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移民

坐標，北緯32度、東經120度，江蘇無錫。在一場太湖之濱罕見的傾城飛雪后，時間悄無聲息地滑到2024年。從元旦到農歷春節，中間隔著整整40天，過年的感覺被不知不覺拉長了。人們似乎依然忙忙碌碌，但又心照不宣：這40天應該放慢追趕的腳步，等待過年。

晚飯后，我和姐姐出門辦事。電梯下行到8樓時，一對老夫妻走進電梯，阿姨主動向我們問好，她認得我們，我禮節性地回應了一下，并寒暄道：“出去散步啦？”阿姨立刻接口道：“是啊！沒事做啊，太懨氣了，一天天挨日腳！”她說這話時，中氣十足，似乎并沒有特別難挨的感覺，時間對于她來說，仿佛是精美的西洋鐘擺，在“咔嚓咔嚓”中循環往復。

晚上7點，地鐵里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人在這里短暫停歇，或坐或站，臉上帶著各種被生活揉捏出來的表情。我們的對面并排坐著兩個約莫2歲的小女孩，她們被毛茸茸的衣服包裹著，4只小腳懸空在座椅前，眼睛專注地盯著母親拿著的手機屏幕，仿佛地鐵里的人們對她們而言都是外面的世界。姐姐嘆了口氣，說：“難怪現在小孩子近視眼這么多，咱們小時候可沒有這么多電子產品。”我一想，“咱們小時候”已經是40年前的事了。

手機提示有新消息，是一位教師朋友發來的。他告訴我，他很焦慮：優秀的妻子作為知名企業的高管常駐美國，兩個孩子隨母親到那里讀書。10歲的長子經常在學校欺侮同學，多次被老師警告。他無奈地說：“我作為一名老師，在國內想盡辦法消除校園霸凌，而我的兒子在國外霸凌別人。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教育不好。”我安慰他說：“這或許是孩子環境適應不良的表現，在新環境中，他也許感到自己不被接納，甚至被排斥，又不知道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本能地用暴力來應對。”孩子的情況需要找出“病癥”再行解決，孩子出現問題也不代表這位父親就不是一位好老師。

其實，我自己也在焦慮。到了朱顏辭鏡花辭樹的年齡，原本應該一路高歌、忘齡前行，因為一次體檢發現了危險的指標異常，不得不踩了前進的剎車。經過專家會診，還是決定施行手術，以絕后患。其實，這個手術在12年前就要做的，只是當時我年輕膽大，擅自決定保守治療，才拖到現在“緩刑”執行。

我經常湊熱鬧的一個江南文化群里，每天都有關于舉辦群年會的消息。我已參與多屆群年會，算是個活躍分子。可是，腦海中明明覺得上一屆群年會還在眼前，怎么轉眼又要開群年會了呢？時間倏忽而過，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我忽然明白，這普遍的焦慮從何而來。那電梯里的阿姨，坐著的是馬車，她行走在一成不變的舊時光里，感受著從前慢；那地鐵里的年輕媽媽、我的教師朋友，還有我，我們都乘坐著不同的信息艙，背負著各自的人生使命，在時間的軌道上高速前行。我們張望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城市景象，手忙腳亂地應對全新的挑戰。如果說，教師朋友的妻子和孩子、那些新市民子女是空間上的移民的話，那么，每一個身處在火熱生活中的我們，又何嘗不是時間的移民？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我們看似處在相同的時代，其實有的人在過去徘徊，有的人在當下無奈，而有的人早已飛奔到未來。

鄧麗潔：資深婦女工作者、社會工作者、文化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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