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疊或折疊

1

如果一定要我說出過去，一段美妙的回憶

我只能出賣珠市街，或者建設巷

或者小黑江，或者泗南江

那是別無選擇的選擇。回憶至少讓我

心生歡喜，像一個新生嬰孩

2

日子是重疊的，過往人都知曉

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里

大水有時從天上走過

明眼人都能看見

風吹草低見牛羊

除我外。我是天上派下來的使者

3

一條街道全是斜坡，那是珠市街

夕陽西下，斜坡把人抖得厲害

一天的日子過得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句話

是我在珠市街撿到的一枚硬幣

4

那是我閑居的日子

每天對著黑黑的窗戶

看自己的脾氣和天氣，肚子餓了

就跑到對面的快餐店里，狼吞虎咽自己的

苦楚。天總是陰郁，你總是晚點回來

5

我說的你，那時候還是個泡影

你就住在對面的屋子里，同樣是黑黑的屋子

當然，你的燈光比我的亮，甚至

亮到黎明時分，太陽升起

6

我說的你，不知道從事啥職業

你總有那么多時間待在屋里

手里飛針走線——那么多毛衣織給誰呀

南方沒有冬天，你知道的

7

那時候珠市街很老，槐樹上總有鳥兒歸巢

這是好兆頭。遠方的外鄉人

懂得珍惜一碗飯里的念想

你就是在黃昏的底色里

回來，把一盞燈點亮

溫暖我整個冬天

8

珠市街總是很慢

像走在古老的時光里拔不出腿來

我也是慢的人，走路慢

回憶慢，傷感慢

在我最慢的時光里

天下著南方一陣陣藍色的雨

我看到的老人，像是活了

幾百個世紀，坐在幾百個世紀的

門檻上。他們

是專為我而回憶的，我向他們致敬

9

現在。我置身于大荒地，像不小心翻身

錯開了床位。大荒地擺出所有的家產

平房、別墅、汽車、杉樹、柚子、龍眼

我不需要這些配置，像命里的金木水火土

找到最好的搭檔，為一個人好好地活著

10

現在。我依然每天吃飯、散步、睡眠

找到我的所愛，像魚兒

找到水源，翅膀找到天空

這樣反反復復的日子完全與珠市街重疊

重疊后的結果是無盡的煩惱與哀傷

誰又會站出來，指著我的背影說——

誰為他換一換位置，換一換位置

11

后來我終于走進你黑黑的小屋

黑，只是外部真相而已

你的屋子里永遠都是亮的

溫暖的，充滿了體香和香水味——

我從來不嫌棄這些味道。我總是把一些報刊

放在你的沙發上，讓它們與你取暖

12

后來我就從珠市街退了出來，這只是我

一廂情愿的說法。我搬出了珠市街

是我狠心的選擇，搬進另一間陌生屋子

那條街叫建設巷。我甚至

決定在那間屋子里

找一個人來狠狠地愛，來疼，像溫暖的枕頭

后來小曼就在暮色中出現

13

我從珠市街退出來后

還是忍不住折回去走走

那種深植于命中的一種活法，我不忍心撕掉

其實也撕不掉。白天我忍住自己的腳步

夢里卻常常在珠市街徘徊，喊你的名字

但至今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有一天你帶著孩子，喊我叔叔——

14

一條街與另一條街只會重疊

或者一條河與另一條河也只會重疊

對于大地上的事物，我們不妄想改變什么

但春天來臨，每一件事物都掛上綠色窗簾

15

就在那個冬天，我離開了春蘭秋菊

離開了那一段溫暖如春的愛戀

那時我的心疼都掛在每一片樹葉

褐斑點點。那時我總有勇氣

總是對著長長的天幕說出淺妄之詞

16

后來就回到珠市街。雨中走過珠市街

為了紀念一場逝去的愛情

雨很大，只有我一人獨行

后來有人陪我走過珠市街，在夕陽西下之時

夕陽，圓融如一只酒壺

17

后來我住進醫院，也只有春蘭秋菊

在床邊守護。花格子外衣罩著紅暈的臉龐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把她的焦灼一起喚醒——

“好些了吧？好些了吧？”她捂著我的額頭

眼珠常常在眼眶里轉圈

她像一個孩子喃喃自語

18

無論是小曼，還是春蘭秋菊，或者你

你們的愛只能折疊。只有小黑江和泗南江

才能重疊，珠市街與建設巷才能重疊

而我在今天，大年初二，也只能把你們的愛

折疊起來，在青山綠水間藏匿

今天宜迎新，忌戀舊

請原諒

泉溪 原名熊家榮，哈尼族，云南墨江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普洱市作協副主席。從事過清潔工、大學駐校詩人等職業。曾兩度進修于魯迅文學院青年作家高研班、詩刊社第28屆青春詩會代表。出版作品若干，獲獎若干。現居普洱，獨立寫作，高校特聘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