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勇波 李揚 祁宏升 樊星
21世紀以來,作為我國戰略性發展產業,以智能終端設備(如PC、手機、平板電腦)為代表的消費電子產業得到快速、穩定發展。2022年,我國電子信息制造業收入規模超過15.4萬億元,占GDP的比重達12.8%。中國憑借廣闊的市場、充足的勞動力供應、友好的營商環境以及完備的產業鏈配套,成為最大的消費電子產品生產國、出口國和消費國。以智能手機為例,我國2022年手機產量達到15.6億部,其中出口手機8.22億臺,占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的八成左右。經過多年的發展,蘋果、聯想、華為、小米等企業在中國形成了布局完整、運營高效的供應鏈體系。
然而,隨著世界進入動蕩變革期,地緣沖突頻發,大國博弈長期化,不確定性上升,跨國企業意識到供應鏈過于集中存在風險,于是以蘋果為代表的美國企業將部分供應鏈外遷至印度和東南亞等區域。據報道,2022年蘋果在印度生產的 iPhone 占全球產量的比例已經達到 7%,預計到2025年將提升至25%。此外,中國日益增長的生產要素成本(如土地成本、勞動力成本)、中美科技競爭加劇、印度和東南亞等國家推出的優惠政策等因素,進一步加速了供應鏈遷移。同時,隨著中國消費電子市場進入相對飽和階段,消費電子產業鏈向市場滲透率更低的區域遷移也成為必然趨勢。
消費電子產業鏈外遷對我國企業來說是挑戰也是機會。相關企業應緊跟國家“穩外貿及穩鏈強鏈”政策部署,積極實施產業鏈全球布局。鏈主企業要發揮自主開發能力,把產業鏈布局的主動性掌握在手中,真正實現中國制造業既能產地銷又能銷地產的全球布局。供應鏈企業應重新定位自身在產業鏈中的價值,積極進行轉型變革,不斷完善自身的核心競爭力,進一步提升在全球制造業的地位,從而助力我國制造強國目標的實現。
本文首先梳理了消費電子產業鏈的現狀及外遷態勢,并詳細分析了消費電子產業鏈外遷的原因及對我國相關企業的影響,在此基礎上,針對產業鏈中不同環節企業給出相應的應對策略。
消費電子是一個典型的技術密集型產業,主要生產銷售個人電腦、智能手機與平板電腦三類核心終端產品及外圍衍生產品。自20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電子信息等技術的快速發展使得消費電子產品更新換代頻繁。以移動設備為例,隨著芯片、顯示屏等技術的迭代升級,移動設備產品形態從早期的基礎手機發展出平板等觸屏產品,最后升級到目前的移動智能手機。每次的新品研發突破都伴隨著消費電子市場的明顯增長,因此,技術驅動下的新品研發對消費電子市場開拓極為重要。
消費電子行業目前由有限的幾家品牌商(蘋果、三星、華為、聯想等)主導,全球市場競爭空前激烈。近年來,由于缺少突破性的產品創新,消費電子產業逐步進入增長疲軟期,這無疑加劇了市場競爭,導致品牌商的龍頭集中度持續提升。以PC產品為例,Gartner數據顯示,前7大品牌商的市場占有率從2009年的不到60%增長到2022年的80%以上。產品創新乏力的背景下,市場開拓成為品牌商生存發展的重要考量。
消費電子產業鏈高度復雜,從原材料采購到成品制造、倉儲、運輸、銷售和服務,形成了一個規模龐大和動態依存的全球供應鏈網絡(見圖1)。上游環節主要包括一般物料、核心零部件、模組等基礎部件的供應。核心零部件供應,以美國、日本、韓國為代表的國家經過幾十年的研發累積形成極高的技術壁壘。尤其是高端半導體芯片、精密通訊模塊等核心零部件的設計和生產,涉及多達數百道工序,所需制造設備昂貴,工藝流程極其復雜。中游環節主要包括富士康等組裝代工廠,技術要求相對較低,主要受產業配套和勞動力成本要素影響。下游環節主要涉及個人電腦等終端產品,我國品牌商占據重要市場地位。例如,自2018年以來聯想始終占據該市場最大份額,近幾年的全球市場占有率超過24%。

2000年前后,消費電子行業在中國起步,自那時起,中國企業憑借廣闊的市場資源、寬松靈活的營商環境、低廉的生產要素成本取得快速發展。蘋果等企業以中國為主要生產基地,打造出有效的全球供應鏈(中國為全世界生產了90%的消費電子產品)。盡管中國在消費電子產品的生產環節處于主體地位,但大部分中國企業的角色還是組裝代工商、低附加值模組組件制造商以及一般物料供應商,處于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技術壁壘較低。此外,隨著近年來中國經濟增速趨緩,中國市場對消費電子產品的需求日漸下降,中國市場在全球市場中的重要性也隨之降低。疊加中國國內市場國產替代趨勢明顯,外國品牌商在中國市場份額逐年降低,三星、惠普等部分外國品牌商甚至逐步退出中國市場。與此同時,印度、東南亞地區青壯年人口紅利逐步釋放,消費電子產品購買力日益增強。因此,在中國消費電子市場相對飽和的現狀下,跨國品牌商的主要角力場已經從中國轉向印度、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
整體而言,當前消費電子產業形成了歐美日韓研發、中國/東南亞/南亞制造、全球銷售的全球化布局。中國企業處于消費電子產業價值鏈中低端,在中下游環節具備相對完整的競爭優勢,在高附加值的上游核心零部件環節則有待突破。近年來,中美競爭加劇、新冠肺炎疫情等重大沖擊事件給集中在中國市場的消費電子供應鏈帶來巨大的沖擊。供應鏈韌性日益成為蘋果、聯想等鏈主企業關注的重要維度。
地緣政治沖突、新冠肺炎疫情等沖擊事件使得跨國企業越發意識到供應鏈過度集中的風險。例如,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鄭州富士康的停工影響到蘋果公司約10%的iPhone產能。外資鏈主企業開始將部分環節遷出中國。以蘋果公司為例,目前iPhone組裝及配件代工正逐步遷往印度,AirPods和Mac組裝代工遷往越南,Mac生產遷往馬來西亞,iMac等制造難度相對較低的產品遷往愛爾蘭。盡管目前蘋果產品在中國的產量高達90%,但在產業鏈外遷趨勢下,其海外產能正在加速釋放,如iPhone2021年在印度的產量只有1%,2022年已經上升到7%,預計2025年將達到25%。外資鏈主企業外遷一方面是出于降低勞動力成本的經濟考量和規避“逆全球化”趨勢政治風險的需要,另一方面,受美國“再工業化”政策影響,美國蘋果、日本富士通、韓國LG等企業先后在美國本土增加投資,逐步回遷部分高端產能。
產業鏈外遷給各大鏈主企業提供了在全球范圍內重新布局供應鏈的契機。聯想、小米等國內鏈主企業在客戶要求及一些國家保護政策影響下,也不得不加強海外制造能力,甚至增加海外工廠。整體而言,中資企業(聯想、小米、華為等為代表)增加海外制造,主要是將高端產能布局國內,將中低端環節外遷至南亞、東南亞等地區以實現儲備產能和抵近市場的目的。然而,相較于外資企業,中資企業出海過程更為曲折。以小米公司為例,早在2015年小米便在印度投資建廠。迄今小米已經在印度開設了7家工廠,并在全球范圍內增加了20%的生產設備。然而,近期印度政府以非法專利費用支付為由凍結小米在印資產,對小米展開打壓。海外營商環境的不友好,迫使小米公司考慮回遷國內或者僅將海外工廠作為產能儲備。
鏈主企業外遷,意味著供應鏈訂單離開中國,中國供應鏈企業要維持原有訂單份額,就不得不隨之外遷。消費電子產業高速發展過程中,中國憑借充足的勞動力供應、完備的產業鏈配套以及更低的生產成本,成長出富士康、歌爾聲學等一批優質供應鏈公司。然而,大多數中國供應鏈企業位于價值鏈的中低位,面對外資鏈主企業的加速外遷,只得或主動或被動地外遷。其中,依賴單一大客戶的組裝代工企業和零部件代工供應商更是不得不在印度和越南等國家和地區設廠投資鑄造“新巢”。例如,緯創、和碩和立訊精密等組裝代工廠,伯恩光學、歌爾股份、藍思科技等零部件代工供應商都已經在印度或越南設立工廠,并開始釋放產能。
零部件代工供應商以及擁有自主產權的供應商,為降低或擺脫對外遷鏈主企業的依賴都在進行戰略轉型。有的企業通過向產業鏈上下游拓展來扭轉自身的地位。例如,以研發、生產、銷售高端視窗觸控防護玻璃面板、觸控模組及視窗觸控防護新材料為主營業務的藍思科技,已經加速向上下游供應鏈拓展,在智能穿戴、智能家居家電、醫療設備等行業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有的企業通過更加頻繁的并購重組來拓展新的業務空間。供應鏈企業外遷,國內的部分生產線成為閑置產能,進而成為其他企業收購的對象。比如,聞泰科技以17億元的價格收購了歐菲光廣州得爾塔,2020年立訊精密收購了緯創在中國大陸的代工廠,緯創去往印度建廠。資產優化重組在某種意義上提升了國內產業鏈的競爭力,降低了進一步被替代的風險。
外遷建廠的中國企業在海外失去主場優勢,面臨投資建設成本大,海外營商環境不友好、勞動力能力不足等諸多挑戰,中國供應鏈企業外遷過程困難重重。盡管消費電子產業的外資頭部企業期望“加速遷離中國”,但理想的供應鏈外遷要求在更換動力引擎的同時,保持平穩飛行。因此,中國供應鏈企業不會在短期內被拋棄,而是要經歷一場長達5到10年的大遷徙。失去主場優勢的中國企業,在向東盟國家遷徙建廠的過程中面臨諸多困難。一方面,海外建廠需要巨額的投資建設成本。雖然印度等國政府提供了稅收等方面的支持,但是短期內配套設施不完善、營商環境不友好、勞動力素質和效率低下等現實,導致富士康等組裝代工企業不能將中國的成功經驗簡單復制到印度等國家。另一方面,產能遷移不暢給外遷廠商帶來巨額資金缺口與國內產線冗余的雙重壓力。例如,組裝代工企業緯創先后賣出國內冗余工廠,并前往印度投資建廠,但由于印度綜合用工成本高、生產效益低而承受了超出預期的經營壓力。在與下游客戶協調利潤無果后,緯創又被迫將新建工廠賣給印度本土的塔塔集團。緯創把工廠遷往印度的失敗經歷,不僅讓其遭受了短期的效益虧損,長期看可能還給自己培育了潛在競爭對手。
在漫長的博弈與艱辛的歷練中,中國外遷企業將同時面臨著異地投資建廠容易失敗與失去國內市場兩方面的短期挑戰,但是從長遠來看,這也將磨礪外遷企業的韌性與核心競爭力,為其未來持續開拓新興市場奠定基礎。
消費電子產業鏈外遷既有公司層面關于用工成本、市場份額及供應鏈集中風險等經濟因素的考量,也受到國家間出于政治目的多方博弈的推動(中美貿易摩擦、“印度制造”挑戰“中國制造”等),概括來說,主要有以下五方面因素。
第一,國家和國家之間的非經濟理性博弈不斷強化“逆全球化”趨勢,導致過度依賴單一國家供應鏈的風險陡增,促使跨國公司在全球重新布局,以滿足供應鏈韌性與安全的需要。
近年來,貿易保護主義漸有抬頭之勢。2018年,美國國防部發布的報告《評估與加強美國制造業和國防工業基礎及供應鏈彈性》強調,“來自中國工業的挑戰”與日俱增,已對美國經濟安全和科技領先造成具體威脅。日本也相繼出臺“海外供應鏈多元化發展”政策,強調開拓多元生產基地,防止重要技術流失。美日等國家出臺的相關貿易政策,從關鍵產品出口、前沿技術企業兼并收購,到高精尖人才流動等多個方面,限制高科技產業在中國的發展。消費電子產業鏈上游的集成電路制造環節主要為美、日、韓等國的企業所占據,供應商集中度高。光刻機、CMP拋光等環節的頭部企業往往不僅獨占一個地區的份額,還在整個全球市場上占主導地位。因此,消費電子產業鏈上游成為前沿技術封鎖的主要環節。2018年美國出臺《外國投資風險審查現代化法案》,要求對27項關鍵技術領域的外國投資進行安全審查,其中大部分涉及消費電子產業。隨著俄烏沖突爆發,地緣政治局勢的不確定性進一步引發國際上廣泛的心理恐慌。為了迎合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政治正確,外資企業不得不由“中國制造”轉為“印度/越南制造”,規避政治風險。
第二,全球智能手機創新乏力,中國市場趨于飽和,海外新興經濟體成為消費電子品牌商新的角力點。
目前,以印度為代表的南亞及東南亞地區全球手機銷量僅次于中國(占比約二至三成),其中印度2021年智能手機銷量達1.61億臺,是全球第二大智能手機消費國。隨著中產人口與青年人口的持續增加,南亞及東南亞地區逐漸成為中國大陸消費電子產業鏈外遷的最佳選擇。為了加速占領新增市場空間,蘋果、三星、小米等智能手機的頭部企業開始在新興市場搭建本土化供應鏈網絡。例如,三星目前已關閉中國全部手機產能,將超過80%的產能轉向越南、印度。作為2023年第一季度全球出貨量最多的智能手機廠商,三星在南亞、東南亞的市場份額均為21%,在新興市場占據優勢份額。
第三,我國正處于從“世界加工廠”向“中國智造”轉型升級的過程中,過渡期的中國在低端勞動力和高精尖技術兩端都沒有絕對優勢。
在勞動力成本優勢弱化與新冠肺炎疫情反復的疊加影響下,產業鏈中部代工企業的毛利水平一降再降。例如,目前全球超八成蘋果產品由中國制造,其中富士康鄭州工廠一度承擔八成以上iPhone產能。作為蘋果公司的主要代工廠商,富士康的毛利水平從2015年的10.1%降到2021年的8.3%,2022年四季度更是降到了5.6%。除毛利水平下降外,新冠肺炎疫情反復曾使富士康鄭州工廠在無預警下突然進入“閉環生產”,全球10%的iPhone生產受到影響,這促使跨國企業考慮在中國以外的地區建設新的生產線。缺乏核心競爭力的中國代工企業為了保住自身在供應鏈中的成本優勢與市場份額,只能跟隨下游品牌商前往成本更低的南亞、東南亞地區。
第四,印度、越南等后發發展中國家的政策紅利與人口紅利進一步吸引三星、蘋果等企業外遷建廠。
自2019年起,東盟等國對中國消費電子產業呈現進口替代趨勢。印度莫迪政府希望能夠復刻“中國制造”崛起路徑,提出“印度制造”,并出臺大量政策扶持本國制造業發展,吸引外資到印度投資建廠。越南在2019—2022年先后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越南與歐盟自由貿易協定》(EVFTA)和《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貿易協定,出臺諸多關稅優惠吸引消費電子廠商前往布局,中國對越南FDI流量占存量比重因此呈現上升趨勢。此外,后發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成本優勢逐步顯現。中國老齡化階段臨近,勞動力成本上升,相比之下,東盟國家的成本優勢日益凸顯。2020年中國制造業勞動力每小時工資為6.50美元,而越南和墨西哥分別為2.99美元和4.82美元,分別是中國的46%和74%。
第五,隨著聯想、華為、小米等一批中資跨國企業不斷發展壯大,頭部企業積極配合國家“走出去”戰略,通過構建全球化的供應鏈體系不斷提高在全球市場的影響力。
目前,中國不僅在消費電子產業中下游環節具備相對完整的競爭優勢,還孕育出一批國際領先的消費電子頭部企業。例如,聯想作為全球最大的PC廠商,一直將打造國際化品牌作為核心目標。聯想全球供應鏈通過在全球范圍內提供產品和服務,打造出一個以韌性、智能化和共贏為特征的全球化網絡,作為公司可持續發展與智能化成長的引擎。目前,聯想在全球擁有三十多家制造基地,超過兩千家核心供應商,為一百八十個市場提供產品和服務,堅持以客戶為中心,專注用戶體驗提升。聯想在根植中國市場的同時,在歐洲、印度、墨西哥等地建設本地工廠和物流網絡,有效加強了其全球性供應鏈,提升了滿足區域市場的產品和服務能力。已然做大做強的中國企業本能地希望通過外遷部分產能,進一步強化自身在全球的影響力。
短期內全球消費電子的生產仍將高度依賴中國,但產業鏈外遷作為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在逆全球化趨勢下的必然結果,必將持續影響國內外市場競爭格局、我國勞動力供需結構、產業競爭力以及供應鏈韌性。
對于國內鏈主企業而言,外資鏈主企業外遷將迫使小米、華為等品牌商跟進。蘋果等鏈主企業在南亞、東亞地區建立本地化的供應鏈網絡,既可以分散供應鏈集中風險,也能降低本地生產銷售成本,加速占領新興市場。2022年,蘋果和三星的海外市占率分別上漲7.4%和7.8%,而國產手機廠商如小米、OPPO和vivo的海外市占率分別下降18.6%、16.9%和20.1%。面對來自海外市場的巨大壓力,我國手機品牌商為保持全球市場份額不得不跟隨開拓海外市場,從主場作戰轉為客場作戰,從品牌、專利、供應鏈和銷售渠道等多個維度在全球范圍深化布局。
對于高度依賴蘋果等鏈主企業的模組組件及一般供應商而言,海外建廠與國內產能冗余是其將面臨的雙重挑戰,他們需要在化解短期轉型陣痛的同時兼顧長期核心競爭力打造。海外建廠的中國企業不但失去了原本的主場優勢,同時還面臨巨額投資壓力。短期的巨大風險要求中國企業要么盡快打造核心技術,攀升價值鏈高位;要么盡早完成產業轉型升級,生成新的增長曲線。
2022財年蘋果公司對其主要供應商進行調整,其中13家中國供應商被剔除, 10家中國供應商被新納入。被踢出供應商名單失去大客戶的中國供應鏈企業不僅營收增速放緩,也失去資本市場青睞,市值斷崖式下跌。如2020年歐菲光被剔除“果鏈”后,盈利暴跌90%,市值大幅蒸發,一度接近破產的邊緣。留在蘋果供應鏈體系中的企業也面臨巨大的壓力。蘋果一直通過“2+1”策略積極扶持第三方供應商與現有供應商競爭,而大多數“果鏈”企業又以技術壁壘較低的代工為主,依賴于單一大客戶,因此,利潤空間不斷受到擠壓。數據顯示,34家“果鏈”A股上市公司2021年平均毛利率為21.23%,低于4722家滬深A股企業。
在消費電子行業需求低迷的背景下,鏈主品牌商供應鏈體系的重新布局使得本就不充裕的訂單加速離開中國,短期內持續擠壓著供應鏈企業的生存空間。比如,傳音控股2022年營收同比降低5.7%,凈利潤更是同比減少36.46%。產業鏈外遷使中國供應鏈企業受到的壓力持續增加,但同時也讓相關企業意識到依賴少數大客戶的風險,從而開始謀求轉型發展之道。比如,歐菲光被剔除“果鏈”后,不得不拋售其攝像頭資產包,并以橫向多元化策略嘗試破局,重新布局智能汽車、VR/AR及物聯網等領域。但這些新興領域尤其是發展勢頭強勁的智能汽車領域,可靠性要求更高,周期更長,投資更大,給消費電子供應商轉型的窗口競爭激烈且稍縱即逝。
長遠來看,消費電子產業鏈的外遷無疑會造成訂單流失、資本跟隨外移等一系列連鎖反應,影響相關產業的轉型發展,如使相關產業的技術進步放緩等,從而削弱中國制造業的國際地位。更為重要的是,在全球經濟衰退的背景下,如果無法在短期內將國內的冗余產能轉化為高水平生產力,容易誘發通貨緊縮,造成產業經濟的系統性崩塌。
產業鏈外遷使得中國供應鏈企業規模減小,就業崗位縮減,疊加疫情期間大部分企業砍去非核心業務時的降薪裁員,國內就業形勢雪上加霜。大多數中國消費電子供應鏈企業盡管利潤微薄,但往往因規模巨大而保障了大量中低端勞動力的就業。僅富士康一家代工企業,在中國大陸便提供了一百二十多萬個就業崗位。近年來,富士康一直試圖減少國內員工人數,從2019年到2021年企業人數下降了8.4%。原本一二線城市淘汰的產能,可以遷移到三四線城市繼續為我國勞動力提供就業機會,現在部分崗位外移到印度越南等地,雖然無法取代我國供應鏈體系在全球的主體地位,但無疑會加劇國內的就業壓力。
隨著就業崗位的減少,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也受到影響。尤其是疫情以來,富士康組裝線和零部件生產工人的時薪從26元降到20元,中國低收入群體的工資增速從8%降到0%。嚴峻的就業形勢一旦觸發全國范圍的中低收入人群薪資下降,將擴大國內收入分配差距,打壓內需增長,在未來相當一段時間里影響我國經濟發展活力。

以外資企業為主的消費電子產業鏈外遷作為 “選擇性脫鉤” 的典型代表,是逆全球化下的必然趨勢。我國企業需要以積極的心態正視這種變化,在面對短期壓力的同時重新審視國內產業結構,通過自主研發、資源整合、抱團出海等方式提升國際競爭力。
華為、聯想等鏈主企業需要重新審視產業鏈、供應鏈結構,抓住外遷下的全球化布局契機,積極開拓海外市場。鏈主企業應該順應大勢積極走出去,大力開拓印度和東南亞等國外新興市場。特別是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主動通過供應鏈結構優化來提升我國關鍵產業鏈供應鏈的韌性與安全,有助于更好地應對產業鏈外遷帶來的沖擊。對于中國企業出海短期面臨的困難,鏈主企業一定要規避惡性競爭,并在資金、人員、技術、經驗等多個方面全方位深度合作。同時,需要注意發揮領頭羊作用,聚合并引領中國企業與海外企業談判,為我國企業在國外的投資爭取到所需的條件與支持,幫扶后發出海企業站穩腳跟,助力中國制造在海外的品牌打造與縱深發展。
對于缺乏核心知識產權的供應鏈企業而言,產業鏈外遷暴露出企業競爭力不足等問題,從長期來看并非壞事。相關企業一方面可以通過并購重組等方式來優化產業鏈供應鏈的布局與資源分配,另一方面可以積極推進智能化轉型,高效地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機器人等技術,提升長遠競爭力。當前印度與越南等國家的相關配套不及預期,因此,我國企業應處理好與蘋果等跨國公司的關系,通過全產業鏈的協同優勢吸引國際企業留駐中國,增加外遷機會成本,放緩產業鏈的外遷節奏,從而緩解疫情后國內產能冗余與就業形勢嚴峻等短期陣痛。同時,結合國內完整的制造業體系,吸引外資和國際性公司在智能汽車、物聯網和新能源等新興領域開拓新的市場空間,進一步抵消消費電子企業外遷的負面影響。
消費電子產業鏈外遷是全球產業重塑與我國產業轉型升級相互碰撞的縮影。政府可通過統籌協調產業布局與供應鏈結構,引導良性的競合關系,圍繞跨國知識產權保護健全法律法規,堅持自主研發與科技創新,從而推動相關企業在開拓印度和東南亞等新興市場的同時促進我國產業攀升至全球價值鏈高位。
本文受國家自然基金項目(72125002、72293561)的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