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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雨

2024-06-12 10:01:34張一驍
含笑花 2024年3期

你記得雨,雨便會來到你的一生中。

天空被幾張厚實的云蒙得緊緊地,只洞開了一個小孔,云朵擠在一起,正在商榷一會兒的雨要下多大才好。我們太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雨,讓草木及生靈喝個夠。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關注天氣了。我從那個四處布滿縫隙、頭頂小青瓦的土房子里出走十余年,充滿過家家、燒洋芋、掏鳥窩、捉泥鰍、放秧田水等的童年,只是緊緊抓住了我人生的前十多年時光。其后經歷了青年再到現在的中年,我現在成為一個城市的寄居者,貌似離開了依存土地、靠天吃飯的日子,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方式。那個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的農村開始在我腦海中逐漸遠去,不管我如何眷念,我的土地該承載的一切似乎在我這里完成了歷史使命,成為我時間荒野中自然消亡的部分。其實,反過來說,這是一場我們身不由己的告別。

在我不操心吃飯問題和義務問題的前十多年間,我聽得懂鳥鳴,聽得清楚植物說的話,能在渾圓的山坡上精準識別菌類的生長地,并在一個有露水的清晨準確的和它們相遇。甚至能夠很輕易地根據風走的方向,云的走向判定一場雨到來的時辰。相較于現在的我,那時的我是另外一個我,關于貧窮,我很無辜,我還只是個孩子。

那十多年間,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我會離開這個叫咪西底的村子,離開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地方。村子給我的感覺是很寂靜,仿佛我一張嘴說話,整個世界都在聽我說話。山坡安安穩穩地一站就是幾千年,老樹平平安安地一活就是幾百年,石橋沉默寡言一躺就是幾十年,苞谷鉚足勁一長就是幾個月,雨水順順當當地一下就是幾天。草垛像幸福的俘虜,在田地里畫地為牢。誰都不擔心誰會被什么力量平移到另外的場域,甚至誰會死,死后會去哪里,我們似乎對這些漠不關心。它們卻齊刷刷走進我的眼界,走進我的生活,嵌在我所走過的年歲里。十多年,眨眼間,我就稀里糊涂地把它過完了,就這樣白活了下來。

這是云貴高原,只要有雨水,什么都能活下去。關注雨水自然成為我一生中重要的事情。要有雨水,就必須要有云,等待云朵不是易事。一朵云不會跟著你的意愿來到你的頭頂。在滇東南,頭頂的天空像是一條高遠的路。春末夏初,一塊一塊的云相繼向東邊跑,這種云一般落不到我們這里,雨水被其他地方算計得干干凈凈,不留一點余糧。在北方人看來,南方出現旱情,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同樣,冬天,倘若北方不落雪,我們也覺得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干旱確實在發生。冬春兩季,天空很難看到云,寡藍寡藍的,也不是深邃不見底,更像是遼闊的空乏的鏡像,自然也就沒有雨。萬物渴得要命,皸裂的土地上,偶爾有幾株芨芨草、扁茅草之類的耐旱植被抽出萎靡的綠色。其他抵御不了干旱的草木和生靈,處在昏迷中,甚至懶得舒展莖葉,懶得呼吸。在這片幾個月不見雨水的土地上,無論是草木還是生靈,抑或是人,一律都在求雨,想盡辦法活著。屋后一株柳生的菜籽,因靠近排水溝終于活了過來,果實累累。

沒有雨水的日子,時間是干癟的,在這片小地域任何的地方彎彎曲曲地流動。我常坐在老屋的石階上,抬頭看天。看得出神,眼睛酸澀,困意襲來。許久以后我會迷迷糊糊想起更久以前的某個午后,我也曾這樣坐在石階上,苦思冥想,自我詰問為什么我會出生在這個村子,村子以外的村子是個什么樣的光景,那么大的地域,究竟還有多少個這樣的村子。想得深遠而入神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時間默許了一切的發生。耳邊是風吹來的聲音,竹葉的響聲告訴我,風是先從竹林吹過來的。現在想來,風吹過竹林,會是多么愜意且詩意。不過當時并沒有這般感覺,風吹來就吹來了,多么平常,像我們吃飯喝水和呼吸,一陣風吹來和一個人從木凳子上起身一樣平常。我已經預料到這樣的事情會一直持續發生在這個地方。

一朵云并沒有先于更多的云來到我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我和萬物一樣的饑渴和灼熱。我從石階上移步中庭,靠在一棵老椿樹下,極力避開厭煩的烈日,依然燥熱難耐。我又換到屋子旁的榕樹下,躲在樹蔭下。那是一棵很大很有年份的榕樹,樹冠如蓋。陽光依然從樹冠的縫隙間照射下來,打在我的肌膚上。陽光比我更熟悉人世間的每一處裂縫。你很難去躲避陽光,所以你只能穿更少的衣服,時不時沖沖涼。一生中你能躲避的東西很少很少,哪怕你暫時能躲得過現在,你的一生也很難繞得過去,有些事情會纏繞你的一生,某段時間、某個場域,你會忘記你的生長而記住這些事情。比如你遇到的曲折,錯過的愛情,或者別人能買到而你卻始終也買不到的藥方。

雨水不來,我把不耐旱的洋菊花、兔耳蘭、海棠等花木搬到偏房的陰涼處,我總得關照它們,它們從遠處或者近處,或者從其他人家來到我的家里,這就是緣分。能和一些花花草草共命運,時間長來,你也會活成草木的樣子,聽到草木說話。花木暫時沒有體會到陰涼處的恩蘊,依舊懶洋洋的,把卷起來的葉子萎蔫給你看。我懶得再搭理它們,我還有我的事情。我把花盆騰出來的地方打掃得干干凈凈,用騰出來的地方迎接一場雨的到來。

打理完這些花花草草,我還要去村子邊走走。說是村子邊,其實就是走出院子,再往屋后東邊走約莫三四十米,便是山坡和整片的林木。我家位于村子最東邊,成了每天最先和林木握手的人家。那么茂密的林木,雨季時看得見濕氣滋養苔類和蕨類。那么多的林木,其實多次我僅是和它們擦肩而過。這些最常見最常相遇的老伙伴,我置若罔聞,像是沒有看見它們錯落地站在那片土地一樣。回想起來,很是沒有禮貌,我應該和它們打招呼的,問聲好也行。

林木依然口渴,它們很想飽飽的喝一次夠夠的水。我知道林木根部的地底深處依然有水,干旱的天氣暫時要不了它們的命,要不然它們也不可能存活那么多年。倒是它們懶得從地底深處提水給自己的樹干和葉片洗澡。沒有天然的儲水器,它們把命交給天氣和時間,彼此在浩蕩的群落中孤單地面對自己的生長。不論如何,一株草、一棵樹、一朵菌類、一塊石芙子,都不會忘記生長。生長這種使命,在一粒種子形成時候就被嵌入。

每年干旱季節,這樣的擔憂都要在這片土地涌現,就像我們,每年都要碰到一些壞運氣和不理想的境遇。隨著雨季的到來,這些問題會迎刃而解,每一塊樹皮因歷經坎坷而變得凹凸不平。同樣,每一個人因經歷太多,額頭溝壑縱橫。

我看到一個人的蒼老,是為了進入人群而又遠離人群。

立夏后,雨水終于姍姍來遲。那是一個夜晚,屋子里很暗,窗外也很暗,我看不清雨水。但從雨滴撞擊青瓦的聲音里,我知道雨水落下來了,毫不保留地降落。落在土墻上,落在院子里,落在杉樹林里,也落在花盆里。我暫時不能出去,我要等到第二天清晨,一場雨為土地清洗出一個好黎明,之后才會開門迎接迎面撲來的潮濕。我再不像以往,冒冒失失地把自己拋向雨中,把自己淋成一只水猴子,讓雨水知道這個世上還有這么一個人,這么一個酸湯冷水也能養活的人。我不急于證明自己。其實,這世界、這雨水不會在乎這些,能夠頭頂云朵的地方,就能夠得到雨水共同的恩澤。一個人并沒有那么偉大,世界也不會對你特殊照顧。沒有特殊的眷顧,到處反而更加欣欣向榮。可惜很多人黃土埋腰也不一定會明白這個理,非要在某個領域,某個地域把自己高高的擺在眾人的上頭。

人活著,你只需要時刻為死亡這件事做準備,其他的僅是附屬品,沒必要爭個高下。

經歷了這么多的雨季,我已經明白我們是離不開雨的,無論我離開這片土地,離開這些古老的作物,離開這些胡子拉雜的男人,還是離開這些不打扮不時髦的女人,我們都需要雨。紛紛揚揚的雨,細密若游絲的雨,還是疾風暴雨。能形容的或者不能形容的雨,都會落在我所經歷的任何一個年歲里。當一個人的歲月像荒野一樣敞開時,更需要一場場雨來為他證明,證明霜欺雪壓的年歲也并非一荒千年,顆粒無收。行走人間,仿佛每個人都在用一生栽種一塊土地,一塊實實際際的土地或者是心上的土地。很少有沒有栽種過的土地,讓自己的一生放荒,最多是收成的多少,由不得自己。雨水牽扯著太多的命運,你得相信一場雨,以及一場雨背后的命運。

就像現在,窗外是千萬條的雨絲,努力連通云朵和地面上的萬事萬物。究竟要構建一個怎樣的邏輯網,我尚且不知。我在雨絲之外,忙于替麥子、稻秧、果木樹、漫山遍野的草木、蕨類和菌類喝足水,讓它們飽滿且充實。因為身外有物,我仿佛在替萬千的草木和生靈活著,我活得好,它們跟隨我搖曳,我活得不好,它們為我殫精竭慮。我再不能以一個屋檐下的人、溫室里的花草式的獨自活。另一個我,永遠行走在旱得冒煙的土地上祈求雨水,祈求一個風調雨順的流年。當我端起桌上那碗白花花的米飯,我就知道,合理的降雨,壯實的作物,才能讓我飽腹,繼而好好地活下去。我關心它們勝過關心我自己。

雨后,行走山野荒地,我們能聽見草木生長的聲音。很難想象,一場雨,能夠喚醒那么多的生靈。我甚至懷疑生靈體內有一個銹蝕的生物鐘,雨水如發條一般,準時啟動它們體內的生長機器。該長葉的長葉,該開花的開花。短短幾天,漫山遍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幻色彩。雨水是最有用最百搭的肥料。草木發芽、生長、抽薹、開花、結果,甚至把種子再次回收到自己的根部,可以肯定的是,每一株植物便因此獲得自己最獨有的便簽。一種植物有一種的叫法,一種菌類有一種喊法,一種生靈有自己獨有的名字。漫山遍野長滿不同的草木和生靈,放眼望去,遍野都是名字,遍地都是活生生的個體,像一群走散多年的名詞。我手拿一條小木棍,漸次把它們趕到一起,圈養在一篇文章里。這樣的歷程談不上艱辛,文字里透著草木香氣。

最讓我覺得神奇的是,有一種長在土埂上的花,具體什么名字我叫不上。它的葉子和莖與水仙花有很多相似之處。它應該屬于水仙科植物,我有很大的把握。我租住的房子周圍就有,它們把肥碩的塊莖深埋在土里,始終不愿意張揚。冬春兩季,它的葉片枯萎,你根本不會知道那些土埂上會藏有綻放。雨水不來,它們隱藏很深,不會輕易露出一點馬腳。很難想象,一朵花居然能夠在時間里潛藏。只要雨水不來,它們在浩渺的時間里便深度睡眠。其實就是那么幾個月后,具體來說是那么兩三天。一陣透透的雨后,我一轉身,它們齊刷刷從土埂上冒出來,全開了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像誰吹了集結號,非要全部的開,整齊的開,熱鬧非凡。誰也不能上前,誰也不能掉隊,就要約好了開在那幾個時辰。

土地終究埋不住花朵,雨后便在太陽底下攤牌。

美麗且開得齊整的花,我不可能對它們視而不見,熟視無睹。下班后,我走近它們,花朵搖曳,粉粉的,煞是好看。遇見最美的花朵是一天之所幸。過個兩三天,這些花朵斷然不會再重新開一次,那些風,斷然沒有可能同時搖晃那么多的花朵。一場雨,讓一叢花朵有了花本該有的尊嚴。多少年后,我才幡然驚醒,我何嘗不是和這些花一樣,淋了幾場雨,就想讓歲月開花。淋了幾場雨,我就長大了。

一場雨看似有很大的神奇魔力,如果你剖開來看,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它開始只是某個池塘、某條河流、某片海域的小小水分子,在太陽的炙烤下,向上爬升,一點一點爬,向天上匯集,一朵云的肥胖程度,往往取決于它能吸納多少水分,擁抱多少顆水珠。還需要這些水蒸氣遺忘以前的生活,撣盡自身的雜質,不以池塘、河湖和大海自居,干干凈凈地作一顆水珠,作一顆透透亮亮的水珠。每一次的時間輪轉,原來的它已經消失了,它將陷入自我孤獨,和更孤獨的水珠走到一起。一種向上攀爬的孤獨,變得輕盈而生動。

還需要一場風,可以是東風、東南風,抑或是西南季風,讓云朵行走起來。其實,風的使命并不是要推動云的行走,風有風的盤算。一朵云的行走和一個人在世間的行走差不多,令人膽戰心驚。云朵要在天上走天上的路,天空遼闊,漫無邊際,沒有一條固定的道,也許今天偏北,明天就會偏南。是什么力量拖著一朵云走命定的路,一直是一個謎。云朵走得太快不行,云朵里水珠的孤獨,需要沿途逐漸稀釋。走得太慢也不行,時間會把一朵云逐漸磨損、耗盡。一朵云有諸多的不確定性,能夠落下雨水的云朵,它的過往令人津津樂道。

一個人的行走也好不到哪里去,世界上看似路子很多,貓有貓的路,耗子有耗子的路。人的道看似很多,但是你只能選擇走一條。你不可能同時出現好幾個自己,你往東走,他往西走,或者一個往北,一個往南。你的大腦存儲不了那么多東西。東邊走的你看見了水仙花開。南邊的你正在栽種洋菊花、劍蘭和海棠。西邊的你和一場雨相遇,淋個里外涼透。北方的你正向霜和雪進發。哪有那么多荒誕的事。一個人的一生,你的時間就是這么多,誰比誰不會多一點。行走的疆域和擴張的領域同樣如此。你只能選擇一個方向,并把自己全身心地走上這條道。不管你走哪一條道,你都不可能只遇到太陽而遇不到月亮,只有白天而無黑夜,好運與曲折緊緊抱在一起,你分不開它們。換句話說,就是你一生將有干不完的活計,你還要兼顧與他人的生活交集。你甚至不能浪費一點一滴的生活。最后,你依然只是為了活下去,沒有更多一點幸福的可能。一個人,并不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見過很多很多的世面,干了很多很多的活計,你就會過得很幸福、很自由、很自在,有時候恰恰相反。

你在人間販賣掉的日子,多半是青春被買走只留下粗糙的年歲。

我看到過村里的男人帶著媳婦,在一個雨夜,悄悄辭別熟睡的孩子,像一朵云一樣飄進一個陌生的城市,綁那這輩子也綁不完的鋼筋,挑永遠也挑不完的砂漿,身份撲朔迷離。一朵云,把所有的雨水落在那個城市,世間就再也不出現這樣一朵云了。同樣,從此村子里又少了一個男人和女人,多了一個束手無策的留守兒童。三歲看小,沒有父母的關懷的七歲留守兒童看不到老。你一生所渴望的那朵云,終究飄不到這個村子。你不能怪一場雨因此帶來了什么,你應該慶幸一場雨見證了什么,讓你明白了什么。

一場雨還會帶來驚心動魄。特別在鄉下,每個人都要經歷且獨自面對一場雨的寂寞和恐懼,無論在屋檐下還是在荒野中,你少不了和一場雨打上好多次交道。

有一次,母親把一場子的麥子交給我,他們去另一塊土地上忙活其他的活計,把我留在院子里看護麥子。一場子的麥子,一粒緊挨著一粒,靜靜地躺在水泥地板上,彼此互不侵犯。臨近日中,麥粒的水分正在烈日下蒸發,在光暈里我甚至能夠看清楚水汽氤氳的氣流在光束里漂浮。午后,一場雨帶來了驚心動魄。我看到厚實的云朵從村子前的山頂垮塌到山谷,暗黑色的云朵下,灰白色的雨幕向著我襲來。我使盡渾身解數,慌忙收拾麥子,在“雨口奪食”。仍然有兩袋多的麥子浸泡在雨水中。那場雨,有麥子的氣息。

事實上,一場雨帶走了兩袋多麥子的收成,我并沒有因此被父母“修理”。深感慚愧。父母眼中,我始終比兩袋多的麥子金貴,以致后來我都沒有輕賤過自己。那場雨,在后面很長一段時間里,成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潮濕。那一刻,我恍然明白,比起下在荒野中的雨,下在地塊上的雨,或者下在小路上和院子中的雨,下在心頭上的雨,會淋濕你的一輩子。然后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你的腦中、夢境中,會出現一個小男孩,揮舞著鏟子,整理著麻袋,手腳凌亂的在收拾麥子,直到滿頭大汗,脖子里喊也喊不出聲音……

你也可以選擇安靜地看雨,小雨有小雨的看法,大雨有大雨的疾驟。一個人看雨,時間會慢下來。你等待許多水珠在瓦溝間匯集,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四處濺開的小水珠也在側目觀察你,看你這副新面孔。之于它們,你的這副面孔是陌生的。它在億萬顆雨珠中打算和你認識,非常難得。人世間,其實就是一種陌生主動的間接的、主觀的和客觀的去接觸另一種陌生。最終兩種陌生沖破中間的隔欄,走到了一起才變得熟悉。當水珠越匯越多,最后順著瓦檐流下來,在滴落的瞬間,水珠熟悉了你。成為你想起雨就能想起來的清涼。當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去認識一滴水珠,你不能說他是孤獨的無厘頭的,他已經尋找到新的慰藉,讓自己安靜下來。

一個人的心中,無論他深處鬧市或者何種喧囂,他的體內將永遠有水珠的滴答聲。他的內心是柔軟的,有能讓他如水汽般漂浮起來的安靜。他的時間,將會走得很慢很慢。

在很多人看來,賞雨是一件很高級很浪漫的事情,認為每一場雨都是新的,會催發新的葉子,吹開新的花朵,洗出一個人嶄新的靈魂。倘若是一個老淚縱橫的人,他將在生活的深淵中置換回一個新的自己。其實這些雨都是被前人用舊的雨。這些細密的雨絲,曾經穿過城市的下水道,學校的操場,牲畜的圈舍,村莊,荒坡,墓地,麥田,甚至生死場,等等,已是百轉千回。特別是清明時節的雨,它們從海上急匆匆向內地趕路,比背井離鄉的人還要先一步趕回到他們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的故鄉,替這些人回到他們祖先的墳頭。一場雨的慈悲,不僅僅是讓草木和生靈從旱得喉嚨冒煙到喝得經脈粗大,得到孜孜不倦的滋養,而更多的是像一顆草藥一般,無意識進入你的腹部,在你的體內熬制、煎煮和提純,涵養治愈靈魂的藥性,讓你能在每一場雨中主動認領自己,指引自己回家。

在雨中,葉片舒展,雞狗不叫,老屋緊閉著嘴,我看見了自己的小時候。小時候多傻,盼望自己在雨中長大。現在,又盼望自己能夠回到小時候,還是一樣的傻。哪個年紀該干哪個年紀的事情,你把它做好了,遺憾會少很多。

你把一場雨看舊了看膩了,一場雨也把你熬老了熬倒了。在鄉下,最關心雨的,除了麥子,稻子,玉米,蠶豆,白菜,土豆等一眾糧食和菜蔬。還有依附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農人。雨水不來,農人均得了懶病,他們很隨意地把自己丟在床上,沙發上,偏檐下,墻根腳。太陽從山那邊起身他們也不愿起身。他們知道,靠天吃飯,你就得聽從老天的安排,你自發走到老天的前面,老天也不會給你好過。雨水不來,他們什么也做不了。

他們因不能盡快把自己投放到土地上、融入農忙中而內心焦慮,焦慮到住在同一個院子的人,他們甚至不愿意在早晨或傍晚彼此打聲招呼,好像誰也沒有看見誰一樣。在等待雨水到來的日子,我看到時間對人和事物的耐心等待,人可以接受雨水的枯減,卻不愿接受自己的閑暇、自己的干涸。

農人永遠這樣以為,他們一生下來就應該永遠永遠地忙碌,閑下來將會成為自己的另一種羞恥。

和人一樣,一年中太陽在夏季起得最早,在冬季起得最晚。冬季氣溫低,誰都想懶在床上多瞇一會兒。夏季水草好,空氣潮濕,能在夏季早早地起來,呼吸到最早的空氣,你的喉嚨會變得很舒服。對于農人來說,多好多清新的空氣,都不如晨起的一口旱煙來得實在。雞也會早早地起來,在院子里游走,用咕咕咕的聲音喚醒農人,給它們帶來谷粒和玉米粒。它們就等這一口。一天中,沒有吃到來自主人在清晨所給的糧食,那一天雞總感覺少了一些什么,整天圍著院里院外閑逛。它把所有的想法,都換成了無厘頭的游走。一只雞不會關心雨,雨來不來,它都能從主人那里獲得糧食。

雨水來了后,農人的懶病瞬間被農活治愈,一場雨讓農人忙得手忙腳亂。玉米地需要被農人翻起來,讓更深層的土塊翻身曬太陽。雷響田需要農人親力親為的去打理,做成供秧苗安身立命的床被。菜地要移苗,糞土要發酵……同樣需要那雙粗糙的手,淌汗的額頭。常年以往,農人只能從大腦中翻出那張幾代農人集智慧繪制地完完整整的耕作圖,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了然于心。這個時候,他們永遠比太陽起得早。根據耕作圖里指引的輕重緩急,制備農具,置辦化肥和良種,然后把一眾牲畜喂得飽飽的,從家趕往不同的地塊。我父母的流程也和其他農人的一樣,大抵就是如此。同一個村子,大家的活法差不了多少。

我曾多次翻看他們的背簍,里面最常見的就是鐮刀、水壺、冷飯、咸菜和圍腰。如果我參與了這天的農活,背簍里還會有水果和餅干,那些都是奢侈品,在山頭的地塊上,能飽腹的,都會吃出大餐的味道。一場雨能帶給農人的,就是這么多的活計,一個母親或者一個父親帶給孩子的,也就是這么多的飯食和零食。

那一天,所有人將埋在無休止的農活中,抬起頭,直直腰的功夫也沒有。一個農人的栽種,看似還在翻地和播種,其實其后的管護,收獲,歸倉,賤賣,一季一系列的流程,早已經在他們的心中走過并結束了。有時候,我真擔心他們過于忙碌,讓自己活不過秋天。

但我們從不抱怨一場雨帶給我們這么繁重的活計,忙不完的事情。我們在內心深處反而感激頭頂上的那些云朵,來自池塘、小溪小河,大江大湖大海的那些水汽,因為天上有雨,我們才有了種養,有了收成。在鄉下,往往是雨水剛剛消散,鋤頭和鐮刀還沒有來得及生銹,莊稼人走到最接近太陽的地方,便和上午才分開的麥田相見。農人活下去,不需要啥勇氣,需要的是堅持,用過去的每一天,積累成過去的年年歲歲。用無休止的勞動,欣然逆來順受。

我在村中生活的那十多年,大抵就是這樣,沒有太多的新意,也沒有太多的新活法,看過了太多的事,走過了太多的場合,也淋過太多的雨。把什么事情都經歷了個遍,把該淋的雨也淋了個遍,可以預見的是再待下去個幾十年,也不會有什么新的變化,也很難遇到啥可言可談的新鮮事。倘若我繼續在那里生活下去,一輩子的談資將會是莊稼的病蟲害,雜草的去除法,草藥的種類和藥性,風濕病、肩周炎、腰肌勞損的病變,等等。我萬不可能再談論其他的,如果再沿著生活繼續走下去,將會是娶妻生子,贍養父母,偶爾參加一些紅白事,認領一些風俗習俗和禮節。或者被無意料的變故擊中心臟。離開這些,我將成為一個木訥的人,從自己的侃侃而談又順從外鄉人、城里人的侃侃而談。我將成為人群中最無話可說的那個人,像一條剛被雨淋濕的老狗,站在一群人的前面,聳拉著腦袋,耷拉著眼皮,無助且可憐。

我是被一場雨從那個咪西底的村子運達另一個陌生城市的。十五歲那年,我從咪西底村前往文山市區讀書,離開那天,一場雨把院子洗得干凈。母親終于從農活里直起身子,目送我離開。車還沒有到站,我抬著雨傘回望村子,這個老地方依然是老樣子。該綠的綠,該黃的黃。我將要把這個村子交給草木和生靈,交給我世世代代居住在這里的那群農人。交給那一場場說來就來,抑或該來卻不來的雨。我不需要叮囑它們什么和告誡它們什么,反而它們要交代我很多,剛要張嘴和我說,又變成一串古老的省略號。

一條狗要守好一戶人家,一群人要守護好一個村子,突然變成了難而又難的事情。

這一次,我沒有像以前一樣,看見云朵就想到一場雨的一生、拿起鐮刀就想到莊稼的一生、扛起犁耙就想到耕牛的一生、抬起飯碗就想到父母的一生……不會這般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一生。我將要去何方,未來會走到何種境地,和什么樣的陌生接觸,碰撞出什么樣的熟悉,看不見盡頭。我似乎突然被一場雨淋濕,被一段時間埋了起來。如果未來的光束照不見我,我打算一輩子埋在這段時間里,像做了一場夢。如果前路真的打不開,就去接受,給未來系個花樣。我只能這樣想。

那一天,山谷里的云道仍在源源不斷地向我頭頂的云朵供應雨水,一場雨暫時不會停下來,為我的一生讓出過道。那年我十五歲,沒有衰老沒有死亡。

人的一生揮霍不了幾場雨,一場雨把你從童年搬到青年是容易的事情,一場雨再把你從青年搬運到中年更是眨眼間的事。在我印象中,我才從童年的谷雨中爬出來,同莊稼一起站在曠野淋了幾場雨,突然間就來到了中年。有些悲傷。那天,我就這樣安安穩穩地端坐在窗臺處,望著這異鄉的雨。雨絲依然細密,夾雜著店鋪的音樂聲,內心本應舒緩卻變得緊張,我張望著屋檐下的水珠,一滴,兩滴,三滴……我失去了內心的寧靜與和平。我多么希望小時候和我有過一面之緣的那顆小水珠,再次穿越時間和空間,主動來看看我。觀察了很久很久,始終找不到童年里那一顆透涼透涼的小水珠。遺失在心底的小水珠,它永遠不再回來。

我成了一個不再受小水珠待見的人,是啊!這么多年來,我關注花的綻放,林木的饑渴,牲畜的無憂無慮,農人的靠天吃飯,我卻始終沒有關注一場雨的成熟和生死。雨的變化其實也是人的變化,雨可以讓人生長,也可以讓你的一生泛濫。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要去追逐一場雨,直到把自己全部淋濕才打算回去向生活自首。

我已經把一天的時間拿來作案牘之事,思考花草樹木之外的事,所看見的熟悉都是真實的陌生。我失去了我的村莊,我的草木,我熟悉的生靈。好在我在這個城市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雨。當不規整形狀的云朵從我故鄉的方向帶來雨水,我便經常在熄了火的車里,安安靜靜聽雨聲。或者選擇一個安靜的城郊,安靜地聽雨聲里的蛙聲。早年我居住的村子,蛙聲最為動聽。每一只青蛙都抱著一只小鼓。青蛙的小鼓不會敲給花朵聽,也不會敲給云朵聽。夏季的雨,會準時為這些青蛙奏響前奏,剩下的時間交給青蛙,每一只青蛙會鉚足勁,捶響自己的鼓面。當你聽完青蛙的鼓樂,你付出的代價就是得到一個好睡眠,你在這個交易中狠狠地賺了一筆。

雨正在時間里變老。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在一個雨天回了一趟故鄉。雨中的故鄉依舊是老樣子,十多年來沒有太多的變化。要說真的不同,就是房子老了,荒地多了,人也少了。老狗不知跑向何處,沒有和我用一個字輩的人,在村子不同的角落漸次走失。我熟悉的本地冷水稻已經被不知品種的雜交水稻所代替,和我做了多年忘年交的高粱,已經卷鋪蓋到另外的地域謀求生路。仿佛時間在這個村子上空開了一道口子,把一切衰老的東西都往天上送。叫不出名字的農人見到我,總是要拉住問長問短。

在雨中,他們的熱情和多年一樣沒有絲毫的衰減。他們是被故鄉的雨水洗干凈過的人,手袖和褲管沾滿泥土但靈魂干干凈凈。

我慶幸選擇在一個雨天回到故鄉,回到那個充滿霉臭味的老房子。這座老房子,多少次嘗試在一場暴雨中飛向天空上的裂口,又在多少個有星空的夜晚安然降落,拋開逃跑的念頭。曾經住在這座老房子里的那個少年,卻在夢中一次次飛回到這座老房子,像一只經年不走的山麻雀,在墻洞里、裂縫里筑巢為家,和這座老房子靜悄悄地生活,彼此相安無事。其實可以預料的事,這樣的堅持不會太久,再來個幾十年,再來幾十場雨,時間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小房子從村子里抹去,成為一個小事件,一個平平常常的小事件。那個時候,你熟悉的云朵下不再會有這樣的一所小房子。即使在雨里,你多想再一次成為那個不管吃穿,整日玩過家家、在糞堆火里燒洋芋、上樹掏鳥窩、下田捉泥鰍的孩子,你終究和村子一起老去,和小房子一樣消逝。假使這樣的場景仍然未付諸實際,像一個夢,等你夢醒來,你仍然會不敢相信這么一個夢,你會小心翼翼且輕飄飄地把剩下的日子一點一滴地過完。

一場雨,定會讓你心驚膽戰。你得在一場雨里認命。

行走人間,每個人的心頭都有屬于每個人的雨季,童年的你,中年的你,老年的你,心頭的雨是不同的,當有一天,時間老人提著燈籠,顫巍巍走向你,告訴你你一生的雨季已經用完,后面你將面對的是干涸和擱淺,那么請你收回你的潮濕和不甘,安靜回禮,像你出生時,親朋好友用歡慶的儀式迎接你一樣,你回以人世間的第一聲啼哭。你需要慎重且嚴肅的和一場雨告別,感謝雨水這么多年不遠千里,滋養你長大成人,成為一個能夠坦然接受人生旱澇的人。

這人間你已經來過了,和雨水一起來過的。再怎么蒼老的雨水,都愿意成為你一生的拐杖,扶著你穿過搖搖晃晃的人間。

【作者簡介】張一驍,云南文山人,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美文》《滇池》《陽光》《散文詩》《鄂爾多斯》《牡丹》《含笑花》等刊物,有作品入選《云南文學年度選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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