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金融支持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若干思考

金融是國民經濟的血脈，以高質量發展賦能民營經濟，是新時代我國金融工作的重要擔當和使命。圍繞金融如何支持民營經濟發展壯大，有諸多認識需要進一步深化，許多難題亟待破解。本文深入分析民營經濟的重要性和復雜性以及金融支持民營經濟的難點和重點，提出應多措并舉推動金融供給側改革，消除民營經濟融資約束。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民營企業以敢闖、敢拼、敢為人先的開拓進取精神，為中國經濟騰飛做出了巨大貢獻。但過去一段時間以來，受到政策調整頻繁、疫情沖擊、外部環境惡化、房地產市場不振等因素的影響，我國民營經濟遭遇寒流，不少企業經營困難，投資信心不足，拖累了宏觀經濟表現。基于民營經濟的重要性，黨中央高度重視，以“兩個毫不動搖”明確了鼓勵、支持和引導的態度。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優化民營企業發展環境，依法保護民營企業產權和企業家權益，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2023年以來一系列支持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舉措出臺，特別是7月國家發展改革等8部委《關于實施促進民營經濟發展近期若干舉措的通知》和11月中國人民銀行等8部委《關于強化金融支持舉措 助力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通知》分別提出28條和25條具體舉措，尤為令人矚目。金融是國民經濟的血脈，以高質量發展賦能民營經濟，是新時代我國金融工作的重要擔當和使命。圍繞金融如何支持民營經濟發展壯大，有諸多認識需要進一步深化，許多難題亟待破解。

深刻認識民營經濟的重要性和復雜性

民營經濟的發展之所以為輿論所關注，主要由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基本國情所決定的。一段時期以來，民營經濟在某些層面不具有國有經濟的規模實力、資源條件和政策友好性，并在局部地區、局部行業存在經營亂象，從而未被以國有金融機構為主導的金融體系“一視同仁”。但是，民營經濟無疑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生力軍，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是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藍圖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因此，進一步深化認識其重要性和復雜性，是做好金融支持工作的重要前提。

民營經濟的重要性，社會共識較多，突出體現為其綜合貢獻巨大，具有“56789”的特征，即為經濟社會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從復雜性層面，應當看到民營經濟既有躋身世界500強的龍頭企業，也有分布于街頭巷尾的上億家個體工商戶；既有愛黨愛國、遵紀守法的“模范生”，也有任性擴張、弄虛作假的不良企業；既有創新活力十足、拼搶國際市場的弄潮兒，也有長期依賴房地產、建筑市場和煤炭資源等傳統領域的食利者。因此，民營經濟給金融業的風險鑒別、放貸意愿和資金支持帶來一些不利影響。整體上，應當看到民營經濟積極發展的主流，特別要關注以下幾點：

第一，龍頭民營企業是中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動力。制造業是強國根基，是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民營企業持續深耕制造業，為建設制造強國和現代化產業體系做出了貢獻。2022年，民營企業500強中制造業企業數量達322個，占比64.4%，較上年提升4.2個百分點；制造業企業納稅總額0.8萬億元，占民營企業500強的66.4%；在民營企業500強吸納就業最多的五大行業中，有四個行業屬于制造業。在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中，民營企業占比超過80%；華為、比亞迪、美的、小米等民營企業已成長為全球制造業細分領域的龍頭，是中國制造業踐行新發展理念，增強新質生產力，參與國際競爭、走向世界的典型代表。

第二，服務業特別是文化創意產業是民營經濟持續發力的重點領域。在創造經濟價值的同時，民營經濟中的智力、體能和創意密集型的服務，例如文化教育、信息傳輸、軟件服務、體育娛樂等文化創意產業，是傳承中國優秀文化傳統和社會價值觀、創新發展精神文明成果的重要載體。文化創意產業以創意和智力資本為主要投入，重視個人創意、技巧及才華，與21世紀以來生動活潑的數字經濟發展勢頭充分契合。2023年9 月， 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文化、體育和娛樂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新設個體工商戶同比分別增長68.4%、53.1%、4 1 . 1%，大幅領先于平均增長水平。京東、阿里巴巴、騰訊、美團等龍頭企業已躋身世界500強，眾多民營互聯網企業在數字技術創新、文化傳播和發展數字經濟等方面積極作為，深刻塑造著億萬居民群眾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世界。

第三，上億中小微企業是穩就業、促增長、惠民生的重要力量。在龍頭民營企業不斷做優做強的同時，2023年9月，國內登記個體工商戶已達1.22億戶。依托龐大的數量和貼近市場的優勢，個體工商戶支撐就業人數近3億人，以強大的活力和韌性守住了街頭巷尾的人間煙火氣。2023年前三季度，批發零售、住宿餐飲、農林牧漁和居民服務業新設個體工商戶分別達890萬戶、252萬戶、136萬戶和134萬戶，個體工商戶產業結構不斷優化，數量、質量同步提升。

客觀看待金融支持民營經濟的難點和重點

從需求層面看，金融支持民營經濟有客觀上的困難。當前，我國民營經濟部分面臨階段性困境，突出表現在民間投資低位運行、對外貿易承壓，許多中小微企業破產倒閉。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產業轉型。特別是綠色和升級轉型過程中，傳統高能耗、高排放、高投入的行業受到沖擊；人口老齡化轉型過程中，房地產市場發展接近飽和，民營房地產投資顯著下滑拖累整體固定資產投資；全球貿易轉型，全球經濟低迷和歐美國家產業鏈、貿易鏈“去中國化”轉移背景下，外需疲弱對部分民營經濟，特別是機電、紡織、農產品等傳統領域民營經濟的進出口造成較大影響。二是政策調整。前期針對互聯網平臺、教育培訓、房地產等領域的整頓政策，很大程度上產生了共振效應，對民營經濟中的服務業帶來顯著影響。三是疫情沖擊，持續的疫情管控政策，產生很大的“疤痕效應”，加劇民營經濟艱難復蘇的進程。例如，受房地產市場下滑影響，2023年國內民間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25.4萬億元，同比下降0.4%，占年內固定資產投資累計額的50.4%，占比創近十年來新低。如何發揮金融支持的關鍵作用，推動民營經濟走出上述困境，應成為重要關切。

在上述客觀環境下，金融業支持民營經濟應聚焦重點領域。金融是“國之大者”，金融支持民營經濟，應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從全面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全局出發，聚焦重點領域，全面提升民營經濟發展質效。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提出的“五篇大文章”，為金融支持民營經濟提供了科學的指南；人民銀行等8部委提出的金融支持民營經濟25條是具體化的指引。結合民營經濟的發展特征，筆者認為還需要進一步推動對民營文化創意產業的金融支持。

第一，支持科技型民營企業發展。長期以來，國家引導金融機構加大對制造業的服務支持，加快發展制造業集群尤其是戰略性新興產業、專精特新企業的集群工程，促進傳統產業向中高端邁進。金融支持民營企業，要聚焦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等領域，突出對擁有核心產品及關鍵技術民營企業的全方位金融支持，對“卡脖子”領域及成長型科技企業要充分利用風險投資、股權融資等多元化的融資方式，探索保險資金等“長錢”對科技金融領域的穩定支持。

第二，支持綠色民營企業發展。“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民營企業以強大的產業能力和市場韌性，在綠色經濟發展中脫穎而出。以通威、隆基、比亞迪和寧德時代為代表的民營企業在光伏、新能源汽車、鋰動力電池等綠色經濟領域走在了世界前列。金融支持民營經濟，要著力完善綠色金融產品體系，加速優化創新綠色信貸、綠色債券等綠色金融產品體系，使其適應新時代、新發展理念的要求，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綠色化、低碳化。要協助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立足我國能源資源稟賦，有計劃分步驟實施碳達峰行動，完善碳排放統計核算制度，健全碳排放權市場交易制度。

第三，支持普惠領域民營主體發展。民營企業和個體工商戶是小微企業的構成主體，金融支持民營經濟應聚焦普惠小微領域，支持牢牢端穩糧食飯碗，服務鄉村產業；支持普惠小微企業穩崗擴崗，助推消費升級和擴大內需。不同類型金融機構應分類施策，支持民營主體發展壯大。鼓勵大中型銀行繼續擴大普惠金融業務規模，滿足普惠群體對信貸資金“短、小、頻、急”的需求。持續推動中小型銀行深化改革，化解普惠金融相關風險。引導非銀金融機構加大普惠投入，鼓勵保險機構提高對低收入人群的普惠保險覆蓋度，擴大涉農保險覆蓋面，有效降低小微企業貸款保證保險的保費水平；鼓勵證券機構發行小微金融債，拓寬小微信貸資金來源。

第四，支持民營養老產業的發展。“十四五”時期，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預計將突破3億人，我國將進入中度老齡化階段。在人口老齡化持續加深，多元化需求日益凸顯的大背景下，銀發經濟將成為未來基本經濟形態。與政府投資的養老產業相比，民營養老產業、養老服務的受眾基本盤、服務周期、服務廣度都比政府主導的養老產業更靈活，空間也更大，容易在細分領域探索出新的商業化運營模式。為此，金融支持民營經濟可聚焦建設醫療健康、照護服務、老年大學等若干場景生態，通過不斷優化全方位、立體式金融供給，打造養老金融新產品、新業態、新模式，全面滿足日益增長的“金融+”養老需求。

第五，支持數字經濟發展。過去十年，中國數字經濟飛速發展，阿里巴巴、騰訊、百度、京東、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平臺成為深刻影響人們生活的標志性民營企業。民營經濟主體在人工智能、場景感知、增強現實、大數據、圖計算、智能字符識別、移動物聯網等前沿新技術上不斷塑造新的產業優勢。金融支持民營經濟應重點服務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推進數字化金融產品和服務，加快民營經濟主體數字化轉型。應依托現代化數據工具，以更加成熟、更高質量的數字化產品推進運營模式、服務模式以及風控模式的變革；依托線上技術，消除金融服務的空間障礙，提升“端到端”服務能力。

第六，支持文化創意領域發展。文化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火炬，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的靈魂。根據聯合國統計，21世紀以來文化創意產業在全球加速發展，2021—2022年創意產業市場規模達到2.67萬億美元，預計未來8年平均每年增長4.3%，占全球生產總值的比例有望從2018年的6.1%提升至2030年的10%。推動文化創意產業發展，可以緩解傳統制造業轉移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促進經濟增長，助力產業升級。文化創意產業是金融支持民營經濟最具潛力的領域之一，金融業可圍繞創業產業的商業邏輯和運營特點，提供針對性金融支持，拓寬適用創意產業的融資產品體系，持續提升產業發展動能。

多措并舉推動金融供給側改革，消除民營經濟融資約束

從金融供給層面看，對民營經濟的支持亦有待提高。當前，金融部門對民營經濟仍存有偏見，金融系統對民營經濟的支持力度偏弱，與民營經濟對經濟社會發展的貢獻并不匹配，民營經濟特別是中小民營經濟主體面臨融資約束。銀行信貸方面，一是融資難、融資貴問題依然存在。由于民營經濟公司治理能力相對較弱、財務信息不規范、不透明，阻礙金融資源的有效獲取。相對于大中型企業，以小微及個體工商戶為主的民營經濟經營風險相對更高，這一定程度提升了民營經濟的融資成本。二是融資產品不適配。科技型民營企業及文化創意類民營經濟主體具有典型的輕資產特點，部分銀行信貸產品無法有效滿足該類型民營經濟的需求，或存在融資方式不靈活、融資信息不對稱等問題。三是風險控制門檻高、審批手續長。民營經濟相對規模小、數量大、行業分布廣，在信用風險現對較高的情況下，以傳統方式服務民營經濟的風險控制成本相對較高且具有更長的內部風險控制和審批流程，降低了融資的時效性。在債券融資方面，投資機構避險情緒阻礙民營企業債券發行，2023年1—11月，民營企業債券發行金額為8424.52億元，占全部債券已發行金額的比重僅為1 . 2 8 %；同時，民營經濟相對較小的融資規模難以在債券發行市場形成規模經濟，對承銷機構激勵不足。股權融資方面，我國全國性交易所上市門檻相對較高，區域性股權市場發展不足，多層次資本市場作用發揮有待完善。此外，相對落后的風險投資市場和較為局限的退出渠道限制了民營企業獲得股權資金支持。

作為中國金融系統的主體，中國銀行業應立足于新發展格局，敏銳把握國家大政方針的動向，優化發展戰略、強化責任擔當，以高質量金融服務支持民營經濟發展壯大。

第一，加大信貸投入，提升重點領域支持。銀行業應緊跟市場形勢發展，進一步提升信貸投放的精準性、及時性。一是有效傳導貨幣政策，對民營經濟的重點領域實現資金精準滴灌，保持信貸總量的合理增長。積極支持更多民間資本參與國家重大工程和補短板項目建設。二是切實響應產業政策指引，主動優化信貸結構，助力激發民間資本投資活力。支持民營經濟產業升級和設備改造，為先進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提供中長期信貸支持；緊跟科技政策熱點，加大對科技型企業授信的支持力度和覆蓋范圍；遵循社會政策引導，在醫療、教育、養老等領域探索業務深度融合的可能性，健全金融服務民生體系。三是盤活被低效占用的信貸資源，提高民營經濟的資金使用效率。

第二，加強產品創新，提升金融的適配性。銀行業應緊密圍繞做好五篇大文章，加快針對民營經濟的產品創新。一是加速優化科技金融產品。針對專精特新等科技型民營企業輕資本的特點，創新科技信貸產品，發展技改貸款、科技成果轉化貸款與核心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二是加速優化綠色金融產品。加速建設綠色金融標準體系，持續打造囊括存款、貸款、債券、保險、理財、基金等在內的“綠色+”金融產品體系，滿足民營企業多元化需求。三是加速優化普惠金融產品。綜合考慮成本與效率，為包括個體工商戶在內的各類小微市場主體提供涵蓋授信、保險、儲蓄、投資理財等在內的綜合服務。四是加速優化養老金融產品。全面服務多層次、多支柱養老保險體系建設，構建全生命周期、全棧式養老金融產品供給。五是加速優化數字金融產品。依托現代化數據工具，以更加成熟、更高質量的數字化產品推進運營模式、服務模式的變革。

第三，推進綜合聯動，提升金融服務質效。一是推進綜合金融平臺業務聯動，用好信貸、債券、股權、租賃等多層次資本市場工具，創新和豐富融資渠道，為民營企業提供全產品、多渠道、一站式服務解決方案；二是積極發揮全球化網絡布局優勢，運用“票、證、融、貸”等綜合融資產品，提供優質高效的融資、結算和現金管理服務，支持民營企業拓市場、搶訂單、強產能，支持民營企業全球化補鏈強鏈，為企業“揚帆出海”保駕護航。

第四，深化技術運用，提升風險控制能力。建立層次更加清晰、銜接更加明確的商業銀行數字化運行機制，依托現代化數據工具，以更加成熟、更高質量的數字化轉型推進對民營經濟風控模式的變革。一方面，把握風險防控數字化方向，做到對民營經濟的風險數據實時掌控，風險信號智能分析。充分運用大數據平臺，加快風控數據平臺建設，依托智能化風險分析工具，識別早期風險信號并完成預警，完善風險識別的數字化和智能化改造。完善金融數據基礎設施建設，提升數據治理能力，打通信息孤島。另一方面，把握風險防控的系統化方向，做到風險控制環環相扣，風險處置步步為營。通過對民營經濟信貸主體的全過程監控，及早發現風險，及時處置風險。同時，進一步健全銀行內部風險預防、預警、處置、問責制度體系，避免金融風險個案在系統中傳播。

（王家強為中國銀行研究院資深研究員，葉懷斌為中國銀行研究院研究員。特約編輯/孫世選，責任編輯/丁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