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民營科技企業融資之困與破解之道

作為民營企業中最活躍的創新群體，民營科技型企業步入高速發展階段，但民營科技企業存在融資困境，本文為民營科技企業融資提出四方面建議：推動專利更好對接市場，加速無形“知產”轉化為有形資產；加強監管科技運用，完善企業信用擔保體系；聚焦企業創新與產業發展，推動企業創新積分制運行；發揮區域金融中心集聚效應，打造“金融+科技”生態圈。

近年來，作為民營企業中最活躍的創新群體，民營科技型企業步入高速發展階段。2023年10月中央金融工作會議強調，金融要為經濟社會發展提供高質量服務。但在信貸資源總體稀缺與配置結構不平衡的背景下，民營科技企業仍存在融資貴、融資難、融資效率低等突出問題。一方面，征信擔保行業不夠成熟，金融機構不敢貸不愿投；另一方面，民營科技企業普遍具有輕資產特點，自身缺乏質押標的，且財政資金扶持力度有限?；诖耍疚奶岢鏊姆矫娼ㄗh。

民營科技企業融資困境的表現

創新始于技術，同時也需要資金支持。據東方財富Choice數據統計（如圖1所示）， 2 0 2 3年A股市場IPO上市企業總數達3 1 3家，募集資金總額3565.18億元。創業板新股數量最多，為110家；科創板募集資金總額最高，為1438.84億元。特別地，北交所新股數量躍升至第二位，為77家，其中民營企業70家，占北交所IPO募資總額的91.97%，民營科技型企業融資需求高漲。

然而，在經濟增速下滑、投資需求低迷的綜合大背景下，民營科技型企業融資供給端支持力度不足，經營風險上升，融資約束問題不斷集聚放大，具體表現在三方面：

融資貴。民營科技型企業大部分屬于中小企業，融資成本高是其融資困境的主要表現。一方面，對于中小企業的貸款業務，銀行通常采取提高保證金比率、加收咨詢費用、上浮利率等方式控制貸款風險，而這直接提升了企業融資成本；此外，部分金融機構在發放貸款時，會以備付利息的名義扣除部分貸款本金，要求企業支付占貸款金額3%左右的擔保費以及占貸款金額20%左右的抵押登記評估費，以及發放貸款時附帶的理財產品都會無形中提高融資成本，加劇企業融資負擔，企業實際使用的資金僅約占貸款金額的80%。另一方面，從資金來源結構而言，民間借貸作為一種方便靈活的直接融資手段，在彌補正規金融機構不足、緩解民營科技企業資金需求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民間借貸的利率遠遠高于銀行，一般情況下，民間借貸一年期利率上限為15.4%，而銀行的一年期借貸利率為4%～6%，因此企業使用民間借貸資金往往會加重經營負擔并放大風險。

融資難。目前我國資本市場融資門檻較高，創投機制、投貸聯動機制尚不健全，絕大多數科技型中小企業主要融資渠道仍以銀行信貸為主，融資難度較大。一方面，公開市場籌集社會資金的渠道受到限制。雖然全面注冊制背景下，我國多層次資本市場各個板塊定位清晰，但在當前監管部門審核導向趨嚴、IPO收緊的環境下，企業上市之路變數叢生。2024年1月北交所當月首次公開募股（IPO）終止企業數量已創過往單月之最。此外，資本市場融資門檻仍顯著高于商業銀行貸款，民營科技型中小企業在新三板掛牌的費用約為200萬元，但大多小微企業資金有限，登錄新三板的企業數量相對不多；另一方面，難以獲得信貸融資是普遍存在的事實。對于民營科技企業，重技術、輕資產既是優勢與特點，亦是其融資的最大掣肘。相較于實物抵押，銀行對于無形資產質押率普遍偏低。央行數據顯示，專利權質押貸款金額一般不超過該專利權的市場公允價值或評估值的50%，且貸款期限一般不超過一年，特殊情況下不超過兩年。周期時間受限，而研發投入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資金占用時間較長，使用短期借款來支撐運營長期項目易加重民營科技企業經營風險。

融資效率低。民營科技企業融資需求通常具有急、快、頻繁的特征，然而其融資過程存在較多條件限制，融資效率相對較低。首先，對于金融機構而言，民營科技企業經營風險與破產風險相對較高，而其融資標的通常偏小，未來預期收益有限，因此多數金融機構不敢或不愿接受該類企業的信貸業務。其次，對民營科技企業的相關融資政策傳導不順暢，使得科技金融服務供給者與需求者之間難以形成有效溝通。這在某種程度上導致貨幣資金在金融機構內部“空轉”，不僅直接降低了融資速度，傳遞成本也在一輪輪“空轉”中被推高并表現在貨幣利率上。最后，目前我國相關監管要求表明，上市公司進行再融資時“用于非資本性支出的募投資金不得超過30%”，這意味著對于上市的民營科技企業，只有不超過30%的募集金額能夠用于企業研發人力成本等支出，極大減緩企業科技創新能力提升與自身發展壯大。

民營科技企業融資困境的成因

民營科技企業是我國科技創新與智造發展的基礎力量，然而政府、金融機構與企業三方主體間存在諸多制約其成功獲得融資的難題。

金融機構放貸需抵押，征信擔保行業不夠成熟。民營科技企業普遍具有輕資產特點，Choice數據顯示，創業板與科創板上市企業2022年期末總資產規模的中位數僅為22億元，平均值約為49億元，缺乏質押標的，金融資本往往不愿介入。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是打破科技型企業融資桎梏的重要手段。有抽樣調查表明，我國新創科技企業平均維持時間僅2.5年，存活時間超過2年的不足1/3，企業早期破產率居于高位，而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發達的日本和美國分別為12.5年、8.2年。據國家知識產權局數據（ 見表1 ） ， 我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數額逐年攀升，2022年達4869億元，同比上升57.17%，知識產權與金融資源深度融合不斷推進。

但對比知識產權整體數據依然存在諸多問題。第一，統一的知識產權估值系統與特定的交易所尚未構建，知識產權獨立程度低、市場交易孤立、價值評判主觀性強等帶來的高額附加風險無法有效對沖。高附加值、高經濟流動性的知識產權在沒有政策紅利的前提下也能為企業順利融到資金，但實踐中我國知識產權評估標準相對混亂低效，特別是新創民營科技企業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的金額與成功率均處于低位，金融機構更傾向于從事以企業實物資產做抵押的融資項目。第二，近年來，中國知識產權申請注冊數量不斷上升，居于世界前列，但數量上升的同時知識產權的質量并未得到顯著改善，大量知識產權不足以達到高市場轉化率的要求，也很難保證專利的創造性、新穎性和實用性。甚至部分質量低下的知識產權加劇了無形資產固有的變現能力弱、經濟流通性差等問題。國家知識產權局數據顯示，企業進行質押融資業務的知識產權資源僅占知識產權總量的0.17%，比例處于極低位，金融機構對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缺乏動力。

此外，為有效降低民營科技企業獲得金融機構貸款的難度，需要為企業增信，但目前而言，我國商業性擔保機構起步較晚，信用擔保機構數量仍然偏少、實力偏弱，風險分擔機制尚不健全。2023年11月，中國融資擔保業協會發文指出，截至2022年末，全國共有融資擔保法人機構4367家。同時，Wind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12月，全國承擔債券擔保責任的擔保機構共62家，主要集中在廣東、江蘇等東部地區。擔保機構債券剩余擔保額10200.59億元，較年初增長4.26%，增速連續兩年下滑，達近十年低點。而目前我國高新技術企業突破40萬家，科技型中小企業達45萬家，信用擔保行業難以為民營科技企業發債承銷、獲得信貸提供有力支持。此外，由于政府財政資金規模有限，充分發揮政府主導型風險分擔機制的有效作用也受到制約。

企業自身基本面較差，信息不對稱問題突出。由于技術創新專業性強、迭代速度快、技術資源會因過度披露而被其他企業侵占與模仿等原因，民營科技企業大多缺乏具有投資吸引力的信用數據和信息披露，加之市場上充斥著許多無法甄別的低質量融資者，商業銀行獲得優質企業真實信息的難度和成本進一步提高，建立銀企關系的第一步難以邁出。特別是在銀行與科技中小微企業之間，信息不對稱矛盾更為突出。為更好引導金融資源向科技創新領域精準配置，20 2 0年科技部火炬中心推出根據量化評價企業創新能力的科技金融新型政策工具——企業創新積分制。2022年，前兩批59家試點高新區通過量化積分，為積分企業提供財政資金支持307.4億元，提供無抵押、低利率授信貸款1178.6億元，促進積分企業獲得創業投資1294.9億元，并預計2023年積分企業達15萬家，政策覆蓋面顯著提升，為科技企業帶來實實在在的金融活水。

企業創新積分制較好起到了科技企業價值發現作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企業與金融機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但該指標體系在發展過程中還存在以下問題：一是試點高新區設置的企業創新積分制指標數出入較大，多的近90項，少的只有20余項。對不同階段企業設置了差異化評價指標體系，但并未結合不同產業特點設置更具有針對性的指標。二是指標數據主要來源于科技、稅務、市場監管等政府職能部門。以長三角區域某高新區為例，除了營業收入利潤率、高新技術產品收入這兩項指標從企業財務報表中獲取以外，其余指標全部從政府職能部門獲取，指標數據來源單一，行業協會在評價過程中參與度較低。三是除了企業創新積分制，涉及對企業創新能力的評價還存在于諸多領域。例如工信部印發的《優質中小企業梯度培育管理暫行辦法》中規定了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和“小巨人”企業認定標準、創新型中小企業評價標準；科技部等三部委聯合印發的《高新技術企業認定管理辦法》明確了高新技術企業認定條件。不同評價機制所運用的場景各異，但均不同程度指向企業創新能力的評價。標準不一的評價，不僅增加了政府的政策成本，造成客觀上的資源浪費，而且容易模糊企業發展目標和創新路徑。

政府缺少綜合管理，財政資金扶持力度有限。對處于種子期和初創期的民營科技企業而言，國家財政資金扶持意義重大。近年來，政府對于民營科技企業的扶持力度不斷加大，財政部等多部委相繼出臺一系列資金扶持措施和優惠政策，例如，專利補助資金項目、風險補償專項資金、科技金融專項資金等。但一方面，政府財政資金獲取難度較大且總體規模有限，多數民營科技企業申請不上政府財政資金支持。通常而言獲取政府財政資金存在申請成本過高、手續過于繁雜、不符合政策條件范圍等多方面限制，例如企業資產負債率需低于70%才能申請政府提供的創新基金。另一方面，政府財政資金主要以直接資助來扶持民營科技企業，只能緩解企業一時的融資之困。當企業存在進一步的資金需求時，社會資本的杠桿撬動作用仍難以發揮。此外，政府部門掌握的大量信息數據尚未對民營科技企業融資發揮應有作用。大量有價值的企業信息數據，包括工商、稅務、社保、知識產權、科技創新、貿易等數據，通常掌握在不同的政府部門手中，這些數據通常是分散的，沒有實現集中管理與共享，因此這些數據的潛在價值尚未被有效應用。

建議

2023年11月，中國人民銀行等八部委聯合發布《關于強化金融支持舉措 助力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通知》指出，將加大對科技創新、“專精特新”等重點領域民營企業的支持力度。針對抵押品不足、信息不對稱、信用擔保體系不成熟等問題，為進一步促進金融市場精準支持民營科技型企業、賦能實體經濟，推動我國總體經濟發展和結構調整，本文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推動專利更好對接市場，加速無形“知產”轉化為有形資產。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不僅是民營科技企業融資困境的解決之道，也是順勢推動產業升級、落實國家創新發展戰略的關鍵舉措。實施建議：一是政府牽頭地方知識產權管理部門，與銀行、律所等多個部門形成聯盟整頓知識產權金融服務市場，利用金融科技搭建民營科技企業知識產權融資服務信息平臺，實現知識產權融資業務敏捷化、智能化。二是加速知識產權交易向科技化、數字化轉變。線下發展民營科技企業知識產權專向直通業務；線上加強網絡、云端、線下一體的融資基礎設施建設，開發知識產權金融服務類獨立網站、客戶端APP等。三是借助人工智能、區塊鏈等多種信息儲存與傳輸技術，提升知識產權融資交易、擔保保險等多方面信息整合與披露時的安全性與完整性。

加強監管科技運用，完善企業信用擔保體系。民營科技企業融資困境的破題需要建立健全企業信用擔保體系，充分發揮科技監管的作用，解決金融機構的后顧之憂。實施建議：一是構建多層次、多聯動的科技企業征信體系，發展市場化的信息服務，支持信用機構利用公共信息開發信息服務產品，建立企業信用風險分析數據庫，與政務信息大數據庫實現互聯；二是加強對企業的專屬融資貸款風險測評，通過數據湖、數據集市、模型實驗構建相應風險指標評價體系，并設計民營新創科技企業信用白名單，明晰企業信用風險，并適時對指標體系進行動態調整；三是鼓勵金融機構構建黑名單警示、欺詐識別等功能的防范阻截模型，并利用大數據分析促進與保險公司的無形資產價值信息共享合作，實時分析并傳輸相關信息動態，積極推動投保貸一體化模式。

聚焦企業創新與產業發展，推動企業創新積分制運行。企業創新積分制是撬動政府資源和社會資本精準支持民營科技企業的重要路徑。實施建議：一是刪減企業創新積分制指標體系中與企業創新關聯度不高的指標，并進一步將指標細化到不同產業，形成多元化、立體化的指標體系，提高行業協會的參與度，適當增加需行業協會參與提供數據的指標項。二是建立規則公平、監管公平和機會公平的保障機制。評價結果可實行簽認和公示公告制度，提供暢通的企業異議、投訴渠道，并建立第三方隨機抽查和重點檢查機制，強化監管部門對積分評價、金融貸款發放等積分結果應用方面的全方位監督，擴大企業創新積分制覆蓋面。三是銜接相關聯的涉企評價體系，可采取在相關管理辦法中直接引入企業創新積分制的方法，規定創新能力指標、技術創新指標參照企業創新積分制確定，降低評價成本，防止企業在多重評價前“迷路”。

發揮區域金融中心集聚效應，打造“金融+科技”生態圈。民營科技企業的成長離不開政府、金融機構、資本市場等各方的緊密攜手。實施建議：一是鼓勵并支持各個地區在風險容忍度、審查審批、貸款準入、考核激勵等方面建立特別制度安排，并增設科技支行網點。支持具備條件的銀行轉型科技銀行，將民營科技企業列為重點服務對象，優先給予貼息、增信和風險補償。二是建立完善民營科技企業上市綠色通道和儲備計劃，助力區域性股權交易中心和科技成果轉化板功能創新升級，加快優化遴選標準、產品服務與信息披露體系，不斷完善多層次資本市場，降低企業改制上市成本。三是營造良好的“雨林式”金融創新生態，發揮區域金融中心對民營科技企業的虹吸作用，引導企業與金融資源向重點核心城市集聚，以加強科技與金融資源間的深度碰撞與融合，形成高質量的產業生態與多層次、全方位的科技金融供給體系，包括大力發展立足于早期的創業投資，形成多樣化風險投資資本與銀行貸款的聯動機制，用結構性金融工具整合不同風險偏好的多種金融資源合力發揮金融支持等。

（金雪軍為浙江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執行院長、教授，劉建和為浙江財經大學教授，倪鈺姣為浙江財經大學碩士研究生。責任編輯/周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