一千個五百斤呢,一千個五百斤堆在一起,像小山一樣。

不知不覺中,李春妮把插隊的村莊稱為“俺們村”了。原來她與劉二虎說起濟南城,說起芙蓉街,總是說“俺們的濟南”或者“俺們的芙蓉街”,如今也說“俺們村”了。

4

這天上午,李春妮正跟生產隊的“耘把式”老九叔耘玉米,突然聽見同屋知青胡薇薇在地頭上喊她。李春妮抬頭望過去,見胡薇薇手里舉著一封信,告訴她是部隊來的信,問她這會兒要不要看。

李春妮已經等不及了,這會兒當然要看。她一手牽著牛繩,一手扶著牛梭子,回頭望向“耘把式”老九叔。老九叔五十多歲,在生產隊里當了幾十年的“耘把式”,見李春妮著急的樣子,于心不忍,想著城里孩子細皮嫩肉,跑到鄉下干這么重的活,真不容易,便點點頭說:“到地頭上,咱們就歇息。”

玉米地很長,從這頭到那頭有二百米。耘了一半,李春妮的心已飛到地頭上,想著虎哥會在信中說些啥,可是地耘了一半急不得,只能傍著老黃牛慢慢往地頭上走。

農村耘地的家什叫耘鋤,耘鋤下面有個尖尖的犁鏵,耘鋤后面通常由“耘把式”撐扶,前面由老黃牛拉著,旁邊一人傍著牛,慢悠悠地一趟一趟地耘。耘地能使土壤松動,增加土壤氧氣含量,有利于農作物扎根生長;同時,耘地還能一定程度上清理雜草。傍牛的活輕松,一般由婦女或老者擔任。李春妮是知青,生產隊長派農活總會把輕松一點的活派給她。

跟著“耘把式”老九叔耘了幾天地,李春妮還真就喜歡上了這傍牛的活,就想著再給虎哥寫信的時候,得把這耘地的事說一說,想必他還不知道耘地是咋回事呢。對了,虎哥總說年輕人要學知識,讀書是學知識,干農活同樣是學知識。

老黃牛拉著耘鋤走到了地頭上。老九叔喊了一聲“吁”,老黃牛站住了,老九叔指揮著李春妮在地頭上拐了個彎兒,然后把耘鋤放下,又把老黃牛的韁繩拴在一棵小樹上,說:“耘了五六趟了,是不是走累了?快歇息會兒。”

坐在地頭上歇息,對農人來說是件很愜意的事。老九叔坐在田埂上,從衣兜里掏出旱煙袋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那樣子舒服極了。

李春妮和胡薇薇早已跑到小樹林里了。

有人從部隊上給李春妮來信,胡薇薇感到很好奇。李春妮家里有啥人在部隊上?是軍官,還是戰士?是不是李春妮在和一個當兵的談戀愛,兩人鴻雁傳書?胡薇薇很想和李春妮一起看信,李春妮卻把信拿在手里不打開,見胡薇薇老盯她手里的信,便把信一下子塞進了衣兜。

“咋不看?”胡薇薇說。

“滿手都是泥,收工回去看。”李春妮說。

“你不急?”胡薇薇說。

“信在這里,早看晚看都行,急啥呢?”李春妮說。

胡薇薇和李春妮都穿得很樸素,剛來插隊的時候,領隊教導過,不管在哪一方面,都要與農村人保持一致,特別是穿衣服,要做到樸素大方,杜絕小資產階級情調在個人身上顯現。雖然穿得樸素,但掩蓋不了她們的美麗,她們倆都是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烏黑的長發,往村街上一站,活脫脫一對美人。她們年輕,不甘寂寞,能有人經常寫信來,自然是件幸福的事。

見李春妮不看信,胡薇薇不高興了。她們住同一個屋,相處得很好。“連一封信都不讓看,還是朋友嗎?”

“不就一封信嗎,回去讓你看。”李春妮沖胡薇薇笑著說。

“真的?”胡薇薇也笑了。

“真的。”李春妮說。

“戀愛的信?”胡薇薇說。

“不知道算啥信。”李春妮說。

“咋能不知道呢?”胡薇薇說。

“虎哥當兵去了,俺來插隊了。他說好去了部隊給俺寫信,就一封封地寫,這能算戀愛信嗎?”李春妮說。

“你們都住芙蓉街?”胡薇薇說。

“是啊,俺家住北頭,他家住南頭。”李春妮說。

“緯九路那片就俺自己,上學下學,連一同走的人都沒有。”胡薇薇說。

胡薇薇這樣說,李春妮就有些沾沾自喜了。從小到大,都有虎哥陪著她。讀小學時,有男生把她的筆搶走了,虎哥不僅追上那男生要了回來,還讓那男生給李春妮道了歉。

那天晚上,胡薇薇和李春妮跑到村頭葦子灣邊,聽著青蛙呱呱的叫聲,說著悄悄話,很晚才回屋。知青點領隊很負責,一直在院子里等她們。見她們回來,問:“干啥去了?”她們說:“去葦子灣邊涼快了。”領隊囑咐早些睡,最近活兒很多,休息好了才能把活兒干好。她們答應著,歡快地跑回屋。

李春妮很興奮,把虎哥的來信讀了三遍,一句一句地咂摸,想著虎哥的那些話,心里很暖,也很爽。她把信拿給胡薇薇看,胡薇薇沒看出啥,說:“這就是哥寫給妹的信啊。”李春妮說:“本來就是呢。”

胡薇薇有些失落,她想戀愛信不應該這么寫。李春妮卻感覺自己就是在與虎哥談愛戀,要不虎哥怎么會一封封地給她寫信呢?一個大小伙子,總給一個姑娘寫信,是為了啥?

劉二虎在信中,問李春妮是不是長高了,身體怎么樣,還問李春妮在農村插隊苦不苦。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注意休息,別累著,盡量多吃飯。劉二虎還說了自己的事。他告訴李春妮自己在部隊進步了,在這一批兵中,他是第一個被提拔為副班長的,負責全班的內務管理,配合好班長和排長的工作。不過,他不滿足于現狀,今后還得向著當班長、當排長甚至當連長邁進,那才是真正的進步。

對于劉二虎在信中所說部隊上的事,李春妮不是太明白。她把劉二虎問候她的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著虎哥是關心她的,雖然分別的時候兩個人誰也沒說過愛,但她能感覺出來,她和虎哥心中都有愛意涌動。這應該就是戀愛吧?

很多年后,李春妮又和胡薇薇等幾個下鄉插隊的同伴聚在一起回憶插隊的日子。說著現在的年輕人都是轟轟烈烈地談情說愛,但那個年代的愛情像潛流一樣隱秘流淌,水面上很難有一絲漣漪,也少見波瀾。內心愛得死去活來,可彼此連手都沒拉過,甚至都沒說出過“愛”這個字。

“今天看來,那時候的愛情就像出土文物呢。”李春妮說。

“文物金貴!”胡薇薇說。

“也是呢,即便百孔千瘡,依然不失舊時模樣!”李春妮說。

那時的李春妮每每想起虎哥信里的話,總是禁不住偷偷地笑。之前,她不知道啥叫談戀愛,胡薇薇卻一次次和她說談戀愛的事,還說自己也想戀愛,只是還沒找到對的人。這個時候,李春妮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知青點對門五大娘家的二小子會來。

對門的大爺被大家稱為“五大爺”,五大爺的老婆大家自然喊“五大娘”。后來,李春妮和胡薇薇才知道,五大爺兄弟六個,五大爺排行老五,所以被叫成五大爺了。如今,上面的四個哥哥早已去世,只剩下他和六弟兩人。

五大娘家的二小子會來讓李春妮很糾結。李春妮來插隊不久,會來就看上了她。知青點有二十幾個知青,其中有八個女生,八個女生中最好看的要數李春妮。她身材苗條,臉蛋紅潤,扎著馬尾辮,村里人都說她像朵鮮花,比仙女還要漂亮三分。村里人對李春妮的夸贊,讓胡薇薇和其他幾個女生很嫉妒。其實,胡薇薇長得也很俊,體形窈窕,皮膚白皙,性格溫和。很多年后,李春妮還納悶,會來為啥喜歡上自己,卻沒有喜歡上胡薇薇她們。

麥收后,李春妮包里放著劉二虎送給她的書,里面有老舍寫的《濟南的冬天》。劉二虎送給她書時說:“下鄉插隊是件挺苦的事,想家的時候讀一讀《濟南的冬天》吧,讀著里面的文字想著咱們的芙蓉街,想著咱們的大明湖,還有曲水亭街,興許你會覺得像回家了一樣。”

李春妮讀著《濟南的冬天》,讀到“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著陽光,暖和安適地睡著,只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時,就想起了大明湖明凈的樣子和芙蓉街上美味的小吃。這時,對門五大娘的二小子會來過來了。因為住對門,會來有空就往知青點跑,在李春妮房間里轉一圈,找話說。李春妮和胡薇薇還有其他兩名女知青住在一起,只要屋里只剩下李春妮一個人,會來就擠眉弄眼地往跟前湊,問李春妮想吃甜瓜嗎,想吃大紅杏和香梨嗎,他可以去弄來。

李春妮說:“你能弄得來嗎?”

會來說:“能啊,俺去生產隊的瓜地里偷就行。”

李春妮說:“你就知道偷啊?”

會來笑笑說:“不偷哪來的甜瓜?”

聽著會來一口一個“偷”字,李春妮就把臉子拉下來了,再也不理他了。沒想到,會來根本不管李春妮拉不拉臉子,伸著嘴巴湊近李春妮的臉頰。望著會來的嘴巴,李春妮突然想到老鼠啃噬食物的情景,于是,惡心的感覺涌了上來。這時候,會來伸開雙臂要抱她。她急了,啪的一個耳光甩了過去,會來嗷的一聲大叫,瘋一般跑了出去。

“這是咋了?”正要進屋的胡薇薇差點兒被會來撞上。

“會來跑啥呢?”另一個緊隨胡薇薇進屋的室友也很詫異。

“誰知道呢?要是不跑不叫,就不是他會來了。”李春妮說。

她猶猶豫豫地走到知青點門口,想去找五大娘說點啥,想了想還是不說的好,便望著五大娘家的院子出神。五大娘家有前院和后院,前院住人,后院種了葵花,黃泥墻上還掛著幾串鮮紅的辣椒和幾串雪白的大蒜。李春妮想著,今后還能去五大娘家要辣椒和大蒜吃嗎?知青點的飯食有時候難以下咽,就著辣椒或大蒜,會好吃一些。

多年之后,早已回到濟南的胡薇薇與李春妮回憶往事,李春妮才告訴胡薇薇當時發生了啥。

胡薇薇很驚訝,問李春妮:“你當時看著咋跟沒事人一樣?”

李春妮說:“俺心跳得可厲害了,又不得不裝出淡定的樣子,不然這事在村子里傳開俺還咋做人?”

胡薇薇說:“那個年代,村里人要知道了,你和會來的事怕是說不清呢。”

李春妮還對胡薇薇說,當時會來還拿起了她掛在墻上的小方鏡子看。鏡子的背后鑲著劉二虎的照片,照片上的劉二虎穿著軍裝,紅領章和紅帽徽閃閃發亮,看上去很威武。會來就問,這解放軍是誰?她就說是虎哥。會來又問,虎哥是誰?她就說,虎哥就是虎哥,一名威武的解放軍戰士。

會來不問了,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又看,還試圖把那面小方鏡子裝進衣兜里,仿佛那是他的私有財產,好在他衣兜太小,裝不下那面小方鏡子,但會來貪婪的占有欲讓李春妮更加感到惡心了。

5

甩了會來一巴掌后,李春妮想著五大娘那么好的人,家里做了好吃的常給她和胡薇薇送過來,看她們的被子臟了或棉衣破了還幫著拆洗縫補——如此好的五大娘,咋有會來這樣的兒子呢?自己咋就甩了他一巴掌呢?那一巴掌是不是甩重了?這樣想著,李春妮便往五大娘家跑,想看看會來咋樣了。

會來還是原來的會來,見到李春妮依然往她跟前湊。有一天中午吃完飯大家都午休了,李春妮沒有午休。她喜歡中午在村子里走一走,看一看。剛剛走出知青點,就見會來也出了家門。會來倒沒計較李春妮甩他的那一巴掌,依然滿臉含笑地說:“跟俺去吃燒玉米吧?”

李春妮像是突然聞到一股燒玉米的香氣,就問:“去哪兒吃燒玉米?”

會來說:“跟俺走。”

似乎是那一巴掌的歉意,似乎是念著五大娘的好,似乎燒玉米的香味飄進了胃里,李春妮沒有猶豫,跟著會來去了村后的玉米地里。會來告訴李春妮,這些玉米是早玉米,早玉米不到秋天就能吃了,燒著吃,最鮮美了。

一陣風吹過來,大片早玉米被吹得嘩嘩響。玉米棒子挺了,玉米粒變硬了,會來掰下一個,又掰下一個。李春妮四處望望,生怕被人發現。

“被人家逮住咋辦?”李春妮說。

“晌午大家都在家午睡,誰能逮住咱?”會來說。

會來很能干,不大一會兒就在旁邊溝里燃起了火,燒出了香噴噴的玉米棒子。

“吃吧,很香。”會來說。

“是嗎?”李春妮被燒玉米的香味吸引了。

“是嘍。”會來將一個燒熟的玉米棒子遞到李春妮手上。

“這么一會兒,就燒熟了?”李春妮望著黑乎乎的玉米棒子說。

“不敢吃?”會來示范啃了一口,嘴上立馬沾滿黑灰,樣子很滑稽。

香噴噴的玉米棒子引誘著李春妮,她也不管嘴上沾不沾黑灰了,對著玉米棒子啃起來。六七分鐘后,兩人將五六個燒熟的玉米棒子啃完了,相互望著沾滿黑灰的嘴唇,笑了。

李春妮跟著會來從玉米地返回時,被胡薇薇看到了。胡薇薇望著她和會來黑乎乎的嘴,問去干嗎了。李春妮說去村外轉了轉。胡薇薇很疑惑,感覺李春妮和會來之間像是有啥事。

第二天晚上,村團支部召開了青年團員會,團支書點名批評了會來,說有人舉報他掰了集體的玉米棒子燒著吃,犯了自私自利的錯誤。會來當場承認了,還在會上做了檢討,說因為嘴饞犯了錯誤,沒說李春妮也參與了。會來家庭出身好,五大娘和五大爺為人好,檢討過后事情就過去了,沒人再追究。

會議結束后,胡薇薇問李春妮:“你跟著會來去吃燒玉米了?”

李春妮搖搖頭,沒說話。

胡薇薇再問:“沒去?”

李春妮還是搖頭。

胡薇薇笑著說:“會來是個好小伙。”

李春妮瞪起眼睛問:“啥意思?”

胡薇薇依然笑著:“是說會來人不錯呢。”

但是胡薇薇和其他知青知道李春妮的心上人不是會來,是部隊里那個帥氣的被她叫作虎哥的小伙子。

李春妮倒是不否認,在下鄉插隊的日子里,她最希望見到的人就是公社里的郵遞員,因為郵遞員一來,她就可能收到虎哥的來信。有了虎哥的來信,感覺下鄉插隊的日子就不那么艱苦,不那么累了。于是,她很高興,一高興就唱歌,唱那個年代流行的歌。

有一首歌,劉二虎總喜歡唱,他說這歌唱起來很威武,很雄壯,也很有力量。漸漸地,李春妮也喜歡唱那首歌。她常常伸著脖子放開嗓子歌唱,干農活的時候唱,在屋里洗完了臉對著鏡子梳妝的時候也唱:

我們都是神槍手,

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樹林里,

到處都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每每聽到李春妮唱這樣的歌,胡薇薇和其他知青就狂笑不止,笑她唱這老掉牙的歌。那個年代,久居鄉村的知青中都在傳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鄧麗君的《小村之戀》、徐小鳳的《風雨同路》,李春妮竟然還翻來覆去地唱《游擊隊歌》。歌詞“彎彎的小河,青青的山岡,依偎著小村莊;藍藍的天空,陣陣的花香,怎不叫人為你向往……”與《游擊隊歌》的歌詞比起來,當然更有韻味。

對于李春妮來說,盡管大家笑她唱的歌太土,但她依然喜歡唱,感覺她唱這首雄壯有力的歌時,虎哥就在身后緊跟著她,保護著她。李春妮哼著歌走在鄉村的田野上,踩著鄉村發燙的土地,感覺鄉村的每一片白云、每一片綠葉,都是那么親切。她望著天想笑,望著地想笑,望著河流也想笑。

6

下鄉插隊的日子里,李春妮最開心的事就是給虎哥寫信,或者一個人坐在某一個地方靜靜地閱讀虎哥的來信。公社的郵遞員總是斜挎一個洗得顏色發白的帆布書包,里面裝滿了報紙和書信,騎著一輛老舊的“二八”自行車,顛簸著穿行在鄉間地頭、泥濘田埂。郵件多時,他會開心地哼著鄉村小調,老遠就舉著信向知青們揮手。他常常腳剛一撐地,李春妮就跑過去搶他手中的信,翻看他的書包。李春妮說她感悟到漢語的偉大了,“信使”兩個字的意思不就是送信的天使嗎?那些日子里,公社的郵遞員就是她和虎哥的“天使”。

很多年后,胡薇薇對李春妮說,李春妮當年等信時的急迫樣子是和旁人不同的,其他知青是在等家里的信,而她是在等兵哥哥的信,眼神就不一樣。為了逗李春妮,胡薇薇偶爾悄悄扣下那些令人心生妒忌的信,又見不得李春妮沒收到信時失望的樣子,只要李春妮稍稍露出一絲沮喪,胡薇薇立馬就把信交到她手里。

這些情景,李春妮都在信中對虎哥說了。她還告訴虎哥,不知道為啥,自己對任何男人都沒有興趣,一想起威武雄壯的虎哥,感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黯淡無光了。李春妮說到了五大娘家的二小子會來,把那天會來貼近她的事也在信里描述了一番,后來說到會來為討好她去生產隊的瓜地里偷瓜、去果園里偷大紅杏給她吃。還提到會來大晌午帶她去玉米地里燒玉米吃,燒玉米可香了,隔著很遠就能聞到香噴噴的味道,吃起來更香,她一次能吃下三四個。

在農村發生的事情,李春妮都告訴了劉二虎。李春妮還說,在一個有霧的早晨,她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了五大娘家的二小子會來不僅在生產隊的瓜地里偷甜瓜給她吃,還從村民家偷來一只大公雞,把大公雞殺掉后燉了一鍋噴香的湯。她剛咬了一口甜瓜,會來就讓她喝雞湯,她喝下一口雞湯,噴香的雞湯就著甜瓜,瞬間下到她肚子里。于是,她感覺大公雞在她肚子里活了過來,并通過她的嘴發出驚天動地的打鳴聲。會來驚奇地望著她,突然把她抱了起來,又很費力地把屋門關上,然后朝著屋子深處走去。忽然,她聽到了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她扭過頭,看到會來后面站著虎哥,虎哥威武雄壯的樣子如山一般朝她和會來壓過來。沒等她和會來喘口氣,山一般的虎哥就把他們蓋在了下面。這時候,她聽到虎哥親昵地喊著,四妮妹子,你在哪呢?

夢醒之后,李春妮發現胡薇薇和其他知青都已起床,只有她還在床上躺著。于是,她著急忙慌地穿上衣服,飛快地洗臉梳頭,然后推開窗子,把窗外的新鮮空氣放了進來。李春妮打算一會兒去玉米地里找胡薇薇他們,她知道胡薇薇和其他知青被知青點上的領隊帶到玉米地里去拔草了。這個季節的玉米正在拔節,一天能長半拃,十天就長得和人一樣高,玉米地里的草在和玉米爭營養,必須把它們拔掉,否則玉米就長不高。李春妮站在門前朝著不遠處的田野眺望,她發現田野里飄著濕漉漉的晨霧,像童話世界一樣美妙。她飛快地跑出屋,飛快地朝著生產隊的大田跑去。

李春妮沒想到,她給虎哥寫信寫多了,文筆竟然練得越來越好,寫出了童話般的文字。有一次,胡薇薇讀過她給虎哥寫的信,驚訝地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李春妮問她怎么了。

胡薇薇說:“你平時不就是讀一讀那篇《濟南的冬天》嗎?”

李春妮說:“俺經常讀《濟南的冬天》,怎么了?”

胡薇薇說:“你寫的信不像是信了。”

李春妮說:“不像信那像啥?”

胡薇薇說:“像小說,不對,像散文。”

李春妮笑了笑說:“像老舍那樣的大作家們寫的東西才是小說和散文,俺寫的就是想給虎哥說的話,怎么能像小說和散文呢?你就瞎說吧!”

胡薇薇說:“俺沒瞎說,真是這樣呢,要不今后給你虎哥寫信,每一封都讓俺看一看?”

李春妮說:“反正沒有不可以公開的,你想看就看唄。”

李春妮沒想到,她和虎哥的信竟然越寫越長,每封信起碼用三四張紙,算起來得有幾千字。很多年之后,李春妮說她很想不通,現在的孩子為什么特別害怕寫作文呢?她那時候給虎哥寫信時,想到遠方有一個人會等著讀自己的信,自己一定要表現出色,一定要寫得文采飛揚。這種被期待的感覺很美妙,讓人更是忍不住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地寫下來,樂此不疲。

那時候,李春妮和劉二虎的通信常會提及世界形勢、國家大事、革命理想、部隊情況和生產隊情況等。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這可能不叫情書。但對于迷茫中的年輕人來講,這也算得上是靈魂深處的情感交流了。

在秋季還沒到來時,意想不到的一件事發生了。

這一天,李春妮又跟著“耘把式”老九叔去耘玉米地了。玉米已長到半人高,玉米地里的雜草也在瘋長,爭奪營養。

生產隊隊長說:“玉米地需要再耘一遍,等著秋天玉米大豐收。”

耘地時,還是老九叔執掌耘鋤,李春妮傍著老黃牛。老黃牛很溫順,拉著耘鋤往前走。“耘把式”老九叔在后面不時喊幾聲“嘚嘚”“喔喔”或者“吁吁”。李春妮傍著牛,不緊不慢地順著玉米趟子往前走,看上去很悠閑。后來,胡薇薇說起李春妮跟著老九叔耘地的情景,稱贊是一幅美麗的田園畫,如果當時有照相機,拍下來參加省里或全國的攝影大賽,獲不了頭等獎,也能獲二等獎。李春妮笑笑,說:“你快點學畫畫,回憶著把那情景畫下來。”胡薇薇說:“天賦不夠,畫不了。”

沒想到,李春妮剛傍著老黃牛耘了兩趟地,胡薇薇就站在地頭上喊她了。

胡薇薇手里舉著一封信,并大聲說:“是部隊上來的!”

李春妮笑笑說:“不就是一封信嗎?”

胡薇薇說:“不是信。”

李春妮說:“不是信,是啥呢?”

胡薇薇故意賣了個關子:“你看了就知道了。”

李春妮傍著老黃牛把耘鋤拉到地頭上,老九叔就讓她去歇息了。

“電報?”李春妮接過胡薇薇遞過來的電報,很吃驚。

“你虎哥為啥給你發電報?”胡薇薇說。

這是李春妮第一次收到電報,之前從沒人給她發過電報。那個年代,通信不方便,有急事都是發電報。拿著電報,她心里很忐忑。外封注明是劉二虎發來的。李春妮納悶,虎哥為啥給自己發電報?她哆嗦著拆開電報封,一張薄薄的紙飄到眼前:

“有急事速回芙蓉街。”

八個字的電報,把李春妮嚇了一跳,虎哥為啥讓她速回芙蓉街?

難道自己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李春妮著急了,不知如何是好。胡薇薇望著電報,同樣不知所措。坐在地頭上抽旱煙袋的老九叔看出眉目,疑惑地望望李春妮,又望望胡薇薇,問:“遇到事了?”

李春妮把電報遞到老九叔跟前:“朋友發來電報,讓我回家一趟,好像家里遇到事了。”

老九叔不識字,接過電報看了半天:“上面寫的啥?”又嘆了一口氣,說:“拍電報就是有急事。”

胡薇薇說:“請假回去看看?”

老九叔抽著旱煙,咳了兩聲:“回去吧,不用請假,我給周如平說聲就行。”

周如平是生產隊隊長,脾氣不怎么好,找他請假不容易。老九叔不管那么多,按輩分周如平喊他爺爺,爺爺說話了,孫子能不聽?于是,李春妮把牛身上的韁繩交到胡薇薇手上,撒開腿就往知青點跑,然后拿了件換洗衣服,提著一個小包,跑去等車了。

7

李春妮回到芙蓉街北頭的家里,一下子驚住了。房門上貼了大紅對聯,迎門墻上貼了一個“喜”字。她匆忙地推開屋門,只見父親、母親、大姐和三姐都忙著。李春妮的突然出現,嚇了他們一跳。

母親笑著說:“想著你忙,本來不想告訴你呢,你這自己回來了。”

李春妮看了看二姐。二姐穿著一身漂亮的新衣服,頭發也梳得油亮。二姐在第二國棉廠上班,因為表現好從車間調進了廠團委辦公室。

母親說:“你二姐明天出嫁,這不正為她忙活呢。”

怪不得家里貼了對聯和“喜”字,原來是二姐要結婚。

“四妮回來了嗎?”院子外面有人喊。

“劉二虎回來探親呢,過來找你兩次了。”二姐聽到喊聲告訴李春妮。

李春妮想不明白到底是咋回事。二姐出嫁,為啥是劉二虎給自己發的電報?

第二天,在二姐出嫁的酒席上,李春妮喝了兩杯酒,頭暈得有點站不住。劉二虎把她扶進屋,讓她躺在床上,說給她拍電報時心里急,不知道為什么她的信中總提到五大娘家的二小子會來,說會來差點兒親到她的臉,還說會來給她烤的玉米棒子很香……他很氣憤,便跟領導請假回來探親,想問個究竟。

“你知道俺二姐出嫁?”李春妮問。

“不知道。”劉二虎說。

“就是為了會來的事,給俺發的電報?”李春妮說。

“是,俺回來你也得回來。”劉二虎說。

其實,劉二虎本想年底回來,看看芙蓉街過年的景象。他喜歡芙蓉街上的年味,喜歡看高高掛著的紅燈籠、潺潺流過的泉水,還有擁擠的人群。外面的年盡管也很熱鬧,可與芙蓉街上的年不一樣。但是李春妮在信中總是提到會來,他怕她喜歡上了會來,于是等不到年底,就急匆匆地請了探親假,順便給她發了電報,要她回到芙蓉街,聽她親口說和會來是咋回事。

“小心眼呢!”李春妮說。

“怕你跟了會來。”劉二虎說。

“會嗎?”李春妮說。

“咋不會呢?”劉二虎說。

“為啥?”李春妮說。

“深深的玉米地,香噴噴的燒玉米,一道道溝渠,一片片葦子地,孤男寡女……”

“嘭”的一聲,李春妮的拳頭擂了過來,擂在劉二虎肩上、背上、腿上……擂得劉二虎暈頭轉向。劉二虎喊:“疼死啦,疼死啦……”

事情很快說清了。夜色越來越濃,劉二虎告訴李春妮,自己提干了,回到部隊后就去一個哨所當排長。

李春妮問:“排長是多大的官?”

劉二虎說:“排長官不大,但是是干部,每個月領五十二塊錢的工資,加上補貼五十四塊五。”

李春妮眼睛亮了:“這么多,俺還沒見過這么多錢。”

劉二虎說:“下個月發了工資,一半寄給你。”

李春妮搖搖頭:“留著吧,娶媳婦用。”

劉二虎說:“媳婦是你,用在你身上。”

他們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希望永遠不分開。

夜晚,劉二虎和李春妮又一次站在了大明湖邊。月光瀉下來,像灑下許多銀子,湖面清凌凌的。劉二虎拉著李春妮的手,輕聲哼起了歌。李春妮問他唱的啥,劉二虎說是南方民歌,他喜歡唱軍歌,也喜歡唱南方民歌。聽著南方民歌,李春妮如癡如醉。風從湖面上吹來,李春妮打了個寒戰,劉二虎脫下外套輕輕披在她身上。李春妮往劉二虎身上靠了靠,劉二虎伸手將她摟進懷里。

李春妮沒想到,為了信中的會來,劉二虎竟然請假跑回來。她想虎哥是真的喜歡她,要不然怎么會這么做?她將這話說給劉二虎聽,笑話他沒出息。劉二虎說:“在你面前我就是沒出息呢。”這話說得很輕,李春妮卻感覺很重,眼前冒出五顏六色的小星星,它們晃啊,搖啊,漸漸全都變紅了,變成了新媳婦的紅蓋頭。

李春妮依偎在劉二虎懷里,說:“俺是誰?”

劉二虎說:“你是媳婦。”

李春妮說:“誰的媳婦?”

劉二虎說:“虎哥的媳婦。”

李春妮說:“你不是虎哥。”

劉二虎說:“俺是啥?”

李春妮說:“你是,你是俺男人……”

很快劉二虎回到了部隊哨所,李春妮也回到了知青點。

李春妮寫的信更多了,劉二虎寫的信卻越來越少。李春妮不知道咋回事,就寫信問虎哥,可虎哥沒回信。

這時候,知青返城的消息不斷傳來。有說大家同時返城的,有說要一批一批返城的。要離開插隊的村子,大家都有些舍不得,村里人輪流請知青們吃飯。

李春妮和胡薇薇在五大娘家吃過好幾頓了,有水餃,有烙油餅,有手搟面,李春妮和胡薇薇吃得不亦樂乎。

會來問李春妮:“還回來嗎?”李春妮說:“咋不回來呢?這也是俺的村啊。”

會來笑了。

胡薇薇望著會來說:“咋光問李春妮?”

會來說:“也想問你,怕你不喜歡俺問呢。”

胡薇薇說:“咋能不喜歡。”

會來說:“真的?”

胡薇薇說:“真的。”

吃完飯,會來提著一個柳條籃子,領著胡薇薇和李春妮去了葦子灣。

葦子灣本來就是一個水塘,村里人習慣把水塘叫成“灣”。灣四周長滿挺拔如劍的蘆葦,逐漸被稱為“葦子灣”。據說葦子灣里有成千上萬只烏龜,所以也叫“王八灣”,在方圓十里八村頗有名。葦子灣好大一片,最深處有四五米。胡薇薇和李春妮不明白會來為啥帶她們來葦子灣。

站在灣邊上,望著浩浩蕩蕩的葦子,會來問:“想吃螺螄肉嗎?”

胡薇薇一聽,打起了精神,說:“想啊,有嗎?”

會來說:“這么大的一個葦子灣,想吃多少都管夠。”

會來脫下上衣和褲子,穿著一條短褲下了水。葦子灣里螺螄多,會來一邊摸一邊往岸上扔,胡薇薇和李春妮就往籃子里拾。半個多小時,籃子里的螺螄就冒了尖。到了晚上,會來煮了一大鍋奇香無比的螺螄,胡薇薇和李春妮還有其他幾個女知青,圍坐在五大娘的院子里,望著被煮得誘人的螺螄,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胡薇薇心急,螺螄剛盛進盤子,她就抓起一只放進嘴里,燙得齜牙咧嘴,還喊著“好吃好吃”。

會來有些偏愛李春妮,不時將挑出的肉遞到李春妮手里。胡薇薇不開心,質問會來為啥光給李春妮挑螺螄肉。會來笑笑,也給她挑了幾個。

胡薇薇笑著說:“不許偏心眼,你不是春妮的會來,你是大家的會來。”

五大娘聽到了,笑著說:“誰愿意給會來做媳婦呀?”

大家笑得很開心,這個說那個可以做媳婦,那個說這個可以做媳婦。會來羞得滿臉通紅。

胡薇薇開玩笑說:“相中誰了?”

其他女知青也跟著起哄:“會來相中誰了?快說!”

會來坐不住了,紅著臉站起來朝大門外走,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8

李春妮把吃螺螄的事寫在信里,告訴了劉二虎。可是信已經寄出很久了,卻沒接到虎哥的回信。她又接連寫了三封信,虎哥依然沒回信。她心里忐忑不安。這時候,知青們都接到了返城的通知。通知上很清楚地寫著:胡薇薇返城后去國棉二廠上班,李春妮返城后去造紙西廠上班。

返城后,李春妮依然堅持給虎哥寫信,即使虎哥不回,她也沒有停止寫信。

過了些日子,李春妮從報紙上看到南方邊境形勢緊張,聽說很多部隊正向那里集結。又過了一些日子,一場聲勢浩大的邊境保衛戰打響了,李春妮這才恍然大悟——虎哥大概是跟隨部隊上戰場了。上了戰場,哪有時間寫信?

李春妮很牽掛劉二虎,有事沒事都往他家跑,打聽他的情況,可都沒有他的消息。

日子在緊張與擔心中一天一天地過著。

李春妮上班了,胡薇薇上班了,從知青點返城的知青都上班了。

胡薇薇很活躍,剛發下第一個月的工資,就忙著組織返城的知青聚會。

“在哪里聚會?”胡薇薇找李春妮商量。

“王府池子。”李春妮說。

“王府池子啥地方?”胡薇薇說。

“王府池子邊上有家飯店,看著泉水,吃著聊著,多好。”李春妮說。

傍晚,陽光溫柔地照著王府池子,十幾個一同下鄉的知青聚在一起,觥籌交錯間,歡聲笑語在王府池子上空回蕩。

“四妮,有信了。”李春妮正端著汽水與胡薇薇碰杯,二姐突然跑來喊她。

“啥有信了?”李春妮望著二姐問。

“劉二虎,有信了。”二姐說。

“真的?”李春妮連招呼也沒跟大家打,就跟著二姐走了。

邊境保衛戰打響后,李春妮就再也沒收到過虎哥的信。戰爭結束的消息通過電視和報紙走進千家萬戶,劉叔和劉嬸按照原來的地址給劉二虎發電報,還是沒消息。四五個月的時間里,大家都望眼欲穿地等待。虎哥突然有消息了,李春妮慌得不得了,恨不能馬上就見到虎哥。沒想到,是部隊來了人。劉叔和劉嬸,還有兩名軍人的神情都很嚴肅,屋子里的氣氛也很凝重。

“劉叔,劉嬸……”四妮輕聲叫著。

“你是李春妮同志?”一名軍人問。

李春妮點點頭,疑惑地望著那名軍人。

軍人說:“我們是劉二虎同志的戰友。劉二虎同志在邊境保衛戰中光榮犧牲,清理他的遺物時,發現有三封寫著你名字的信,現在轉交給你。”那名軍人說著,從文件夾中拿出了三封信,鄭重地交到了李春妮手上。

“虎哥犧牲了?不可能!”李春妮大聲喊著,淚流滿面。

劉嬸流著眼淚,抱著李春妮的肩,安慰道:“閨女,你和虎子從小玩到大,不久前,俺們才知道你和虎子好了。他上戰場前給家里來過一封信,說你下鄉插隊后一直和他通信,那次回來探親你們也把話說開了,他還說下次探親就和你結婚,沒想到……”

劉嬸哽咽地說著,幾乎要癱倒在地。兩名軍人扶住了她。

李春妮翻來覆去地看著那三信封,哆嗦著想打開。二姐一把從她手中搶過那三封信,說:“回家慢慢看。”

李春妮問軍人:“就這三封?”

軍人點點頭說:“就這三封。”

另一個軍人接過話:“還有一樣東西,上面刻著你的名字。”

李春妮說:“啥東西?”

那名軍人又將一個小盒子遞到李春妮手上。李春妮將小盒子打開,發現是一枚用子彈殼做成的黃銅戒指,上面刻著三個小字:李春妮。

李春妮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起來,接著撲通跪在地上。二姐想扶起她,可半天沒把她拉起來。

劉叔滿眼含淚地說:“別哭了,既然是戰爭,就得有人犧牲……”

那些天,淚水一直在李春妮的臉上流淌,她既悲傷又氣憤。有那么一陣子,氣憤甚至壓過了悲傷。劉二虎明明跟自己說過,無論發生什么事,他都會活著回來娶她做媳婦,怎么就說話不算數呢?她在心里一次次罵劉二虎,混蛋,咋說話不算數呢……

那些天,李春妮把自己關在屋里誰也不見。她把那三封信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想著要不要打開。她拿著剪刀想了半天,最后還是把剪刀放下,把三封信放進了一個抽屜里。她想起那兩個軍人說過的話,戰爭即將結束時劉二虎就失蹤了。戰爭結束后四個多月,偵察人員才在邊境線的一處山溝里發現了他的尸體,他是與三名敵人同歸于盡的……

李春妮再一次給虎哥寫了一封信,信整整寫了兩天兩夜才寫完。寫完之后,她又按照原來的地址寄了出去。在她的心里,信寫了,寄出去了,虎哥就一定能收到,就一定能讀到。

過了幾天,胡薇薇來看她,并勸她節哀順變。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也像沒有很悲傷,喃喃地說:“虎哥沒死,虎哥說回來娶俺做媳婦,他怎么能死呢?他才不會死呢……”

事情很快被造紙西廠知道,廠領導把李春妮從車間調到廠工會,工作清閑一些。廠工會主席說,這就當是為保家衛國的烈士作貢獻了。

李春妮唱著“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順著芙蓉街一直往北走,走過起鳳橋,走過西更道,走過曲水亭街,走到了大明湖畔,找個僻靜的地方,望著波光閃閃的水面發了一會兒呆,然后朗讀《濟南的冬天》。她曾對胡薇薇說,虎哥給的這篇文章她已經讀了八十八遍了,可還想再讀八十八遍。胡薇薇不理解,說了一聲“傻瓜”。

李春妮聽后臉上的表情很凝重,說:“傻瓜也是瓜呢,不挺好嗎?”這樣說的時候,李春妮想起下鄉插隊時會來偷甜瓜給她吃的情景。

9

時光如梭,轉眼過去二十多年了,李春妮依然單身。其間別人給她介紹過很多個對象,有省政府機關里的秘書,有公安局里的警察,還有學校里的英語老師。聊到一定程度,她都會告訴人家自己有個“毛病”,無論如何都改不了。人家問是啥毛病。她說她每個月都要給曾經的男朋友寫一封信。人家問為啥,她對人家說,男朋友在邊境保衛戰中犧牲了,但在她心里還活著,所以每個月都得寫一封信。人家不解,人都死了,再寫信有意思嗎?她回,有意思,咋能沒意思呢?于是,別人介紹的男朋友都沒成,她依舊單身。

劉二虎不可能回來,李春妮卻一直以為他能回來。有的親朋好友以為她患上了抑郁癥,讓她去看醫生;有的甚至說她被劉二虎的魂附身了,不想辦法治療很危險。李春妮聽后笑笑說:“俺沒病,心理很正常,不需要找大夫。”

這些年,李春妮給劉二虎寫了幾百封信,每一封信所表達的內容都差不多:想你,什么時候回來?

怎么寄?

李春妮有辦法,她戴著那枚用子彈殼做的黃銅戒指,把信拿到大明湖畔讀,然后望著平靜的湖面念叨:“虎哥,你能收到我的信吧?”

后來,芙蓉街上的關帝廟里立起一塊“忠義衛國碑”,將邊境保衛戰中的英靈供奉在那里。李春妮聽說后,跑到“忠義衛國碑”前,長跪不起,滿臉掛著淚水,歌唱“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旁邊站滿了圍觀的人,看著她傷心悲痛的樣子,很多人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不久前,北京一家書信博物館聽說了李春妮的故事,將劉二虎寫給她的信和她寫給劉二虎的信摘編成了一本書信集,題名《芙蓉街童話》,并在芙蓉街上召開了出版分享會,胡薇薇和知青們都參加了分享會。大家很想聽李春妮說些啥,李春妮卻什么也沒說,只把《芙蓉街童話》遞到了大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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