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安靜 組詩

水蜜桃真理

有人在房間內交媾虛無

有人在大地上采摘果實

一場急雨把容器洗凈

一些光芒把云層射穿

露水和汁液浸濕紅土

耷拉的樹葉后面

累累垂著飽滿的欲望

迫不及待地響起墜落的聲音

已經滾到地上的

把身體交給鳥和蟲子

皮下黃色的血肉袒露著

凝結成甜蜜的真理

工廠生活區即景

那條回家的路已經走了多年

路邊的青松已經成塔

高高的戳向藍天

拐角處的桉樹垂著腰

守在道路的盡頭 一陣風過后

硬果被孩子們撿去

在地上轉成一粒陀螺

有一彎水許久未干

有一層青苔鋪在角落

退休的青工 從菜市場回來

提著芥蘭和蠶豆

身上穿著灰夾克

皮鞋上落著灰塵

嘴里躺著白酒腌過的舌頭

小學生跑進單元門

石板凳上無人端坐

一群果蠅正在月季附近聚集

美人蕉閃爍著青綠的光芒

黃昏時的廚房

主婦在剁肉 鍋鏟在摩挲

水珠在油鍋里爆炸

味道飄到大街上

讀詩的下午

在星期四的下午讀詩

窗外是厚厚的云層

一些墨綠色的樹錯雜在

紅色的磚房之間

讀完一首 我便抬頭看云

從遠處的銀白色

到近處的有些發灰

透露出的藍天告訴我

在傍晚時我便可以結束工作

下樓走到大街上

諦聽人們的交談

云南嵩明附近的山崗

山間的村婦

在樹上勞作 天色將晚

還剩一只空碗

等著被盛滿

繡花鞋緊握在樹上

裙擺上的鴛鴦 隨著身手跳動

摘下香椿兩撮

丟進手邊的竹籃

竹子像農婦的手

閃著棕色的暗光

我想問她買些 她悄悄告我

幾棵椿啊早屬了他人

平時幫忙照看

自家摘一點 晚上留作涼拌

這些話泛著紅

并帶著默會的微笑 走開了

《碧色車站》書后

一列從夙夜中駛來的火車

閃著兩只黃色的眼睛

黑暗中的鐵軌與道砟亮了一下

枕木旁的枯草和枝條隨之擺動

有什么被這轟然而至的巨物驚醒

熟睡的野兔或山間的老幽靈

這只鐵獸或許早被納入萬籟之中？

反正已熟視無睹

在涵洞中燒豆腐的山民

喝下遲來的最后一杯白酒

赤條條地消失在月光下

原住民在月臺上鋪開秋天的包谷

暴曬后的顆粒已不再飽滿

卻仍像收獲者金黃的小腿

調度室里回蕩著收音機的熱鬧

鐵道員枯等那通未響的電話

鋁皮飯盒不知何時已難以蓋緊

盛著昨夜的剩飯菜是妻子的味道

狗和少年在鐵軌間穿梭跳躍

地上的水洼映出天空

生銹的蒸汽車頭在不遠處彎下身子

藏在蔥蔥的荒草之中

山坡上的黃房子沉默不語

露出黑色的空洞眼窩

在沒有乘客的車站上

那面法國鐘早已停止轉動

適之去國日記

“平日已習于學

今假中一無所事

反覺心身無著落處

較之日日埋頭讀書

尤難過也 大雪深尺許”

這是適之先生在美的第一個冬天

1911年2月6日所記

是年剛滿二十 志于學

此日還記“寫字二張

讀狄更氏《雙城記》”

他不知道

另一場持續許久的風雪就要落下

他也不知道

他正在鑿開一顆顆

年輕而黑暗的心

趙凡 云南昆明人。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昆明學院人文學院教師。出版譯著一部，發表論文及譯文三十余篇。博士論文獲第六屆“胡適獎學金”一等獎。