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創新探究

本文引用格式：.國產動畫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創新探究：以《百妖譜》為例[J].藝術科技，2024，37（24）：125-127.

關鍵詞：國產動畫；中國傳統文化；《百妖譜》中圖分類號：J954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9436（2024）24-0125-03

1中國動畫

1895年電影出現，隨著電影技術的發展，在1898年動畫應運而生。提及動畫便會提到迪士尼，一只老鼠扭動著屁股轉動蒸汽船船舵的形象，于1928年進人人們的視線，在那個時期，各地動畫作品的人物形象、畫風差異不大，到了1935年，萬氏兄弟創作了《鐵扇公主》，其中出現的孫悟空甚至和米老鼠有幾分相似[]。這是一個大家都借鑒美國的時期，而中國在借鑒的同時還結合了中國傳統文化。這使得中國動畫在這一時期達到了巔峰，《大鬧天宮》的出現確立了中國學院派的地位。早期的中國動畫不乏各類傳統文化元素，《大鬧天宮》里的背景畫面便使用了中國傳統工筆畫的畫法，畫師從中國傳統道教和佛教建筑以及永樂宮和法海寺的壁畫中獲取靈感，使整部動畫充滿神話的古老神秘氣息。其中的山、水、云、龍宮、宮殿韻味十足，別具意境。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取材于畫家齊白石創作的魚蝦等形象，在動漫界被稱為奇跡。《嶗山道士》中出現了對中國傳統道教法術的幻想，人物以木偶的形象呈現。

但這一切卻是曇花一現，20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動畫在市場經濟大潮的沖擊下迷失了自我，盲目模仿美日的動畫作品，喪失了作品的特色。大批低齡化的動畫開始進入市場，使得中國動畫被美日拋在身后。中國五千年的傳統文化在歷史長河中得以保留，皮影戲中的造型和色彩帶來的碰撞感、剪紙的材質和民族氣息、水墨畫的意境，都可以成為動畫創作的素材。當代動畫的突破，不能脫離傳統文化，在作品中體現中華民族的民族性、中國風格、中國氣派，讓受眾在欣賞動畫的同時得到文化滋養，受到洗禮和熏陶。

這些現象，因《秦時明月》的出現得以終結。隨著《大圣歸來》《大護法》《大魚海棠》《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作品的熱映，中國動畫開始崛起，向去低齡化方向發展。可以發現，這些作品的創作者都在從中國豐富的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儒家、道家以及民族文化、歷史典故和神話傳說，都成為素材和靈感來源[2]

《百妖譜》是一部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動畫作品，講述了靈醫桃夭和伙伴在尋找百妖譜的路途中，不斷救治妖獸，從而發生的一系列人與妖的故事。作者從《山海經》中挖掘妖怪形象，并以動畫的形式呈現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有血有肉，動人心弦。

2《百妖譜》中的中國傳統文化

2.1世有一妖，名為慶忌，其諾守終身

在國產動畫《百妖譜·慶忌篇》中，有一個棲息于水澤之間的精怪形象，承載著跨越兩千余年的文化密碼。中華民族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記錄了許多神話故事，如人們熟知的“夸父逐日”“精衛填海”等，而在《管子·水池》及《太平御覽》這兩部古老文獻中，出現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神話角色一一河神慶忌。在兩部文獻中，對于慶忌的描繪并不多，文中對慶忌的描述為“涸澤數百歲，谷之不徙、水之不絕者，生慶忌。慶忌者，其狀若人，其長四寸，衣黃衣，冠黃冠，戴黃蓋，乘小馬，好急馳，以其名呼之，可使千里外一日反報，此涸澤之精也”，除此外無過多記載，想要深入了解這一神話角色，會感覺無從下手，而這樣一位被很多人遺忘的神話角色形象，在《百妖譜·慶忌篇》中得到了很好的延伸和詮釋。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忠”作為八德之首，一直是出現頻率非常高的詞語，無論是諸葛亮“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忠，還是岳飛“盡忠報國”的忠，都是歷史名人所體現的家國大“忠”。而在《百妖譜·慶忌》這部國產動漫中，“忠”這個詞沒有被放到人們熟悉的歷史名人身上進行演繹與傳承，而是以平易近人、非傳統的方式體現了小人物的“忠”，雖然沒有家國大義之忠那樣激動人心，但更容易直擊心靈，進而讓人思考，現在人們所需要的是怎樣的“忠”。動漫講述了一個河神精怪與一名少年的故事，河神名為慶忌，身長四尺，身穿黃衣，頭戴黃冠，乘駕馬車，可日行千里來返，是湖中精怪所化，其性格純良，可為人運送信件，但是在運送一次之后便會力竭而亡。慶忌與一名少年相熟，平時關系要好，有一天少年的意中人要遠去他鄉，離開之前與少年約定，無論身處何地，只要少年一通書信，就算千山萬水都會回來尋他。慶忌知道后答應少年，并一直等待少年開口讓他千里送信，但少年知道慶忌送信之后便會身亡，所以從未開口，慶忌一等就是幾十年，直到感覺自己時日無多，這時的慶忌依舊惦記著少年，他擔心有一天少年來了，卻尋不到他送信，最后他才知曉，少年至死都未開口讓他用性命去換取自己的幸福。古人重諾言而輕離別，《百妖譜·慶忌篇》中，河神慶忌這份對諾言的“忠”，超越生死，令人動容。

在管仲筆下，慶忌是一種奇特的水澤精靈，生于不涸之澤，形貌如微型士大夫，最顯著的特征是能夠應人之召、千里往返報信。這一形象構成了一種文化隱喻一一生于恒定之水、不失約期的特性，暗合水德“善利萬物而不爭”的品性。在先秦自然哲學中，水是“信”的象征，《道德經》提到“上善若水”，正因其恒常不變的特性，慶忌作為水澤孕育的精靈，自然繼承了水恒常不變的特質，成為自然秩序中“信”的人格化體現。當人們以名呼之，它必千里馳返，這種絕對的履約能力，與人類社會的失信現象形成對比，成為一種理想化的信義象征。中國傳統文化中關于“重諾守約”的精神基因埋藏其中，而這種精神與墨家“言必信，行必果”的準則形成了跨越時空的

呼應。

《墨子·兼愛》強調“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將守諾履約視為基本道德準則。在戰亂頻發的戰國時代，墨家弟子以“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的實踐精神踐行諾言，其“重信”程度甚至到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程度。這種極端重信的精神，與慶忌“千里外一日反報”如出一轍。《管子》作為齊學經典，與墨家思想有諸多交集，二者對“信”的理解共同構成了先秦誠信精神的重要維度。

慶忌的形象在后世演變中逐漸與守信精神相結合。在《百妖譜》的表述中，慶忌被塑造成堅守承諾的妖怪，即使滄海桑田、人事全非，仍不忘千年舊約。這種演繹延續了明清志怪小說中“精怪重諾”的敘事傳統，如《聊齋志異》中諸多報恩故事，在中國民間故事里，妖怪往往比人類更恪守道義，這種反諷式的設定體現了傳統文化對失信世風的批判。慶忌作為“守約之妖”，成為一面映照人性弱點的鏡子，提醒世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的古老訓誡。當代社會面臨的誠信危機，使慶忌精神擁有特殊的啟示意義，這種精神不同于建立在商品交換的理性計算基礎上的西方契約理論，而是帶有情感溫度和道德自律的特質。慶忌之所以應召即往，并不是因外在約束，而是出于其自然本性，這種將信義內化為本性的思想，是中華誠信文化區別于契約文明的關鍵所在。

從《管子》的哲學記述到《百妖譜》的動畫呈現，慶忌的形象完成了傳統文化的一次創造性轉化。在觀眾為這個精怪的守信故事感動之時，他們正無意識接續“重諾守約”的文化基因。在守信精神屢遭破壞的今天，慶忌以其稚拙而堅定的形象告訴人們：守信不應只是法律條文的外在約束，而應成為像水的特性一樣的內在品質。這種源于先秦時期的守信精神，是破解當代社會信任難題的一劑文化良方。

2.2浮生一日，蜉蝣一世

在生物界中，有一種起源于石炭紀的有翅昆蟲，其歷史可以追溯到2億年前。它的幼蟲會在河底沉睡3年，蟄伏很久之后孵化，在夕陽時分，成千上萬的成蟲會一起孵化，一旦孵化，馬上就會開始一場盛大的“求偶舞會”，繁衍、產卵、死去，生命僅有一天，在生命即將終結之前，完成生命的延續。

在《百妖譜·蜉蝣篇》中，就介紹了這樣一種“短命”的、平時很容易被忽略的生物一一蜉蝣。“世有一蟲，幼時隱于水下，成蟲后出水。朝生暮死，稱蜉蝣。蜉蝣得日月精華，機緣造化可成妖。貌韶秀，性慧黠，曉萬事。蜉蝣命絕時，其身化光浮于妖變之地，通妖力者可觀之”[3］，這是國產動漫《百妖譜·蜉蝣篇》中對蜉蝣這種生物“成妖”之后的介紹。通過動畫，人們以更加具象化、擬人化的形式演繹這種生物。在動畫中，蜉蝣以純真善良的形象出現在觀眾的視野中，在明知自己生命短暫的情況下，其還是愿意竭盡全力，甚至用“善意的謊言”幫助一名對人生失去信念且萍水相逢的“狼妖”，憑借自己知曉萬物的能力，在了解狼妖的遭遇之后，用自己短短一日的生命，換得狼妖幾十年的生命。

在“蜉蝣篇”中，這種短暫而絢麗的生物成為一面鏡子，映照出中華文明對生命本質的思考。把《曹風·蜉蝣》中“蜉蝣之羽，衣裳楚楚”的意象與莊子“朝菌不知晦朔”的哲學命題并置，一條貫穿中國傳統文化生死觀的線索便清晰浮現。這兩種微小的生命在古籍中的出現，并非偶然，而是古人用以探討人類在浩瀚宇宙中存在意義的隱喻。

《曹風·蜉蝣》中呈現的是一種令人心顫的美麗與脆弱—“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詩人以贊嘆的筆調描繪蜉蝣的翅膀如華美衣裳般精致，卻在下一刻意識到這種美麗轉瞬即逝。蜉蝣成蟲的生命僅有數小時至幾天，它們用一生去演繹這一場生命的盛大舞蹈，之后便悄然消逝，這是一種存在與消逝的悖論一一最極致的生命綻放恰恰預示死亡的臨近。這種審美化的死亡觀照，不同于西方的悲劇意識，而是帶著詩意的生命禮贊，暗示古人對生死的超然態度一不刻意回避死亡，而是在面對死亡時保持淡泊與從容。

莊子在《逍遙游》中提出的“朝菌不知晦朔”則更進一步，將短暫生命的認知局限作為哲學思考的起點。朝生暮死的菌類無法理解月亮的陰晴圓缺，如同夏蟲不可語冰。莊子借此揭示人類認知的有限性人們對宇宙的理解必然受制于自身生命的長度和感知力的邊界。這一命題既是對人類知識傲慢的祛魅，又是對生命局限性的坦然接受。在莊子看來，承認這種局限性不是消極的宿命論，而是通向精神自由的必經之路。當人意識到自身如朝菌般渺小，就能夠超越對生命長度的執著，進入“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

蜉蝣和朝菌的隱喻之所以歷久彌新，正因為它們完美承載了“短暫而永恒”的東方智慧一一生命的意義不在于長度，而在于其存在本身的完美綻放。當代社會彌漫著對長壽的迷戀與對死亡的回避，因此這種古典智慧顯得尤為珍貴。古人通過蜉蝣和朝菌告訴人們：生命的價值不能用簡單的時光長度來衡量，而應看其是否如蜉蝣之羽般“衣裳楚楚”，是否在有限的時間內實現了自身的完美呈現。《百妖譜》通過動漫形式重新呈現這些古老意象，是對當下生命焦慮的一劑文化良方。當人們能夠像欣賞蜉蝣之美那樣看待自己的生命，或許就能認識到“朝菌不知晦朔”的局限性，獲得莊子式的逍遙與自由。

從《詩經》到莊子，從古籍到當代動漫，中華文明對生死問題的思考保持著驚人的連貫性與創造力。蜉蝣與朝菌這兩個微小意象，承載的卻是關于人類存在本質的宏大思考。它們提醒人們：真正的智慧不在于逃避死亡或妄想永生，而在于如蜉蝣般在有限時光里活出生命的華彩，如朝菌般在認知局限中保持精神的自由，這或許就是東方生死哲學給予這個焦慮時代最寶貴的禮物。

蜉蝣在這篇動漫中的所作所為，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仁”的一種體現。人一生的時間很長，長到似乎望不到盡頭，又似乎很短，眨眼間幾十年恍然流逝。《百妖譜·蜉蝣篇》這篇動漫中，對于蜉蝣短暫生命的闡述隱晦且直擊人心，在恍然大悟之后才發現物是人非。相較于蜉蝣的朝生暮死，人生百年確實很長，但在時間長河面前，人的一生也不過是蜉蝣一世，相較于生物學中對于蜉蝣生物屬性的闡述，以及古人利用詩文對于蜉蝣生命的描繪，《百妖譜·蜉蝣篇》中對于蜉蝣的塑造更加有血有肉，以不一樣的視角引發人們對于時間、生命以及中國古代文化中“仁”的思考。

人生短短一世，應進發出更美好的光芒

3結語

《百妖譜》以妖寫人，在奇幻的骨架上注入儒家仁義、道家自然、佛家因果的血肉。每個妖怪都是傳統文化的符號：慶忌是信義的圖騰，漱金是欲望的鏡子，蜉蝣是生命的隱喻。迭代與創新是對事物、品德的不同展現形式，而人們傳承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寄托在事物之上的優良品德。中華民族的民族性不僅存在于燦若星河的書籍、飽經風霜的建筑之中，更存在于世世代代流淌著龍的傳人血脈的人們之中，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融入新的內涵，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潤之下，國產動畫將會發展得愈發出色。

參考文獻：

[1]趙可恒，郁芳，薛鋒.動畫發展史［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6：33-34.

[2］蘇菲．“本于立意，運思精微”20世紀中國動畫學派創作研究［J].電影評介，2021（16）：89-93.

[3]裟雙樹.百妖譜[M］.武漢：長江出版社，2016：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