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土之妙

吉洺萩

自由作家、茶文化跨文化交流推廣傳播講師、企業文化品牌顧問。茶領域研修二十余年，曾為荷蘭禾眾基金會茶項目專家組成員，上海陶瓷藝術家協會副秘書長。

今年清明前后的茶季，我在南半球正值秋天的新西蘭旅居。坐在海邊的石頭上翻看手機里來自國內各茶區的茶人忙碌圖，關注著各地茶區的天氣和茶葉圈的一些資訊，真有些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感覺。其實，偶爾做一個遠距離觀察者也特別有趣，尤其是抬起頭來望見的是滿眼的金黃秋葉和無垠的藍天大海。

還是趕在谷雨前回來了，踏上了暮春的國土。歸家后，泡上一杯清明節前后做好的西湖龍井和碧螺春，看著在水中跳著舞的芽頭，感覺整個身心都充盈著能量。

貴州的小熊問我，能不能給她寄一點各種綠茶，我有啥就寄啥，她想品鑒和感受不同的滋味。于是，盤點了身邊正好現成的幾款定制綠茶，順勢也就梳理了下這幾款綠茶在不同風土下的感官氣息。

杭州的梅家塢龍井，去年在?3?月?16日左右就開始制作了。而今年的?3?月，江浙地區還都比較冷，叔叔到?3?月底才開始在自家茶園采制。茶農總是看天吃飯的，所以沒有什么采摘計劃。這幾年因為人力成本不斷提高，經濟形勢整體不好，消費降級，如果沒人提前定制茶葉，有些茶農就不去采摘了，情愿讓葉子就這么長著，到了立夏后剪掉；或者不雇人采摘，自己家人少量采摘后做一點茶葉留著備用。

如果有陌生人來買茶，就去批發一點外地的茶青過來炒制，或者直接購買外地仿制龍井。倒騰下，賺個中間差價，也不費力。游客以為來當地茶農家能買到正宗的當地產茶葉，其實有時候并不是這樣。

與茶葉的緣分其實妙不可言，花錢買下它時，就是你認可它的時候。很多人買回去后就找人鑒別，然后在你一言我一語中冒出各種情緒。在所有過去已經發生的狀態里去糾結，所謂的“真”和“假”，所謂的“值得”和“不值得”，“信任”和“懷疑”。茶葉就是茶葉，靜默不語，人的心情卻翻滾動蕩，被那個叫心念的東西糾纏，起起浮浮，就連喝茶時都無法安定心神，也就無法品嘗到此款茶的本然滋味，風土之妙。

每款茶葉都在適合它的那片風土上長大，本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喝茶人也能喝到不同風土下的風味。可是，世界不是那么簡單的。稀缺資源產生了價值，需求決定了價格，于是一切都變得復雜起來了。

安吉白茶，不僅僅產自浙江安吉，目前其產地已經遍布貴州、四川、江西等，一些茶企會在當地采制好后拿到安吉去銷售到全國各地。所以，也許你喝到嘴巴里的那款并不是產于安吉的安吉白茶。這些不同產區風土下的安吉白茶真的各有風味，就看你更喜歡哪種了。

有些老茶企經驗豐富，當然也可以說是圓滑，只要有錢賺，什么迎合大眾口味就做什么茶，生意做得紅火，但和茶的本質似乎越來越遠。但是有些新茶企，就會在實踐中產生困惑，比如某個新茶企寄來茶樣讓我品鑒后進行擇優，我根據個人感官說出了各自的優缺點。其實就是一款炒得比較熟的安吉白茶和一款傳統工藝制作的安吉白茶，只是該茶企遇到了兩個不同區域的客戶，各有所好。因為茶企的制茶人堅持傳統工藝后卻得不到一些區域市場的認同，所以他的困惑就來了：“我明明根據茶性，堅持傳統工藝釋放它的燦爛，這樣更符合它的個性了（如同因材施教），但是客戶卻不認同，又會根據自己的味覺感受，覺得喜歡而去買單，我需要去迎合嗎？”這種在矛盾里困惑，在人際關系里妥協，在存在里學習的經歷其實很有趣。一片茶葉往往照見出很多人性的層面。

朋友的先生去江西創業了，她也隨行離開上海休假一段時間。她說她喝到了一款好喝的黃金芽，便給我寄了過來。黃金芽屬于一款黃色變異優化的茶葉品種，如同安吉白茶也是一款白化變異的茶葉品種。它的芽葉基本是金黃色，其茶湯色澤金黃，略帶有糯米的香氣和滋味，口感鮮爽，從顏值到滋味都是俱佳。所以一經問世，就深得消費者的喜歡，被稱為“茶中大熊貓”，上市后售價不菲。

我最早喝到的黃金芽是產自安吉的。后來了解，安徽的廣德是最早發現這類葉色變異葉片，后來大面積種植，被稱為“黃金芽第一縣”，而浙江余姚、天臺、貴州等地也有發現，目前都有種植，連我家鄉常熟也有培育種植虞山黃金芽。一個好的品種廣泛種植，生出了各種風味是件好事，當然，物質豐富了，消費者選擇性多了，競爭就肯定很激烈了。

物質的豐富性來源于我國的地大物博，風土差異性明顯，不同風土下孕育的滋味真的是不同的，而這也是這片葉子很有趣的地方。今年是我第一次喝到江西的黃金芽，不管從顏色、形態還是香氣、滋味上確實讓我驚艷了。如果把安吉白茶比作?20?多歲的清麗少女，那這款黃金芽便像知性優雅的成熟女性，滋味綿延悠長，吸引著我去深度探索這款茶葉的魅力。

茶葉畢竟是長在土壤中的農作物，它吸收了天地精華和存在于那片區域里的能量。不管是什么品種，人類如何干預，或者說制作，它最終生成的滋味和人類的感官產生了激蕩，而這種“天下皆知美之為美”似乎是人類的本能，如同讓一個單純無經驗的孩童喝口茶，感受是非常直接的，只有好喝與不好喝之分。所以，我一直有個觀點，品鑒茶讓孩子們來一起做吧。孩童的純粹猶如茶葉本質的純粹，相遇后就彼此開啟了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